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九洲清晏殿里,隐卫和孙起行并着林守成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皇帝拎着他们用了三日只查出来的短短一页纸内容,面上瞧不出喜怒。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洋洋问:“叫太医给丽景轩的看过了吗?”
一听丽景轩孙起行和林守成就觉得腚疼,隐卫别的没查出来,只查出德妃和慎嫔都收买了九洲清晏的奴才,可惜除了俩扔井里的,其他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能作为证供言之于口。怕万岁爷盛怒,隐卫把这师徒俩怎么慢,何时慢的事儿早早就给报了上去充数。
然后孙起行和林守成就都挨了十个板子,听着不多,可有正和帝御口吩咐狠狠地打,即便还是听响儿的打法,师徒俩这两天也只能趴着睡。
听见皇帝问,这师徒俩都有些犹豫,担心万岁爷会更生气。
隐卫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老实回答:“回万岁爷,大格格没有以任何法子叫御医,只让一名小苏拉联系内务府里的人,淘腾了药膏子回去。”
皇帝闻言立刻脸色就不对了,声音更凉:“小鹿子?”
“是!”隐卫利落点头,林守成和孙起行腚更疼了。
诶哟喂,他俩真不恨隐卫揭穿他们的把戏招致一顿打,谁也没想欺上瞒下,尤其是对着万岁爷。可二人真是太恨这隐卫不懂看眼神儿的蠢劲儿了,别说万岁爷,就是普通男人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求助啊,怎么听怎么绿绿的。
皇帝舌尖轻抵着上颚,忍不住气笑出来:“行,还算是聪明。”
他本来私底下安排了人照顾静嘉,连太医院都安排好了给银子就跟着走的,没成想人家根本不需要。
很好,看来她还是不清楚在宫里生存,最该清明的是什么,那就让她好好儿自己品品。
“不用再插手丽景轩的事儿,除非她快死了,不必再跟朕说。”皇帝面无表情吩咐。
“嗻!”孙起行战战兢兢应声,随即小心翼翼问,“万岁爷,那……还接着查吗?”
“你们就查出来这个,还想着继续打草惊蛇?”正和帝冷哼。
既然查不出什么,那就等下次,这次太后、德妃、慎嫔三方联手,即便查出什么,也不好大动干戈,对上后宫他身为皇帝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隐卫头更低些,人高马大个汉子,恨不能学着孙起行师徒将头低到裤-裆里去。
“滚滚滚!”皇帝不耐烦道。
三个人赶忙躬着身子往外头退,没退几步,皇帝突然又道:“等等,太后派人来请了吗?”
“回万岁爷,老祖宗说这几日身子不适,免了妃嫔请安叫她们闭门思过,长春仙馆安静着呢。”孙起行轻声道。
这就是说没派人过来了,正和帝玩味地笑笑,看样子太后这是打算先将人压到底,让静嘉好好弄清明眉眼高低啊。
他没再说话,摆了摆手继续批折子,反正没多少时日就进宫了,总得在进宫前给静嘉位分,身为他的女人,总不好还住在头所殿。
只是这时间嘛……皇帝想起静嘉求助纳喇淮骏的事儿,忍不住冷哼出声,不管太后何时派人过来,还是等回宫前一日好了。
他一个当儿子的,这点子体人意的孝心还是有的。
到八月底为止,丽景轩都安安静静的,不管是从寿膳房换成御膳房提膳后,膳食差到叫人反胃,还是丽景轩的宫女和苏拉都陆续被以帮工的名义叫走再不让回来,亦或是叫人提份热水进来再艰难不过,静嘉都只是平静受着。
如今她身份不明,成了皇帝的女人,安国公府大格格的身份就不好使了,宫里倾轧的手段即便明目张胆也天经地义,从客人变成奴才总归是不一样的。
太后到底是提早几天就派人请皇帝去长春仙馆说话,只是正和帝借口政务繁忙并未前往。
直到东西都收拾好,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启程回宫了,有后蹬儿时候,林守成这才端着个寒酸的酸木枝红漆盘过来传旨。
“万岁爷口谕,册您为贵人,居储秀宫丽景轩侧殿。至于封号,万岁爷说您这姓儿是极好的,也不必选其他字儿了,万望小主能明白安分守己,谨言慎行的道理。”林守成说这话时,眼神中很是有些不落忍,“这是万岁爷给您侍寝的赏赐,小主接着吧。”
这话是万岁爷亲口所说,他又不能不说,可想也知道,定是瞒不住的,等后宫知道了这口谕,只怕安贵人日子更要艰难些。
他记得师父吩咐,瞧着没人才凑近起身的静嘉,压低嗓音道:“小主别难受,如今宫里嫔位满了,这才没法子给您主位,您且忍忍,会有好日子的。”
如今慎嫔、景嫔、柔嫔、平嫔、敏嫔、哲嫔已经占满了嫔位,封妃那是送静嘉去死,她已经想到皇上会封她为贵人了。
静嘉平静点头,示意杜若递出个素问荷包,唇角甚至还有清浅笑意:“我知道了,多谢谙达跑这一趟。”
静嘉受封的事儿都没能拖过晚膳,就叫各处都知道了。
得知她受封连个圣旨都无,竟然是口谕,还有那个安字,叫郁闷了好些日子的慎嫔都没忍住笑出来。
“安贵人,这也算是个封号了不是?要说万岁爷也是高看她呢,毕竟这贵人封的,都不用供着圣旨,也算是独一份儿了。”慎嫔冷笑着打趣。
几个凑上来讨好的小常在都赶紧附和,眼里却难免有几分羡慕,即便是个贵人,也比她们要强啊,这就是有家世的好处,只可惜不得万岁爷待见。
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让几个小常在呲哒得越发真心实意。
丽景轩内,静嘉看也不看那寒酸的二十锭银子,只捏着额娘留下那串迦南佛珠,一脸平静看着窗外渐渐昏暗下来的天井,连杜若脸上的忧愁都视而不见。
忍忍,再忍忍,所有人都这样说,许是想在宫里活下去,就得学会忍字当头吧,既然这是后宫的规则,她忍了十年,再忍忍又何妨?
