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故人之女,皇后关心些也是人之常情。”
“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思絮姐姐的娘亲居然如此心狠。”郑思絮的身世让温蹊很是同情。
温乔握着一把瓜子,两眼涣散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长公主唤了他几声不见他回神,索性拍他,“阿乔,你在发什么呆?
“娘,”温乔将手里的瓜子握紧了,身子微微往前倾,笑容促狭,“在遇见我爹之前你有没有这样的青梅竹马啊?”
“你个混球!”长公主用手里书本扇他,笑骂。
相较起纪北临与苏青亭的伪版,看起来皇后与郑大少爷的故事倒更像从前的殷皇后与晏忌。
太后寿宴如期而至。
温蹊如常坐入公主席中,此次寿宴上大半是皇亲国戚,温蹊又是定了主的人,终于可以放心吃东西而不必担心又有人拿她的婚事做文章。
永宁见她来,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温蹊并不在意,转头热络的与永康说话。
永康的席位靠皇上最近,连宫人上瓜果菜盘都是先紧着永康,听闻早些日子皇上还将永康的生母追封为妃,对永康的疼爱程度可见一斑。
能为了父亲牺牲生命的女儿,永康的确用此举得到了皇上稳固的疼爱。
“永康,身子可大好了?”宴席开始之前,皇上特意关切地问永康。
“回父皇的话,儿臣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多谢父皇挂心。”
“装模作样。”永宁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嘟囔。她这话自然不可能是在说皇上,永康恍若未闻,神情自若地坐下。
王婉儿跟在谢夫人身边坐下,对面男席正对着的就是谢嚣。
宴席一开,气氛便自由了一些,谢嚣又坐的不算太近,为图舒服,干脆两脚大喇喇地叉开,端着酒杯与旁边蹲着的温乔划拳。
温蹊自王婉儿一进来便在关注她,她比上回见面时气色好了不少,眉眼也一扫阴翳,透着几分笃定。见了谢嚣的举动,王婉儿将手中的象牙箸搁在筷枕上,接过宫人的帕子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然后神色平静地看向谢嚣。
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谢嚣不自觉头皮发麻,转头恰好对上自家夫人的眼睛,立刻收回比划出去的拳头,将酒杯往案角上一放,收回两条腿规规矩矩地跪着,还讲究地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最后才正襟危坐,心虚且害怕地看向王婉儿。
王婉儿收回目光,复又举起象牙箸夹了一筷时蔬放进谢夫人的小碟子里,“婆婆,儿媳觉着这道菜味道不错,婆婆可以尝尝。”
目睹自家儿子正襟危坐全过程的谢夫人笑着夸她,“还是婉儿体贴。”
婆媳如此和睦,让周围想看爱子如命的谢夫人训斥王婉儿的好事者大失所望。
划拳划到一半,与他划拳的人忽然将手收了回去,接下来的一系列举止都让温乔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嚣你什么毛病?”
“王婉儿正看着我呢,”谢嚣目不斜视,唯有稍稍张开一点点的嘴巴几不可察地在翕动,“让她抓到我坐姿不正,回去又要抄一遍《礼记》。”
“你几时这么怕她了?她让你抄,你往你娘与姨娘身后一躲不就好了。”
“不行!”谢嚣咬牙切齿,“也不知道王婉儿给我爹娘和姨娘灌了什么迷魂汤,上回她让我罚抄,我去寻我娘和姨娘帮忙,她们居然都把我关在门外,我爹更是放言,若我不抄书,那就改挨鞭子。”
宴席上不容放肆大笑,温乔只好一边笑一边掐自己的大腿才不至让笑声太大。
“若哪日你考上了状元,那可一定要感谢你的夫人。”
“去去去,一边去!”
席中忽然起了一点骚乱。宫人斟酒时不当心将酒洒出酒杯,立刻跪了下来,“请姑娘恕罪!”
