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盈盈的剪水眸稍带着垂涎地看向了他,随即赧然地点了点头。
司俨便用大手,牵着女孩的小手,领着她寻了那食摊的一处坐定,随即便给裴鸢要了羊肉汤和烤馕饼。
裴鸢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想吃的食物,司俨却不吃半口。
侍从这时来了此处,递了司俨一张绢纸和一支特质的碳笔。
女孩用食时一贯专注,却见司俨正一直用那碳笔在那绢纸上绘着什么,神情也很专注。
——“夫君,你在画什么啊?”
司俨这时掀眸,看向了对面的女孩,见她嘴旁沾了些胡麻粒,他刚想帮她撷下,却觉她的嘴旁还会沾上其余的,便复又垂眸,淡淡回道:“你看看你的身后。”
裴鸢转过身后,却见只有路过的百姓,和数座酒肆。
“你身后的那家酒肆,即将易主。我准备将其买下,再将它交由你来打理。我也会命人给你配好掌柜、小厮和庖厨,你便先用这座酒肆来练习打理账目。”
裴鸢听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原来司俨正在为她绘酒肆的图样!
她不禁问道:“可…可若是我赔钱了…该怎么办?”
司俨缄默不语,只掀眸又看了她一眼。
裴鸢只觉,他的眸色虽无波无澜,可却仿佛在无声地同她说:你觉得我会差这点钱吗?
“一开始肯定不会太快盈利,若想回本也需要一定的时日。不过你不必怕,有我帮你,这家酒肆一定能很快盈利,且这家酒肆所挣的钱财,也都归你使用。”
裴鸢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实则对钱一贯没什么概念,她自生下来就一直被家人宠惯着,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很少会在乎钱财。
女孩现下的心思,都放在了喝汤上。
裴鸢比较沮丧的是,这碗汤的羊肉也太少了。
她一点都不够吃。
司俨自是看出了裴鸢存的那些小心思,便让侍从跟着女孩再到摊贩那处去挑几样寒食,顺便再让那食摊的主人多给他的小王后盛些炖肉。
裴鸢兴高采烈地和侍从走了过去,可现下时辰已晚,且这食摊的生意属实兴旺,却见适才那竹篱中还有许多新鲜出锅的寒食,可裴鸢出来后,上面只剩了一个炸焦圈。
那炸焦圈上被涂了厚厚一层的蜂蜜,上面也洒满了胡麻,一看便是酥脆可口。
裴鸢却见,有一头戴镶宝抹额,身着瑞紫圆领袍衫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旁。
看他的意图,也是想买那最后一个炸焦圈。
食摊主人有些为难,便对二人道:“这位公子,这位小娘子,你二人商议好到底谁买罢…反正只剩这最后一个炸焦圈了。”
裴鸢向来也不是喜欢同人争抢的性子,便决定只添些羊肉汤,然后就把这炸焦圈让给这位陌生的少年。
身侧的少年倒也不同她客气,直接掏了几枚铜板便买下了那仅剩一个的炸焦圈。
裴鸢刚要回去寻司俨,却听身后的少年竟是唤住了她。
女孩回身望去时,也看清了那少年的长相。
少年的眉宇间英气十足,可是面部又稍显阴柔,可谓有种雌雄莫辨的俊美。
但无论怎么说,他的相貌都是极为好看的。
裴鸢甚至觉得,这少年的眉眼竟有些像司俨,可他的气质又稍带着些许的戾气,一看便是习武之人,待看清他的长相后,女孩又不自觉地想起了裴猇。
她因而,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多了些好感,亦觉得他很亲切面善。
少年比裴鸢高了一头,便微微俯身,将手中的那个炸焦圈递给了她。
——“送给你吃。”
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很粗旷。
裴鸢的剪水眸明亮了许多,她兴奋地问道:“我真的可以吃吗?”
少年颔首,回道:“嗯。”
裴鸢笑意盈盈地接过了那甜脆的炸焦圈,却见她身侧的侍从面色一变,却并未阻拦那少年的靠近。
女孩边咬着炸焦圈,便将还在食案处等她的司俨忘在了脑后。
裴鸢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年,见他的肩膀上,竟是还立着一只蜥蜴,她知这蜥蜴是西疆的物种,且它竟是一直很安分地待在了那少年的肩头处。
便不禁多看了它几眼。
少年顺着女孩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肩头,他以为裴鸢是对这蜥蜴有所畏惧,便同她温声解释道:“你不用怕,它不会咬人的。”
裴鸢连连摇首,细声细气地回道:“不…我没怕它,我觉得它很可爱,而且它也好乖巧,也不在你的身上乱爬。”
那少年倒是没想到裴鸢竟会这般看待他的这只蜥蜴。
——“你的模样也很可爱。”
裴鸢听着那少年毫不避讳的夸奖,小脸蓦地一红。
他好温柔啊!这点也跟司俨好像啊。
少年这时又问裴鸢:“你想摸一摸它吗?”