只是当外面天色渐渐黑下来,没人将气死风灯点起,月末时候夜色沉得很,昏灯如豆,衬得静嘉眸底慢慢也染上了汹涌暗色。
第27章 ……
第二日一大早静嘉就让杜若伺候着起来了, 主仆二人收拾好,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人搬箱笼。
杜若气得眼眶子通红:“那些个拜高踩低的破烂玩意儿,白费了格格平日里那些银子, 扔大街上都好过给他们!”
“你不是还说过指着我做宫妃, 打那些不长眼的巴掌?姐姐这嘴怕是开过光的。”静嘉还有心情调笑,她斜靠在软榻上, 捏着五颜六色的珠线,手指灵活翻飞打着络子, “放心吧, 不会把咱杜若姐姐扔这儿的。”
不管是谁想给她难看, 亦或是几方都想, 总不至于扔她在园子里,尤其是长春仙馆那头, 还等着让她替容妃卖力气呢。
更甚者,要真是把她落园子里倒好了,独她一人在这儿, 总比进宫里叫那些胭脂虎为难要强,怎么说她也半大不小个主子, 手里还握着银子, 在这儿肯定比在宫里过的好。
杜若有些下气:“格格, 她们这就……”
“叫小主。”静嘉面色平静打断她, “以后别叫错了, 这回进宫咱们比在安国公府更艰难, 过去如何不提, 以后千万将谨言慎行挂心窝子里。”
“诶。”杜若老实点点头。
受静嘉平静的姿态影响,即便她还难受得不得了,也不敢再扰主子烦心, 跟着坐在脚踏上打络子。
果不其然,快到寅时中,福顺带着几个小苏拉笑眯眯来了。
一进门福顺就麻溜给静嘉打了个千儿:“奴才请小主安,老祖宗那头物什多,一大早狼烟动地的又不敢惊扰了老祖宗出行,不免手脚慢些来迟了,安小主恕罪。”
“小谙达这是哪儿的话,您是老祖宗跟前儿的奴才,还能想着我这边,我心里对老祖宗天恩只有说不完的感激。”静嘉放下手中的珠线,在福顺进门时就换上了略局促的笑意。
杜若见静嘉示意,强压下心头不甘,递出去个素纹荷包:“辛苦小谙达。”
“哎哟哟,奴才可不敢当,老祖宗本就心疼安小主,这都是奴才的本分。”福顺将荷包收入袖中,笑得更和善了些。
示意苏拉把东西往外搬,福顺侧身站在一旁,并未搭手伺候着静嘉往外走。
要搁以前,他早凑上去讨好了,这会子他只能心里感叹,有老祖宗示意,如今还真是没人敢对安贵人示好。
难得这么个善舞的机灵人儿,可惜回宫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静嘉扶着杜若稳稳当当往外走,眼角余光自然未错过福顺眼中的可惜,他也不过十几岁样子,还盖不全心思,比他师父差远了。
静嘉很清楚进宫后要面对什么,只轻轻提起心肠,坚定往大宫门去,不管她想不想,都得面对。
从西华门进了宫,静嘉远远站着,目送太后和皇上离开,才不紧不慢往储秀宫去。
储秀宫前面是翊坤宫,左边是咸福宫,都在西六宫,而承乾宫在东六宫,容妃采仗早就换了方向,静嘉则得跟慎嫔和德妃一路。
德妃在宫里是老好人模样,并不在明面上为难她,也只是迅速乘翟舆走在了前头。
可慎嫔并没有这个包袱,她入宫三年有余,但凡皇上多让谁侍几次寝,除了容妃,她谁都敢难为,没少叫其他几个嫔和贵人常在们头疼。
这会子她也不急着走,示意抬步辇的苏拉放慢脚步,斜靠在辇上慢条斯理开口:“安贵人上前几步叫我瞧瞧,打你侍寝过后可还没见过呢。好是叫我们看看,是什么样儿的绝色,才有胆子敢往龙床上爬。”
杜若扶着静嘉的手一紧,颇有些紧张,这才刚进宫门就要开始了吗?