郑思絮看着另外的宫人动作麻利地将酒擦掉,摆着手结结巴巴道:“没,没事的,不,不打紧。”
“思絮,怎么了?”皇后听到动静,关切地问。
“皇后娘娘对一个平民姑娘倒是很上心。”淑妃娘娘冷不丁道。
一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众人皆知,淑妃娘娘如今已经失宠,往常都是伴君左右,如今却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妃子席位上。
皇后冷冷地看她。郑思絮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也慌乱地看着淑妃娘娘。
“郑姑娘如今多大了?”淑妃娘娘突然调转话头,郑思絮猝不及防,揪了揪手中的帕子,小心道:“今年二十二了。”
“二十二,倒是与太子年纪一般大。”淑妃娘娘笑吟吟地看着皇后,“诶?细看之下,郑姑娘眉眼间与皇后娘娘倒有些相像。”
第39章 寿宴(五)
丝竹管弦依旧。
淑妃娘娘那句话并未惹起多大的反应。
酒过三巡, 皇上有些疲累地靠在龙椅上,手上叩着酒杯,黄金的杯底一下一下, 慢悠悠地敲在御案上。他抬起醉的有些沉的眼皮, 目光模糊不清地落在郑思絮身上。
“那是谁家的女儿?”
“是理亲王的养女。”皇后道。
“说来郑姑娘的亲生父亲从前与皇后娘娘亦是故交呢。”淑妃娘娘满脸堆笑, 特意将故交二字咬得极重。
“故交?”皇上将这两个字反复念叨,仿佛要念叨出什么意味一般, 而后转头看向皇后, 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与太子年纪一般大, 倒也巧了。”
楚季离得近, 听了皇上的话,眉间拧出一股疙瘩。
“朕有些乏了, 过会儿你们好好陪太后听戏。”皇上的目光从皇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收回,搭着洪公公的手离了场。
恭送皇上离开,皇后的视线遥遥与淑妃娘娘讥讽的眼神对上。
***
温蹊手中的香囊快要完工,只差最后一点收尾。
秋霞与春雨寻来了香料备着, 香料是宫里的东西,气味留香,少说可以维持七八年。
温蹊捻了捻干枯的叶子,将香料塞进去, 原本瘪下的香囊立刻鼓囊了起来。
“县主可要往里面放一些其他的东西?”秋霞提议。
“放什么?”
香囊不就是用来放香料的?
“毕竟是夫妻之间的东西,县主可以将您与姑爷的生辰八字放在里面。”秋霞提醒。
温蹊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脖子上的狼牙,抬手将狼牙往衣领里藏了藏, 不可能送给纪北临的,想都别想。
察觉到温蹊动作的秋霞默了默,“奴婢的意思是,将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放进去。”
温蹊思考了一阵,起身去翻自己的妆奁,三层的妆奁,最底下一层里还有一间小格,温蹊幼时戴过的长命锁下还压着从金台寺买来的两枚平安符。
温蹊拿出其中一枚平安符塞进了香囊里。
“县主,您这是做什么?”
“我把平安符放进去应该也可以吧。”比起长长久久,温蹊更希望纪北临平平安安,纪北临平平安安,温府也就平平安安。
“可……”秋霞迟疑,“您不是说卖平安符的和尚是骗子吗?”
温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黄白色的平安符在一撮香料里冒出了一个角。
将香囊口迅速一收,温蹊抬头,神情自若地将香囊封上。
“金台寺毕竟是镐京大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真的不走心……
温蹊已将香囊封上,秋霞也不好再说什么。
“县主,长公主今日嘱咐过,让您去一趟金台寺拜拜送子观音。”
原本长公主要亲自带温蹊去金台寺,只是太后近日身体不适,长公主忧心太后身子,日日入宫照料,也顾不得温蹊这头。
人还未嫁过去就开始为她操心子嗣问题了。
温蹊上一世原怀了一个孩子,只是后来长公主病逝,温蹊忧伤过度,最后小产还伤了身子,这之后一直不曾怀上。温蹊急过,纪北临却不甚在意温蹊还能不能怀孩子,不过倒也从未有过其他女人。
纪北临不在意子嗣,所以温蹊觉得这并不打紧,但长公主的话她却是要听的。
每逢初一十五金台寺的香客都会比往常多,据说是到这个时候,菩萨会下凡听凡人的愿望。
“那平常的日子里拜菩萨不就没用了?”听完秋霞的话温蹊颇有些好奇。
秋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寺中香客往来摩肩接踵,送子观音像下当属女香客最多。子嗣永远是已为人妇的女人心里最大的记挂。
温蹊依着前一位妇人的样子上香磕头,囫囵将词过了一遍,什么“一举得男”,什么“三年抱俩”,还有什么“子孙满堂”。温蹊应付了个形式,倒是旁边的秋霞,听见温蹊的碎碎念,笑容在脸上是愈来愈大。
走到金台寺的梵钟前,温蹊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一堵白墙,白墙后是香客们暂歇的院子。
问期多是初一十五的日子来金台寺,温蹊忽然想起他,干脆调转步子往院子走。
将秋霞打发走,温蹊才小心将掉漆的门打开。
问期果然在,还有一位僧人,是慧觉大师。
对于温蹊的忽然到来,问期倒是吃惊不少。
“我听闻县主近来在准备亲事,怎么忽然到金台寺来了?”