裴鸢兴奋地点了点头,那少年正准备将肩上的蜥蜴放在她的手上,裴鸢却觉自己的臂弯竟是被人用手握住了。
待她侧身看去时,却见司俨已然面色稍沉地站在了她的身旁。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也有些冷沉:“你对外人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给你东西就吃?”
裴鸢听着他可谓是训斥的言语,略有些无措地垂下了小脑袋。
少年则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不得不说,司俨抢来的这位小王后还真挺可爱的,性情也是娇娇软软,很讨人喜欢。
裴鸢垂着双眸,讷声回道:“可我觉得,他不是坏人啊……”
司俨还未回话,却听那少年道:“兄长难得有空,竟还带嫂嫂来了姑臧的夜集,当真是稀奇。”
兄长?
那他是……
司俨的语气平复了些许,同裴鸢解释道:“鸢鸢,这是我的次妹,司冉。”
原来是司俨的妹妹啊!
裴鸢这几日听绛云提起过司冉其人,据说她常年身在军营,且是个武艺高超,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颍军的那些将领虽知司冉是女儿身,却也对她很是尊敬。
实则裴鸢却觉,司冉倒是同她母亲班氏年轻时很像,班氏也是在嫁给裴丞相后,才卸甲绾鬓,性子也变得温婉了许多。
司冉见司俨面色不善,便同二人告辞道:“不打扰兄长和嫂嫂了,冉告辞。”
裴鸢看着司冉的背影,明眸中稍带着留恋。
司俨的面色如常,心中却生出了些难言的淡淡涩意。
司冉不喜穿女装,行为举止也同男子一模一样,所以他经常会把她当成弟弟来看。
也因而,司冉在适才同裴鸢如此亲密地说话时,于他而言,很是刺目。
******
司冉这番从军营归宫,可在此短暂地住上半月。
裴鸢一直希望在颍国也能有个同龄的玩伴,对司冉也很有好感,便想同她多多接触,待她征询过司俨后,却觉他虽然同意了这事,但却总给她一种不情不愿的感觉。
裴鸢也不知为何,司俨竟是要于三日后,带她去西苑猎鹿。
她一贯不喜欢这些会沾血腥的事,但这既是司俨的提议,她是不会拒绝的。
昨日裴鸢便同司冉一致商议,这射箭之事便由司冉来亲自教她。
裴鸢也于这日换上了司俨特意为她制的蕊红猎服,乌发也绾成了英爽的堕马髻,女孩踩着卷云小革靴,小手也持着小弓,步伐哒哒地便要出青阳殿去寻司冉。
恰时司俨归殿,二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司俨身着华贵的玄端深衣,亦戴着君王冠冕,待停住步子后,他额前的青玉珠旒正在微微轻撞。
得见裴鸢这副模样,司俨不禁问道:“做甚去?”
女孩兴高采烈地如实回道:“我要去寻郡主学骑射~”
司冉战功无数,所以纵是庶出,也被皇室赐了封地,位份是郡主。
男人的眉眼深邃矜然,面色也很是平静。
心中却在想,前日他主动同她提起,要教她骑射时,她都没这么高兴过。
“怎么不让我教你?”
裴鸢只觉,司俨的声音虽然温沉如故,却带着某种无形的压迫感。
便随意寻了个借口,软声回道:“我怕夫君你会太辛苦。”
司俨毫不犹豫地回道:“不辛苦。”
随即又命侍童:“去寻郡主,告诉她王后不同她学骑射了,孤会亲自教她。”
裴鸢娇美的小脸不禁一怔。
司俨怎么能替她放司冉的鸽子?
——“不想让我教你?”
男人的嗓音隐隐带着些许的冷和沉。
司俨教她……
也行叭。
女孩乖巧地摇了摇头,温驯地回道:“没有,那夫君要去换身弁服吗?”
司俨神色不明,只淡淡回道:“不用。”
不经时,司俨便携着小王后到抵了少阳院,却见司冉闻讯也来了这处。
司冉仍着一身英朗的袍衫,见迎面走来的年轻君王高大英俊,神情却是稍显冷肃。
司俨低声道:“孤亲自教你王嫂,你回去罢。”
姑臧的天气渐便得炎热,司俨同她说话的声音分明平静无澜,但司冉却觉,他那语气似是掺了冰碴般,透着浓重的森寒之意。
司冉也见,裴鸢盈盈的剪水眸稍带着不舍和留恋地看向了她。
司冉觉察出了司俨对他小王后的占有欲很是强烈,且他竟是连自己妹妹的靠近,都难以忍受。
她还真是没想到,司俨也会如此地在意一个人。
这些言语和举动都在表明,他就是吃醋了。
吃得还是他妹妹的醋......
