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青阳公主递了帖子邀您一同出去。”秋霞站在屋外道。
温蹊莫名,“邀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
温蹊沉吟了一会儿,青阳鲜少会约她,或许是真的有事,“我知道了。”
温蹊起了身,纪北临伸手堪堪拉住温蹊的手指,“你不听了吗?”
他有些紧张,终于鼓足了勇气却又被人略过,一口气憋在心里呼也呼不出,咽也咽不下。
“你瞒我那么久,想必是怕我知道了会生气,我若生气了,又不好带着火气去见青阳姨姨,所以还是等我回来再听吧。”温蹊一本正经的同他商量,“不然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你好好想想怎么说我会少生气一点?”
***
若非看见了属于青阳公主专有高调的马车,温蹊万万不会想到青阳居然会约她来这种地方。
敞开的大门里能看见各色衣着的美男子,风流媚态者有,清冷谪仙者有,娇憨可爱者亦有。
这是小倌楼。
如今还在孝期,青阳却约她来此种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县主,这……不太合适吧,万一被姑爷知道了,该发脾气的。”秋霞看着有一衣襟微敞的男子从她面前经过,脸红的转过头。
纪北临生气温蹊倒觉得没什么。青阳约在此地,也算是满足了她出嫁前的心愿。
“你还是个未嫁人的小姑娘,进去不合适,就在外面等着吧,我一人进去便好。”温蹊拍了拍秋霞,提着裙摆往楼里走。
秋霞在后面半天叫不住,看着温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小声嘀咕,“嫁了人更不合适啊……”
小倌楼有三层,底下大厅有一个极大的圆台,上面有几位衣着飘逸的男子抚琴吹箫,座下观看的,有男有女。
温蹊轻咳了一声,默默寻楼梯要上去。
有个短褐打扮的小厮走了过来,小白脸嫩生生的,笑起来极讨喜,“县主,公主在三楼等着您。”温蹊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期间闻到了各色的脂粉香。原来不止姑娘才会搽香抹粉,只是闻着还是有些俗气。
三楼与底下两层不一样,看着更气派一些。过了木楼梯,长长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绵软又悄无声息,各个厢房房门紧闭,隐约见得着屋内的人影,却是听不见里边的声响。
小厮带温蹊走到最里边那间,抬手敲了敲门,立刻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温蹊以为会见到一副糜烂的场景,再不济,也该是衣衫不整,酒倒茶香。
里面只有青阳与一个侍卫,青阳坐在桌前,侍卫站得笔直,表情亦很正经。
等温蹊走进去,侍卫便立刻目不斜视地出去,将门关上。
温蹊一边打量着房内的布景,一边朝青阳走去,“姨姨为何约我来此?”
“太后生前清醒之际,有些东西嘱咐我一定要转交给你。”青阳招呼她坐,自空着的矮凳上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并非是如今宫里的样式,这种样式温蹊只在长公主的陪嫁中见过,少说也有二十年。盒子大概常常被人抚摸,上面的花纹已有些模糊,红漆亦褪了一些,只有上面的锁,生了铁锈,锈迹深,像是从来没打开过。
“这是什么?”温蹊好奇。
“你打开看看便晓得了。”
温蹊指了指锁,“可我没有钥匙。”
“生了这么重的一层锈,拽开不就好了。”青阳说着将锁一拽,锁体裂成了两截。
温蹊目瞪口呆。
盒子里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只有一把金子打的长命锁和一双虎头鞋。
大概是因盒子从未打开过的原因,虎头鞋还像新的一样。温蹊拿起来看,做的很粗糙,不像是能出现在宫里的东西。
“送这个为何要约我来这种地方?”温蹊不解,她还当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寻个地方掩人耳目。
“这是祁阳公主的东西。”
温蹊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那位与反臣夫君殉情的公主,是太后的亲女儿,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真正的天之骄女。
青阳拿起那一小块长命锁,“这个应该是皇姐与宋承奚吵架后回皇宫准备的。”怀了身孕的女人脾气总要大些,尤其是祁阳自小被娇纵惯了,一有不顺心便喜欢回皇宫等着宋承奚来哄她回去。待在皇宫时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准备了礼物,回去的时候却忘了带上,最后却是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青阳小的时候见过祁阳皇姐做虎头鞋的模样,娇生惯养的公主笨拙地捏着针线,格外认真。
“祁阳公主的东西,还是不要让皇上知道的好。”青阳摩挲着桌上的布,“想来太后是将你当做她思念女儿的依托,才会送这些东西给你,你好好收着吧。”
虎头鞋圆的有些憨,温蹊伸出食指戳了戳,又将它放回盒子里,“我会好好收藏的。”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温蹊吸了吸鼻子,“姨姨,你这香味道好生奇怪。”
“我没点过香,”青阳亦跟着吸了吸鼻子,眼中一凛,猛地站了起来,“这香有问……”青阳忽然往旁边一栽。温蹊眼看着青阳倒下,伸手想扶,自己却也眼前一暗,软着身子往旁边一倒。
第68章 大理寺卿(十一)
温蹊失踪了, 与青阳一起,在小倌楼消失不见。
消息传到纪府时袁大夫才刚给纪北临换过药。纪北临猛的坐了起来,伤口因这极大的动作又重新裂开, 血迹染红了半件里衣。
“伤口又裂了!”袁大夫急道。
纪北临浑然不觉, 寒着脸问因着急连行踪都未隐藏便直接找来纪府的赵端, “你说什么?”
