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蹊颇有些为难,“这么多点心,我一人恐怕拿不完。”
“无妨,”永康摆摆手,“我命几个宫人替你送去府上。”
“公主,袁侍卫来了。”应门的宫人进来。
永康微微颔首,“他有什么事吗?”
“袁侍卫道皇上召您去明乾殿。”
“知道了,我这就去。”如今皇上正为楚季之事心烦不已,相比起宫里其他各怀心思的妃子与公主皇子,永康这位“一心只为了父皇好”的公主就成了皇上的小棉袄,解语花。
永康去了明乾殿,温蹊让人将点心直接送去温府,自己则去了太后寝宫。
偌大的寝宫充盈着淡淡的药味,闻着便极苦。自寿宴过后,太后染上风寒,卧病在床已经许久,身子虚疲,太医院的太医轮班上阵,太后至今也不见好转。温蹊算了算日子,按照上一世,太后只能撑到明年开春的时候。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可生老病死,从未因什么改变过。
长公主与皇后服侍着太后用药,今日理亲王妃亦来了,两人谈论往事,似乎因为如此,太后脸上的气色倒是比往常好上许多。
郑思絮也许久没有过消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皇家面前,最终有什么下场甚至都不用猜想。
“期期,过来。”太后喝完药便看见了温蹊,笑着招手叫她过去,声音飘虚,让温蹊心中一紧。
“太后。”温蹊走到床边,摆出极甜的笑容。
太后半靠着靠垫,拉着温蹊的手,如同每个向亲戚朋友夸赞自家孙儿的老人家一样,笑着与理亲王妃称赞,“哀家这么多孙儿孙女,除了太子,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外孙女儿,嘴甜,懂事,又孝顺,生得顶好看,如今觅得如意郎君,哀家喜欢得紧,亦十分满意。不过,”太后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哀家这身子是大不如前了,也不晓得还熬不到得到看见太子成婚,毕竟是一国储君,挑未来太子妃可马虎不得。”
“太后可别说丧气话,我瞧您身子骨硬朗得很,可是千岁的人。”理亲王妃不赞同道。
温蹊亦将头靠在太后肩上撒娇,“太后您福如东海,待我日后有了孩子,还需得您来抱一抱才能沾上福气呢,除了我,太子殿下,二哥的孩子,你可都要抱的,可不能厚此薄彼,让二哥说您又偏心我一人。”
第43章 寿宴(九)
永康如今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她若是与谁亲近,旁人可谓求之不得,尤其淑妃已经失宠许久, 心里总也惶惶不稳, 一朝得了永康抛来的橄榄枝, 立刻喜得眉眼开笑攥住了。
温蹊更加确信淑妃身后必定是有人为她出谋划策。
伤病要养,温乔近期都无法回大理寺复职, 温蹊原想着通过温乔打听大理寺消息的想法破灭, 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开长公主与温儒, 私下里去找纪北临见面。
习惯总是被惯出来的, 自温蹊上回一时没当心, 自个儿也不通报就进了纪府,守门小吏也没抬手拦她, 温蹊后边几次去寻纪北临就再没让人通报了,自己驾轻就熟,甚至不用人引路就自个儿摸去书房寻纪北临。
书房无人,温蹊敲了几下门见无人答应, 便试探着将书房的门推开了一条缝,往里面觑了一眼,果真是没人。
纪府下人不算多,也是纪北临爱静的缘故, 怕下人多了会吵着他。这就导致温蹊背着手跳下书房的台阶,一直兜到院子外都不见人。
按理说来,这个时间纪北临没有上朝, 他平日里做事又素来很有计划,都是依着早定的计划步步行事,这个时间不在书房又会是在哪儿。
从前纪府里的景观便如同这府上的主人一般,古板,单调,清冷,可今日温蹊一路走过,景色却大不同前,秋日里其实也见不到多少花草树木,可温蹊就是觉着,这府宅,有生机了一些。
洒扫的下人刚从一间空置的院子里出来,纪北临爱干净,即便是无人居住的院子,也见不得落灰。温蹊终于见到了人,上前将人拦住。
纪府上下都识得温蹊,知道这是纪府未来的女主人。
“你可知道你们家大人在何处?”温蹊问。
下人恭敬道:“大人现下应该是在在玉暖阁。”
这个熟悉的名字将温蹊封存的记忆牵动了一下,上一世温蹊嫁给纪北临时,纪北临已是刑部尚书,彼时皇上已经赐了一座新宅子,玉暖阁并非温蹊和纪北临为院子题的名,而是那院子原本就叫玉暖阁。温蹊念旧,后来纪北临官至首辅又换了府邸时,她的院子依旧叫玉暖阁。
如今哪里来的玉暖阁?
下人觑着温蹊有些茫茫然的神色,以为温蹊是不认识路,便自告奋勇道:“小的带县主去玉暖阁吧?”
