后来还是侍卫们齐齐将她擒住,这才顺利剃了发当了尼姑。
自云檀被押走后,阮清茴隔日便下令查检内廷上下人等,但凡是违反了宫规的,无论轻重一律拿下。
再然后,便是根据轻重来施行惩处。情节较轻影响甚微者可网开一面,牢记教诲今后本分老实些便可。
但除此之外的所有人,皆须按照宫规来处置。有被罚了脊杖的、有被罚了鞭刑的、也有被罢为庶民送出京的。
一时间,这后宫上下是人心惶惶。
不过好在当今陛下极不愿处人死刑,娘娘便也不会如此,因此虽是人心惶惶,但却并不妨碍日常工作。
可能唯一对此颇有怨言的,便是陛下了吧。
这几日因为查检之事,阮清茴的书案上每日都堆满了各种事务,简直比文德殿的劄子还要多。
好几回沈砚忙里偷闲来看她,不是见她埋头在一堆纸张之中,便是见她在处治一些犯了错的宫人们,同他讲话最多也不超过三句。
他不免十分后悔自己当初说了那些话,唉,什么做事严谨看人全面,早知道阿茴这般,自己还不如讲些没用的安慰话,让她继续犯错,自己继续帮她善后呢。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想抱抱她都只能等到晚上。
不,有时候连晚上都抱不到!
这几日她总是忙到很晚才上床,有两次他等着等着直接睡着了,白白错失两次同她亲近的机会。
唉,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砚暗暗叹了口气,坐到正在检查账目的阮清茴身旁,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阿茴~你陪陪我嘛。”
阮清茴被他蹭得肩膀直痒痒,无奈地笑了笑,“好~等我看完账目就陪你。”
话音方落,身旁那人顿时泄了气,小声嘟囔着:“等你看完账目月亮都出来了,到时候你又该催我歇息了,哪里会陪我…”
她稍稍一怔,忽然发觉,自己这些日子的确有些冷落他了。虽然他每晚都会宿在仁明殿,但自己总是处理事务到很晚。
偶尔有不晚的时候,也是刚刚好到歇息的时间,她想着沈砚是要上早朝的,因此没说几句话便要催着他歇息。
如此想来,他有些许怨念也是在所难免。
阮清茴放下手中账目,转过身子来冲他微扬唇角,柔声问道:“陛下想要我陪着做什么?”
闻言,他顿时眼前一亮,连眉梢都带了些欣喜,“不如趁着夕阳正好,我来给阿茴画画吧?到时候挂在文德殿,这样我批阅劄子的时候也能看见你了。”
“陛下。”她放平了嘴角,转而微微蹙起了眉间,“怎能挂在文德殿呢?大臣们偶尔会同你在文德殿议事,若是让他们看了去,免不了要说你沉湎美色无心政事,陛下不是一向最怕言官教育了?”
沈砚抚着下巴想了想,“也是,那还是我私藏好了。”
说完,便拉着阮清茴起身走到庭院里,命人搬了斜榻过来让她躺着,手把手地给她摆好姿势,而后便照着眼前的美人专心作起画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赤橘色的烫金百花纱裙,与那身后天边的晚霞正好相得益彰。
因近日公事繁忙,故而发髻也是简单的样式,并未着华丽的发饰在上面,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根步摇,与裙装的明艳恰好相反。
也正是此种对比才更让人眼前一亮,若是全部简约亦或全部华丽,倒失了这一番别有味道。
沈砚的视线在阮清茴的脸上逡巡,这张脸他每日都能看见,抚摸过、亲吻过,可他怎么也看不腻,恨不得时时刻刻,月月年年永远都能见到。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对她说的。
饶是他从不掩藏心中爱意,可有些话说多了,对方也会听得腻。久而久之,对方便不会再将这种话放在心里。
因此他不说,这是他从母后那里学来的道理。儿时他不懂,为何父皇有那么多的妃子,却对当时还是一个郡君的母后那般爱若珍宝。
后来母后同他说,若是对一个人的爱意如深海,那便只能让对方看见一池湖水。若是对一个人的爱意如湖水,那便让对方看见洋洋深海。
彼时他不甚理解,可如今看着阿茴,他忽然就明白了。
要想将一个人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只凭着一腔天真赤诚的爱意是不够的。
有时候,还需要一些小心机。
沈砚眉眼一弯,将画笔放置一旁,“大功告成,阿茴快来看看。”
躺了半个多时辰,阮清茴身上僵得很,听到他说画好了,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活动筋骨。
她揣着好奇心走到案前一瞧,当场就愣在了原地,微张着唇瓣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画……属实有点难看啊。
“怎么了?”他看着身边人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画得不好看吗?”