“那...我便先回去了。”
司冉也因而,只得依着司俨的命令,无奈地离开了少阳院。
待她离开后,司俨眸色深沉地看向了身旁的小姑娘,却见她的神情并未沮丧,反是笑意盈盈地问道:“夫君,若我们有了孩子,你会不会也教他们学骑射啊?”
女孩甜美的笑容冲淡了司俨内心的阴郁和涩意。
小王后的内心还是如白纸般单纯,她向来看不透别人的阴暗心思。
便回道:“会的。”
话音甫落,司俨便习惯性地将娇小的女孩用臂圈护在了怀中,女孩鬓发上的馨香,也渐渐地沁入了他的鼻息。
虽说蛊虫留下的蛊印仍未在二人的身上消失,他亦不清楚自己对裴鸢的情感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
但司俨能确定的是,在对裴鸢娇养的过程中,他对裴鸢的独占欲也是越来越强了。
他的小王后无论学什么,都得他亲自来教。
与裴鸢有关的所有事,他也不想经由他人之手,她的一切他都想要独占。
不管他爱不爱她,裴鸢都是他名正言顺的小妻子。
她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
姑臧西苑。
西苑散养着大量的麋鹿,亦有干净清澈的溪流和茂密的丛林,且这地还有柑枳香的原料温桲。
而司俨在春日狩猎最频,这日既是带了还不会骑马的裴鸢而来,自是与她共乘一骑。
司俨让身量娇小的女孩坐在了他的身前,他则一手挽缰,另一手则锢着她纤细的腰肢。
裴鸢初来猎场,心情不仅紧张,甚至还对这地界有些排斥。
司俨的两只细犬已经机警的站在了马前,二人的身后也跟着许多护行的侍从。
司冉也自是来了西苑,且她神态怡然,一看便是个喜欢在猎场杀戮的人。
待众人还在逡巡着麋鹿的踪迹时,裴鸢只听“嗖——”地一声。
便见司冉已然挽弓射向了窸窸窣窣的草丛,侍从很快便在那草丛中寻到了司冉射中的猎物。
裴鸢一直颦着眉目,却见侍从兴奋地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走到了司俨的马前。
女孩立即便阖上了双眸,小脸也垮了下来,待见到那只兔子凄惨的死相后,便在男人宽阔的怀中打了个寒噤。
——“怕了?”
司俨低声问道。
裴鸢垮着小脸儿,并没有回他的话。
她现在已经想回去了,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要杀生的血腥游戏,甚至对其可谓是厌恶。
司俨见女孩缄默不语,便又勒马带着裴鸢在西苑逡巡着猎物。
这时,骏马之前的两只细犬,俱都警觉地束起了尖耳,随即便呲了呲锋利的牙,一同钻进了一处密林之中。
裴鸢的视线随着那两只细犬的身影看了过去。
不经时,就见那两只模样已变得凶恶的细犬边呜汪乱吠着,边将一只体型庞大的麋鹿赶到了司俨马前的不远处。
裴鸢这时终于瞪大了双眸,待她看向了那只麋鹿时,自是动了恻隐之心。
因为那只鹿的眼中已经蔓上了一层雾气,模样瞧着可怜兮兮的。
女孩的小手正持着司俨命人为她特制的小弓,却丝毫都没有挽弓射击的念头。
司俨这时在她耳侧低声命道:“鸢鸢,射死它。”
裴鸢的性情一贯软,那只鹿还是个好好活着的生灵,她怎么忍心杀死它?
实则,司俨带裴鸢来西苑猎鹿的原因,便是想让裴鸢走出这一步。
坐在她这个位置上的女人,手上早晚都要沾血。
裴鸢也要早些明白这个道理。
那只鹿受了惊吓,却在两条细犬的恫吓下,惊惧地左右摇摆。
且它一要逃跑,那两只细犬便会配合默契地堵截它,它根本就跑不了多远。
男人的声音沉了几分,又命道:“听话,按我教你的,将它射死。”
裴鸢的羽睫飞快地眨动着,她头一回有了想同司俨反抗的念头。
他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她真的不想杀掉那头鹿。
——“不…不要,我不要将它射死。”
裴鸢说罢,便将小手一松,想让手中持的弓落在地上。
司俨眸色一暗,他觉察出了女孩的意图,反应迅速地从裴鸢的手中夺回了小弓,随即便从身后的箭篓中持了一枚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