“有劳。”温蹊皱着眉,也想知道现在这个玉暖阁又是什么地方。
院子前是一条几丈宽的青石板路,不知是被什么打磨过,又或是上头铺了些什么东西,总之不同于一般的青石,踩上去竟一点也不滑脚。
青石板路直通过圆形拱门,纪北临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得踏入,下人将她送到院门边,同她说明缘由便打算离开。
温蹊将那人叫住,有些好笑地指了指自己,“我也是闲杂人等,恐怕也不好进去。”
没想到那人正色道:“县主是纪府未来的夫人,大人的心头好,又怎么能算是闲杂人等。”
温蹊啧啧,倒不想纪北临居然如此尽职尽责,连在自己府上都依旧保持着高超的演技,连自己人都信了他是一个痴情的郎。温蹊不禁反思自己平日里演得是不是太不走心了。
院墙之内只通了个圆形拱门,并没有门板,所以温蹊只消站在门槛边上就能一眼看见院里的景色。
青石板路穿过了整个院子,两侧左右各种了四颗梨树,秋日的季节,树苗细小一棵,怯生生地立在院里,枝上无叶,茎间无芽,光秃秃的并不好看。
温蹊有些好奇地往里走,梨树遮着的地方还树了一架秋千,旁边挨着一座小亭子,红瓦白柱,檐角高飞,亭内四角立着高脚灯笼,无色琉璃做遮板,里边放着手腕粗的红烛,白日里并未点上。
亭子边还有一棵枣树,也是才移过来不久,温蹊目测着枣树与房门的距离,心一截截地往下沉,只是又一直落不到实处,失重感让温蹊胸口滞闷。
太像了,这景致,连分布,距离,都和上一世她住的玉暖阁太像了。
纪北临与管家检查过屋内的摆设,出门便看见了温蹊。温蹊一袭淡粉色的长裙垂摆至脚踝,外头云纹的朱色外衣被秋风吹得有些鼓囊,她如今身量已长,仰头盯着枣树时发丝顺着她削瘦的肩膀垂下去,没在交叠的衣领里。
听见动静,温蹊缓缓偏过头,眼里茫然惶恐的神色扰得纪北临一阵慌乱。
他原没打算瞒温蹊多久,从他决意将新屋一如温蹊从前的院子那般布置时,他就做好了告诉温蹊,他也是重生而来的打算。只是不是现在,他想,成亲之后,他能将温蹊拴在身边了,到时候温蹊怀疑起他的来历,他就告诉她,打他骂他咬他,他都受得住。他不想瞒她,他不想让温蹊一直觉得上一世的纪北临不爱她,他想告诉温蹊,这两世,他都只爱她。
可如今不该让温蹊知道的,温蹊一旦反悔,纪北临觉得这辈子他都抓不住她。
纪北临迎上温蹊的目光。
管家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微妙,识趣地默不作声离开。
“县主怎么来了?”纪北临当机立断,无论温蹊怀疑什么,他只需装傻充愣,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纪北临脸上风轻云淡一如往常的模样倒真把温蹊唬住了,温蹊原都打算质问纪北临是否是同她一样重生而来,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盯着纪北临,妄图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
“这里……”温蹊虚虚指着周围,试探着开口,“是什么地方?”
“县主嫁过来后,”纪北临坦然自若地与她对视,眼里浮着笑意,细看却不达眼底,“就住在这里可好?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趁着这段时间还能再改改。”
温蹊眉间一凛,提问的声音越发晦涩,“为什么要种梨树?”
“我见县主院子里也种了梨树,想来县主应该很喜欢,怎么了?县主可是不喜欢?”
“喜欢。”温蹊点头,又问,“那秋千呢?”
“我问过府里有女儿的人,他们说姑娘家都喜欢秋千。”这一点上纪北临并未骗温蹊,他的确是让周正打听过寻常的姑娘家都喜欢什么东西,他想着他的小姑娘应该也会喜欢。
“那枣树呢?”温蹊问,明珠院里可没有枣树,也没有哪个寻常姑娘会喜欢枣树。
纪北临偏过头虚掩着唇干咳了一声,一抹绯红自他白皙的脖颈处往上勾缠,一路蔓延至耳尖,将日光照的半透的耳朵晕上红色。
“老人说,枣树有早生贵子的意思。”
温蹊用贝齿蹭过唇沿,抬眼望天,妄图让脸上的烫意散得快一些。上一世的纪北临分明不在意子嗣,大抵还真不是重生的,只是,纪北临原来最初的时候是想要孩子的吗?那他当初说他不在意是什么意思?长睫颤颤盖住大半目光,温蹊借着余光偷看他,是怕她伤心吗?