“……”
岂止是不好看,简直就是奇形怪状,不知所云!
但这话她能说吗?她不能。
于是阮清茴只好委婉地答道:“陛下的风格倒是独树一帜,很是新奇。我父亲也好收藏书画古玩,但是像陛下这样的,我却是从未见过,不知是师承哪位书画大家?”
她发誓,她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一问罢了,并不是真的好奇。
毕竟这京城里的书画大家她都清楚其风格,绝对没有一位是这种……的风格。
然而没想到,沈砚的画竟然真的是别人教的!
只见他一脸骄傲自豪的扬起下颌,绽开笑容,“当然是卫老师,儿时他不仅负责我的诗书功课,就连棋画之艺他也一并负责了,不过…”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不过老师不让我画给别人看,也不曾我告知我缘由,今儿还是为你破了例呢。”
阮清茴:“……”
竟然是那位两朝宰执,如今的首相卫昭。
竟然是那位文采斐然,以令词名世的第一人卫昭……
竟然是那位她父亲仰慕许久,国朝公认大学问者的卫昭!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副不知所云的画,暗自叹了口气,这要是让她父亲和一众士人看见了,估计卫相公的形象在他们心里会彻底崩塌吧。
“好了好了。”沈砚将画递给她,高兴道:“既然是画给阿茴的,那便交阿茴私藏吧。”
阮清茴看着他那满眼的愉悦,实在不忍打击他,只好扯出一个笑容收下了那画。
方将画接到手里,忽而又听见他说:“既然天色已晚,阿茴便早些歇息吧,我回福宁殿去睡了。”
话音方落,她蓦地神色一怔。
福宁殿是大夏历代皇帝独自睡觉的地方,自她入宫以后,沈砚便夜夜宿在她这里,一次也未曾在福宁殿睡过,怎的今日却要去那儿歇息?
第13章 哄人。
阮清茴正要开口询问,倏尔转念一想,沈砚毕竟是皇帝,帝王想去何处歇息哪是她能过问的,遂又闭了嘴,只恭恭敬敬福了个礼。
而沈砚呢,说这话本就是想让她挽留自己,可挽留的话没听见,倒是见着她行了个礼。
这下好了,饶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自己说出来的话,总不能厚着脸皮非要留下,自己打自己脸吧?好歹他也是个皇帝嘛。
于是他便只好硬着头皮抬脚朝门口走去,偏偏又故意将步子行得慢些,每走一步都在心里默念:快留我快留我。
然而直到自己已经迈过了门槛,身后仍未响起他期盼的声音。
无法,便只好背着满身落寞,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福宁殿。
夜,是那么的空、那么的冷、那么的凄凉。
独自躺在福宁殿的沈砚哭了。
本来可以抱着温柔乡美滋滋地做一场甜蜜的梦,谁让他非得作死,落得个独自一人缩在被窝里欲哭无泪的下场。
呜呜呜,阿茴快来喊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死要面子了……
与此同时,仁明殿内仍旧灯火通明。
“娘娘,您要不还是去看一看陛下吧?”青鸾一边给她散下发髻,一边说道:“陛下说不定是在恼您这几日冷落了他,您服个软,陛下便不会再生娘娘的气了。”
方才沈砚提出要去福宁殿时,她还心生诧异不知缘由,现在听青鸾这么一说,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是在生自己的气,故意提出来的啊。
回想起他梗直了脖子离开仁明殿,愣是不回头看她一眼的样子,阮清茴顿时忍俊不禁,垂眸轻笑了一声。
青鸾一见主子笑了便知有戏,连忙又道:“娘娘,奴婢说句逾矩的话,陛下在您面前时常小孩子气,您哄着些便是了。譬如方才陛下说要去福宁殿,其实也就是想让您挽留他,在乎他,可娘娘您非但不说,倒还行了个礼,这下陛下不想去也得去了。”
“我哪里知道他是这个意思?”她侧眸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这个时辰,怕是陛下已经歇下了,明日午后你准备些点心,随我去文德殿吧。”
“是。”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沈砚便醒了。
昨日睡得实在不怎么好,身边突然空空如也他难免不习惯,翻来覆去一个时辰也未能顺利入睡。
若是换成往常,这会儿他早就搂着身旁的温香软玉,在梦里与阿茴岁月静好了,哪至于沦落到现在顶着眼下一圈乌青去上朝?
偏偏垂拱殿那些大臣们一个比一个能说,密集又繁多的话语源源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脑子,好似耳边有人念经一般,眼皮子不知不觉就耸拉了下来。
“陛下!”