“两个人在小倌楼一起失踪了,应是被人先用迷香迷晕了再从窗户掳出去了, 守在外面的侍卫没有听到动静, 直到两个时辰还没见人出来才发现人不见了。”
小倌楼是赵端用以掩人耳目的据点, 三楼用来议事, 怕有心人偷听, 便用特殊的材料将声音隔绝,却不想正是如此, 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让人去找!”
纪北临皱着眉起身,“去小倌楼。”
周正看着鲜血慢慢浸染了纪北临整件里衣,忍不住道:“大人,您的伤……”
“备车!”纪北临咬着牙冷声。
“是, 小的这就去!”周正不敢再出言阻拦,立刻跑了出去准备。
屋内残留着迷香,临湖的窗户大敞着,应该是先将二人迷晕了再从窗户将两人掳走。
纪北临半靠着桌子, 强打起精神找寻屋内的线索,可除却一个装着长命锁与虎头鞋的盒子,并无任何发现。
消息传到楚季耳中, 对于纪北临与赵端二人如此光明正大暴露行踪并无微词,然他自己的确不好出面,便将温乔推了过来帮忙。
“先不要告诉我爹娘。”温乔进门便嘱咐,看见一个据说是青阳男宠的陌生男子,倒不意外。
武阳侯一案才收尾,有许多事情仍是谜团,大理寺卿亦还在逃,温乔道:“是不是大理寺卿将人抓走了?”
背后的伤口时刻刺激着纪北临的神经,他摇头否定,“他没有这个本事,他如今自身难保,何况又胆小如鼠。若是他抓了期期,为了拿她做筹码保命,必然要将消息放给我们。”
温乔凝眉思考了一阵,“不是为了谈条件,那是为了什么?报复?”
纪北临闻言一振,单手握拳不自觉收紧,“陆谦呢?”
温乔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人,“你在牢中那几日,陆谦上了折子丁忧去职,说是家中高堂去世。”
了解内情的赵端看了纪北临一眼,“你怀疑是他?”
养伤这几日,纪北临将大理寺卿、武阳侯、理亲王与陆谦之间的关系梳理过一遍。
武阳侯记恨他许久,要陷害他并无不对,却偏偏是他查起孤雁山一事时才设计让他入了牢。而理亲王前往孤雁山不久,陆谦又恰在此时丁忧,像是不愿意他调查孤雁山,借此阻拦他,最好是让他永不能翻身。
温乔双手撑着桌沿,“虽不明白你二人之间有何瓜葛,可明面上陆谦已不在京中,我们该去哪里寻人?”
上一世之事依旧历历在目,纪北临只觉心脏跳得愈发缓慢,大有停止的迹象。这一次,不能再寻不到她了……
纪北临忽然抬头,“城外五里以内可有久年无人居住,且门窗都用木板封死了的茅草屋?”若真是要报复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温蹊在他面前如上一世一般再死一次,让他再一次救不了她。
***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奇特且难闻的味道,像是留了许久的生肉,又被浇上了一桶火油,然后扔进了久无人居住的屋子,滚了一圈尘埃。
温蹊觉得脑袋有些沉,连睁眼也很费劲,有人推了推她,温蹊朦朦胧胧看见青阳在眼前放大的脸。
“姨姨?”