温蹊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怀疑,上回怀疑只当是自己多心,可一而再地怀疑,温蹊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便不是重生,纪北临也有问题。
留了个心眼,温蹊将话题转移,与他说起正事,“我刚收到永康姐姐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说淑妃有些异常,她最近好像特别痴迷道教,就连宫里都摆了一尊无量天尊像。”
大楚信奉佛教,从金台寺是国寺便可窥见一斑。大楚国境内但凡寺庙,多半香火鼎盛,连穷乡僻壤里都是如此,但道观在大楚却少,偶尔有那么几座道观,香火寥寥,门可罗雀,所以淑妃娘娘信道教就有些不正常。
“永康姐姐说起道观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位传说中的六先生,他一个方士,会不会……”温蹊的猜测并未说完,纪北临的手掌朝下一压,示意她不要说话。
“进去说。”纪北临神色一凝,拉起温蹊的手腕将她带进屋。温蹊垂眼,她怕冷,秋日里人家穿薄衫她要穿薄棉,即便如此还是会冷。纪北临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贴在她的手背上,即便温蹊知道不合礼数却也不想撒开。月青色的宽大衣袖与朱色衣袖交叠在一起,硬生出缠绵明亮的感觉。
纪北临没有带她去正屋,毕竟没有过门,正屋要留做新房之用。两人进的是偏房,温蹊仔细打量,这应该是一间书房,温蹊思来想去,这件书房大概是给她准备的,书架上还没有书。
见温蹊打量得认真,纪北临站在她身侧,手并未松开,小姑娘的手指纤细白嫩,皮肤肌理细腻光滑,手掌娇小,收在手里恰好能包住,若非现在还不是时候,纪北临甚至想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一番。
“你看要不要添置些什么?”纪北临与她挨得近,衣袖交缠在一起,温蹊只要稍稍歪头,就能靠到纪北临的手臂。
“这里摆张大一些的榻,我看书看累了还能歇一歇。”
纪北临点头,届时累了要拥着温蹊在此小憩,坐榻是要摆张大一点的。
“书桌应该大一点,可以供我放点心。”温蹊煞有介事地指着书桌。纪北临脸上一僵,他阅卷在案时她陪伴左右,这样的日子自然和美,可一想到温蹊吃点心时碎屑或许会沾到他的书,他便有些不自在。
“博古架就不必了,我对此并无研究,万一不当心打坏了就不好。”纪北临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些意思,侧过头问温蹊,“你知道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不是我的书房?”
喉结滚了滚,纪北临自嘲一般扬了扬眉,原来她以为这是她的天地,并没有将他划进来。
“县主不是要谈正事吗?”纪北临压下心底的异样情绪,道。
第44章 寿宴(十)
“我怀疑淑妃忽然信道或许和那位六先生有关。”温蹊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只是直觉告诉她应该如此。
纪北临没有否定温蹊的猜测。相比起永康,青阳探听消息更为老道, 加之青阳能自由出入皇宫, 得到的消息要比永康更多一些。
淑妃娘娘身边有个叫碧桐的宫女, 是自李家带来的人,淑妃娘娘很是信任她, 连上次给温蹊下药都是一手交给了此人。青阳去内务府转了一圈, 翻看过宫人出入皇宫的记录, 此人近来出入皇宫次数尤其频繁, 理由是碧桐家中老母病重, 淑妃娘娘体恤宫人,特批她五日出一次宫照顾老母。纪北临派人查过, 这碧桐家中的确有一位病重的母亲,而派去跟踪碧桐的人也证明碧桐出宫之后去药铺买完药就直奔家中。一切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妥。
青阳之事纪北临自然在温蹊面前隐去,只将碧桐之事告知温蹊。温蹊也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一时想不起来, 索性也不想了。
“纪大人可有太子殿下的消息?”温蹊关切道。此事一出,朝中已有不少大臣上奏折,言语之间虽并未直接表明要求废太子,却也表示楚季身世存疑, 为了大楚的正统皇室血脉,还是另立太子为好。
“太子殿下应该无碍。”
虽说千乘卫忠于皇上,筛选严格, 安插人手不易,但费些麻烦安插一两人于楚季与纪北临而言算不上太难。原先安插人手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在此之前楚季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启用这些人,但到底还是用上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楚季无法调派人手,何况如此只会让皇上怀疑楚季有反心,索性什么事情都不做。安插的人传来的消息是楚季每日自己同自己下棋,没事喝喝茶,看看画,不用早起上朝,日日大梦天光,比谁都自在逍遥。
好歹是温蹊的表哥,纪北临给他留点面子。
离开纪府,温蹊面上一沉,招手让秋霞过来吩咐,“春雨,你去查查,我去年冬天生病的时候纪大人可也有身体不适。”
早在这一世初遇纪北临时她就觉得不太对劲,细想想,万一真是重生,二人多半是一道时间来的。
根本不明白其中内由的春雨一头雾水,“县主,您那时还不曾与姑爷见过面,是不可能把病气过给他的。”
过什么病气!她就不该带春雨出来,她带个脑子灵光一点还话少的秋霞出来不好嘛!
温蹊无奈扶额,对着她摆摆手,“你别管我过没过病气给他,去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