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子声音猛地将他惊醒,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下方左侧的卫老师正瞪着一双虎目看着自己。
沈砚讪笑两声,道:“朕昨日歇得晚了些,诸卿方才在谈论何事?”
话音方落,右侧前排的一位紫袍中年男子手持板笏走到中央,躬身作揖,“回陛下,臣与诸位相公方才在讨论秋闱一事。”
“哦,原来是秋闱。此事向来是由礼部负责,卿为礼部尚书,一切事宜皆由卿全权定夺,可有何问题?”
“陛下,往年都是由卫首相、郑学士、吴侍讲三人同为主考官,而今年郑学士已辞官回乡,卫首相也说今年考生中有亲侄在内,为避嫌而谢绝了此职。
科考关乎一众学子的仕途,臣不敢妄定考官,因此只能将此事请奏陛下,请陛下决断。”
闻言,沈砚将殿内三色朝服全部扫视了一遍,视线很快便落在了张承身上,“那就由张司谏为主考官,赵直讲与吴侍讲为副考官吧。”
下方旋即走出一位紫衣、一位红衣、及一位绿衣男子,长襟一抖,下跪行礼齐声道:“臣,领旨。”
散朝后,他一如既往地乘坐车辇去往文德殿。
方行过院门,便远远瞧见一抹纤细的烟青色身影,正亭亭立于门前等待着自己。
沈砚霎时心中一喜,眉眼不自觉地上扬,可顿了一瞬后,又立刻放平了嘴角,摆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车辇在阮清茴面前停下,他走下来,语气淡淡地问道:“阿茴今日怎的得了空,特地来看我?”
她抬眸将那人眼下乌青收进眼底,徐徐勾起唇角,“只是来给陛下送些点心,送完便要回去了,仁明殿里还有好多事务要处理。”
“这么快?”他下意识地便提高了声量。
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又虚咳一声恢复成方才的神色,“嗯,皇后该当如此,那便快些回去吧。”
说完,青鸾上前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周全安,随即主仆二人福了个礼,便转身向院门口走去。
眼见着阮清茴压根没有回头的打算,沈砚是又气又委屈,她就当真看不出来自己只是想要她哄哄吗?
本来这几日就够冷落他了,昨夜自己提出要去福宁殿睡,她竟连问也不问一句。
这后宫里又没有其他妃子,他突然要去别处睡,她就不觉得奇怪吗?
好气,阿茴根本一点也不在乎他!
“对了。”临到院门,阮清茴忽而回过头来,笑道:“陛下,刚入宫时我带了一些自己酿的酒,晚些时候,陛下可愿赏脸来尝一尝?”
“!”
果然阿茴还是在乎自己的嘛,嘿嘿。
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沈砚再次虚咳一声,“文德殿的事务也是忙碌得很,若是有空,我自会去的。”
“好,那我等着陛下。”
说完,再次福了个礼,随即坐上车辇离开了此处。
最后一排宫人的背影甫一消失在门口,他的嘴角立刻便飞了起来,眼底的喜悦连一旁的周全安看了都不禁垂首暗笑。
有了工作动力,批阅劄子的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许多。原本需要两个多时辰才能看完的劄子,沈砚只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便批完了。
而剩下的半个时辰,则用来去福宁殿换了身崭新的衣裳,顺便让梳头夫人给自己重新梳了一遍发式,还特地带上了一顶昂贵的玉冠。
他素来倡导节俭朴素,可如今他却忽然明了,世人追求奢侈华丽也不全然是虚荣心作祟,譬如自己此刻,便是想在心爱人面前展露出最完美的一面。
而那些昂贵物什,不过是其中一个助力罢了。
收拾完自己,沈砚乘着夕阳的余晖,精神抖擞地往仁明殿而去。
阮清茴早已等在外面,她倒没有像他一般仔细打扮一番,仍是穿着今日那身烟青色的纱裙,别了一根简单的翠玉簪子在脑后,面颊上无需粉脂,天然露着两抹桃红。
一双似水眼眸裹挟着笑意朝他望去,看得正当走来的帝王不禁心口一颤,生生被勾走了魂去。
“陛下,酒已经准备好了。”
沈砚随着她来到回廊处,这里简简单单摆着一张小几,两张圈椅。小几上置有两瓶白瓷酒瓶,两个白瓷酒杯。
二人面对面落座后,阮清茴挥手屏退了殿内宫人们,亲自为他斟酒,“陛下,此酒名为无忧,取‘乐亦无忧,宏宸万里’之意,是入宫前我自己酿的,你尝尝。”
“我竟不知阿茴还会酿酒。”他举起酒杯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清香顿时萦绕在鼻间,“好香的酒,就是不知醉不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