“你许久未醒,险些将我吓坏了。”青阳松了一口气。
温蹊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粗麻绳绑着动弹不得。温蹊抬眼打量整间屋子,身子陡然僵住。
她怕是永远都会畏惧茅草屋。
“我们好像被人绑架了。”青阳扭了扭被反绑在椅背上的手腕,皱着眉想办法脱身,转头想与温蹊商量,却见温蹊小脸煞白,如同见鬼一般。
她抖的厉害,连青阳也能明显看出来。
青阳还当她只是害怕,安慰她,“别怕,绑架我们的人可能只是求财,我们应是没有危险。”
自钉上的窗户缝隙里挤进星点的阳光,照得温蹊浑身冰凉。这并非是求财,抓她们的人是真心实意地想让她们死。
温蹊将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纪北临说上一世害她的人已经死了,那如今绑架她的又会是谁?
“期期?期期?”青阳见她脸色苍白的厉害,神情恍惚,连声喊了她三四遍才将人叫回神。
温蹊无措地眨了眨眼,看着青阳,“对不起,姨姨,连累你同我一起死。”
“什么叫连累我同你一起死,指不定是我连累了你呢,”青阳说到一半又自己呸呸呸,“什么一起死,死不了的,放心吧。纪北临见不到你一定会来找你。”
麻绳绑的紧,将温蹊纤细的脚踝也勒出印子。温蹊小小的摇头,“他找不到。”上一世他便没有找到她。
“他会找到的,”青阳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是笃定道,“便是他找不到,还有赵端。”
忽然提起已逝之人的名字,温蹊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只愣愣地看着青阳。
青阳注意到这法子能转移温蹊的注意力,便继续道:“赵端没死。”
“你还记得我身边那个男宠吗?”
温蹊只见过两面,隐约记得他名字里带着一个“子”字,“子……”
“子逸,”青阳道,“那就是赵端,假死后易容守在我身边的赵端。”
“可你不是说他骗了你吗?”温蹊不解。
提起赵端,青阳素来高傲的脸上显出几分少见的温柔神态,“所以他现在在补偿我。”
温蹊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他看着你养外宠?”
“那只是掩饰,我府里的外宠都是他的手下,我只能看,吃不着。”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
温蹊只是一时吃惊,却并不特别好奇,此时依旧是害怕压过了一切。
青阳见赵端并不能完全分散温蹊的注意力,想了想,决意将纪北临卖了。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的赵端的真实身世吗?我拿纪大人来打比方,那个比方是真的,纪北临与赵端是一类人。”
果然比赵端的秘密有用许多,温蹊抬眼看着青阳。
“他是皇上安插在你父亲与太子身边的人,”怕他们夫妻二人失和,又补充道,“但是他从未害过你父亲。”
青阳索性往椅子上一靠,“但他怕你知道之后会恨他讨厌他,所以一直瞒着你。”
青阳看着屋顶,自顾自的,最后也不知道在说谁,“你知道他们的身世吗?下九流耍艺娼,他们的父母就是这类人,生下他们后,要么卖了,要么扔了,然后被组织捡回去。他们会被训练,十几个孩子,学着去做真正的赵端,还要学着怎么杀人,怎么防止被其他的‘赵端’杀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声音逐渐飘渺。温蹊想起纪北临不愿意带她去拜祭父母,看到刻着她和纪北临生辰八字的狼牙让她收起来……是因为那都不是他的。
真正的他,一无所有,是个没人要的弃儿。
“期期,你恨他吗?你若恨他便打起精神来,逃出去之后狠狠报复他。”青阳突然凑到她耳边道。
温蹊转过头看着她,青阳大概以为这样能让她忘记害怕,打起精神逃出去。
可是看着眼前的茅草屋,温蹊无论如何也生不起能活着逃出去的信心。
二人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反剪着。青阳盯着两人的手思索了许久,忽然道:“期期,我与你背靠背,我帮你将手上的绳松了。”
温蹊摇了摇头,“没用的,门窗全都封了,解了绑我们也逃不出去。”上一世她与永康未尝没试过这个法子,只是依旧是无用功。
“总要试试,赵端欠我的还未还清呢,我不想死。”青阳说着扭着腰一点一点地挪着椅子。椅子老旧,早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晃动间发出吱呀的叫声,像是濒死前的哀嚎。
温蹊看着她。纪北临欠她的也未还清,她还未见过大嫂的孩子,还未好好陪陪父母,她也不想死。
好在绑架她们的人大概觉得两人只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绳结并未打死,过程虽费劲一些,好歹也成功了。
屋外渐响起谈话声,温蹊与青阳贴着墙壁仔细听。
“就这么烧死未免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