温蹊如今是定了亲的人,不好再单独与男子相处,故而也没坐下,只是站在桌边与他们说话。
“我娘让我来上柱香。”温蹊将拜送子观音的事情含糊过去。
“大师在品茶?”
慧觉大师与问期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品茶,温蹊从前来问期这儿蹭茶喝,偶尔也会遇见慧觉大师。
慧觉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温蹊来寻问期不过是一时兴起,见两人相谈甚欢,她一个定了亲的人在此久留也不好。
“有缘相逢,祝县主与纪大人百年好合。”问期笑着对她举了举茶杯。
“女施主的命格有福,想必夫妻一定会恩爱相守,白头偕老。”慧觉大师忽然也道。
温蹊闻言愣了愣,旋即对着二人点头,“那就借二位吉言了。”
往外走了两步,温蹊突然顿足回过头,“对了,问期,也祝你得偿所愿。”
秋日里白昼一寸比一寸短,温蹊回府时分明还早,天色却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云团压在一块,挥也挥不开。
到家时长公主已经回府了。
“娘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
长公主这几日常常要到点灯的时间才会从宫里回来,这一回却格外的早。
“皇上与皇后吵了一架,我再待在宫里也不好。”宫里温府两头连轴转的日子让长公主渐显消瘦,连带着脸色都有几分憔悴。
温蹊替长公主捏着肩,颇是心疼,“娘在照顾太后的同时也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长公主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太后膝下,早将太后视作亲生母亲一般,虽说宫里的宫人太医不少,长公主还是更愿意亲自照顾太后。
“你这几日少往宫里跑,也不要与郑家的姑娘来往太密,恰好你婚期在即,就在家中好好准备吧。”
“思絮姐姐怎么了吗?”温蹊问。
“这你不用管,”长公主摆摆手,显然不愿让温蹊知道其中详细,“对了,让你去金台寺拜送子观音,拜了吗?”
“拜了拜了。”
“嫁过去后要听话懂事一些,北临父母早逝,家中又无其他长辈,也免了你晨昏定省的麻烦,正因如此,你更要好好待北临,纪家就他一根独苗,你嫁过去后要为他开枝散叶……”
“娘,一口一个北临,北临是您孩子还是我是您孩子啊……”温蹊委屈地扁嘴。
“……北临懂事,想来不会苛待你,但你若真的是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一切有爹娘给你撑腰。”长公主继续道。
温蹊皱了皱鼻子,“知道了。”
“对了,你二哥呢?我前几日遇见武阳侯夫人,她家姑娘也到了适嫁的年纪了,我瞧着模样周正,也识大体,选个日子让两人见见也好。”
“不知道,二哥今日休沐,许是又去找朋友玩了吧。”温蹊摇头。
婚期在即,皇上特意给纪北临留了时间准备,纪北临手上的事自然就被分摊给底下的人,温乔到大理寺不久,各项业务还有些手生,办起来比别人要费劲一些,平时苦不堪言。好不容易逮了个假期,自然要出去放松放松。
临吃过晚饭温乔才回来,温蹊抱着团子在石子路上消食时恰好撞见他,一身的脂粉味冲得温蹊直皱眉头。
“二哥,你又去哪里厮混了?”温蹊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温乔嘿嘿笑了两声,“蒲柳帐新来了个姑娘,琴音曼妙,我今日特意去听了一曲。”
“宫里如此多琴师,也不见你有多喜欢。”
“这不一样,宫中琴师弹的曲子太过板正,有时倒不如靡靡之音。”
“难得的休沐你却往蒲柳帐去,被爹娘知道了你就完蛋了。”温蹊警告他。
温乔掸了掸衣服,不正经地笑道:“我这不是特意绕过了爹娘嘛,你乖乖的,不要告诉爹娘,这样他们就不会知晓了。”
“娘这回是正经要给你找亲事了,我看二哥你也逍遥不久了。”温蹊轻轻哼了一声。
温乔眯着眼睛挠头,“又找,娘真是,事情这样忙,怎么还有时间操心我的事啊。”
“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下吧,臭死了!”温蹊嫌弃地推了推他。
温乔连声应好,低声嘟囔,“我这不是带苏青亭见见世面嘛。”
步子才迈出一步,温蹊将人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