静嘉拍拍她胳膊安抚,静静走到慎嫔轿辇旁边,若不是叫杜若扶着,倒像是给慎嫔扶辇的奴才。
“瞧妹妹说的。”旁边同行的景嫔斜睨静嘉一眼后笑着开口,“万岁爷赐她入住宫里的丽景轩,不是明摆着不愿意叫她伺候吗?好是叫她知道,即便侍了寝,万岁爷还是把她当伺候老祖宗的奴才看。”
景嫔出自富察家,其父是吏部左侍郎富察文博,富察家并不受正和帝信重,便想法子投靠到了纳喇府门下。明明同为从二品大员,富察文博却甘愿以大理寺正卿纳喇辉图马首是瞻。
景嫔早慎嫔几年入宫,并不得宠,得了家里吩咐,自来喜欢捧慎嫔臭脚。
跟在后头走着的几个贵人和常在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慎嫔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算我说错了,不过安贵人在宫里伺候老祖宗许久,听说极得老祖宗信重。别的不说,这媚上的功夫还是值得咱这些愚钝的学学不是?”
静嘉兹当听不见那些嘲笑声儿,慎嫔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冷哼,对着芷元使个眼色。
芷元立马冲着抬辇的苏拉清斥:“都没吃饭吗?没瞧见什么时辰呀,耽误了小主用膳,个个儿都别想逃一顿簟把子!”
四个苏拉闻言立马加快脚步,景嫔只悠闲跟在后头,瞧着静嘉努力跟上脚步,慢慢汗湿的狼狈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慎嫔占了咸福宫后殿主位,景嫔占了长春宫后殿主位,二人轿辇加速,可是苦了其他在二人宫里的小贵人和常在们,一个个撵得辛苦,听见景嫔笑,都忍不住拿眼刀子挖静嘉。
慎嫔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冷笑,居高临下瞧着越来越狼狈的静嘉,心里好歹是舒服些。
随即她眸底闪过一丝戾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内务府总管是她阿玛,等静嘉进了储秀宫,她如今可不再是老祖宗的娇客,想为难她还不容易?
因为她们速度加快,在隆福门前甬道就撵上了德妃采仗。
在拐弯进翊坤宫前,德妃瞧着静嘉狼狈的样子,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
虽说她这段时间并未多做什么,可心情之坏与慎嫔不逞多让。
因为皇上查得紧,她们除了将屁股擦干净,谁都没敢顶风儿去查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德妃比慎嫔更恼一些,也不知乌希哈回家后说了什么,她这头还没想好该怎么让乌希哈进宫,阿玛就让额娘给她递话,让她老实些,别闹得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不止如此,阿玛还让她想个妥帖法子叫乌希哈进宫陪她,若她不作为,少不得阿玛要走端贵太妃的路子。
德妃怎么甘心就叫乌希哈好好进宫?越想她越忍不住恨到骨子里,虽然她知道变故极可能是太后的筹谋,少不得得把这份恨意摁到静嘉头上。
若是能废了静嘉,叫太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是将太后一军。单凭容妃那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想跟她争皇后的位子那是痴人说梦话。
尤其德妃和慎嫔在宫里比别人底气足些,多少能感觉到为难静嘉的后头有慈宁宫的手笔,知道太后也想叫静嘉受罪,她们就没什么顾忌了。
不管能不能踩上一脚,起码站干岸说几句风凉话那是少不了的,至于更多,左右后宫里的岁月就是斗来斗去,且有时候收拾静嘉,德妃也不着急。
静嘉早就知道太后的心思,对如今的困境心里清明,说狼狈多少有做给她们看的意思。叫墨勒氏磋磨那些年,她学了不少乖,在别人想折腾她的时候,她瞧着越难受,就越少些麻烦。
九月初秋老虎还耍着最后的威风,此时已临近午时,太阳直喇喇照下来,静嘉很是出了不少汗。
等进了储秀宫后,静嘉才用帕子略收拾收拾故意露出的狼狈,绕过正殿往后头走。
不管怎么说,皇上明着对她半点不留情面,私底下还是照顾她的,储秀宫里除了几个完全无宠的小答应,并没有主位在。
她心情略有些复杂,可也承皇上这个情,不然只叫她住在慎嫔宫里,她就吃不了兜着走。
杜若心疼主子叫慎嫔和景嫔刻意为难,可也知今时不比往日,一直低头沉默扶着静嘉,直到进了后殿,她才有些受不住。
冷清的后殿竟然一个人都无,她努力将眼眶子里的湿润憋回去,只嗓音忍不住有些哆嗦:“小主,他们怎敢这么欺负人……宫规都不要了吗?”
妃嫔受封后,分派宫殿亦或是搬了地方,内务府该当派广储司和尚宫局过来主持搬宫和奴才分配事宜,起码要将宫殿打扫干净,摆放适合贵人居住的物什,且将贵人该有的奴才和份例都送过来。
如今这都快中午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箱笼还不知送哪儿去了,杜若简直不敢置信,差点气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