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析的一本正经,纪北临也就安静地听,等温蹊说完之后以目光征询他的意见,才开口,“我们明日便动身前往腾蛇湾,亲自去探一探温乔的秘密?”
温蹊点了点头。
***
二人回到将军府,便瞧见齐氏站在门外,屋内奶娘和两个小丫头正陪着忠儿玩。
自打密道里出来,齐氏对忠儿满心愧疚,竟到了连抱他都不敢的地步,每每只远远地看着忠儿,也不靠近。
此事温蹊亦同纪北临提起过,可毕竟二人皆未做过人父母,也不知该如何劝导齐氏。
温蹊拧着眉,思索着该如何解开齐氏的心结,不自觉地便掐着纪北临的掌心。纪北临看着对此一无所知的温蹊,为了护好自己的手,弯腰同她出主意。
听过纪北临的主意,温蹊仍是半信半疑,“当真可行?”
“总归要试一试。”
温蹊点了点头,拉着纪北临进了屋子,从奶娘怀里将忠儿抱了过来,又寻了借口将奶娘与小丫头遣走。
这段日子里温蹊抱忠儿的次数多,动作也熟练,同纪北临得意了一会儿提议道:“你也来抱一抱吧。”
纪北临眉尾一松,“我不会。”
“不会就要学。”温蹊将忠儿往前一送,“快伸手。”
纪北临无奈,只好伸手将忠儿接过。他抱孩子的姿势依旧生硬,连带着身子也是僵直的,温蹊难得见他手足无措,没心没肺地嘲笑他。
“期期,他动了,快将他抱走。”孩子总是好动一些,不一会儿忠儿便开始摆动着手臂,在纪北临怀里便有些不稳。
温蹊忽然捂着手臂轻轻叫了一声,“我的手好像抽筋了。”
“那忠儿……”纪北临看着渐要往下栽的忠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蹊捂着手臂转向门边,急道:“大嫂,大嫂你快来帮忙!忠儿快摔了,纪北临抱不住他的!”
眼见忠儿半边身子都快悬着了,齐氏心下一惊,立刻冲了进来从纪北临怀里将忠儿抱过去。
纪北临扶着温蹊的手臂同齐氏道:“大嫂,期期手抽筋了,我带她去看大夫。”
二人一路回了房,关上门,温蹊先忍不住笑出声,纪北临见她笑,亦忍不住跟着笑,“手抽筋?还好大嫂心急,才信了你的话。”
温蹊不满道:“你只让我寻个借口不抱忠儿,我当时也想不出其他的借口,只好说是手抽筋了。”
纪北临微微偏过头笑了笑,转过脸来时已经一本正经。
“方才我见你把忠儿半个身子悬在了外面,可把我吓坏了。”温蹊道。
“我掌握着分寸,伤不了忠儿。”
温蹊忽然盯他半晌,同他招手,“纪北临,你低头。”纪北临不明所以,却仍旧依言低下头。温蹊一把扯住他的衣襟,踮起脚在他脸上落下一吻,然后迅速松了手站直身子,弯着眼睛同他笑,“这是给你出主意的奖励。”
脸上还留有湿濡濡的触感。纪北临挑眉,低下头同她额头贴着额头,眸子幽邃,眼尾弯起撩人的弧度,“只有这么一点奖励?”话语间温热的气息贴着温蹊的脸。
温蹊丝毫不羞涩,抬起脸又亲了亲他的唇,“那这样?”
“奖励我一个孩子?”
第79章 孤雁山(十)
第二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抱上马车的温蹊一进马车便踹了纪北临一脚。
白袍上留下一个明晃晃的脚印, 而温蹊坐的离他远远的,也不看他。
纪北临自然是选择先哄人。
“期期,我只是怕你腿软走不动道。”
温蹊嗓子不舒服, 也不欲与他争辩, 哼了一声又别过头。
纪北临有些头疼地屈指抵了抵眉心, 颇自觉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送到她面前, “你咬一口解解气?”
那白皙的手腕上面还有一圈极浅的牙印, 是昨晚温蹊咬了之后还没消的。
温蹊脸上更烫, 愤愤之下当真又对着纪北临的手腕咬上一口。才咬上,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温蹊心一慌,下口不自觉重了些。
被纪北临抱在怀里的温蹊一坐稳便赶忙松了口, 纪北临的手腕已经被她咬破了皮。
“纪北临你干什么!”温蹊用袖子抹去他手上的口水,忍不住斥他,“万一当真被我咬出血了怎么办?”
“路上颠簸,我怕你坐的不舒服, 坐在我怀里会舒服些。”纪北临毫不在意地将袖子一抖,宽大的袖子落下,遮住了他的手腕。
温蹊嘶了一声,瞪着他。
“腿可还酸?”纪北临抓住她的一只脚踝, 手掌隔着布料贴着她的小腿替她揉腿。
纪北临的力度大小正好,温蹊原本还要同他生气,见他揉的舒服, 兀自撇了撇嘴,往后一倒靠着他,发顶贴着他的下巴,眯着眼睛有些犯困。
“困了?”纪北临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温柔之中带着催眠的力量。
温蹊低低唔了一声,揉了揉眼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
“睡吧。”纪北临揽住温蹊的肩头。
马车里很快只能听见温蹊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小几上的熏香自铜炉里冒出袅袅白烟。
又过了一段路,马车忽然停下。车夫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大人果然没有猜错,他们的确在此地设了埋伏。”
纪北临抬手捂住怀里人的耳朵,声音虽轻却很沉稳,“动作轻点。”
车外的人应了一声是,很快便有断断续续的刀身相碰的声音。
怀里的人大概睡的有些不舒服,眉尖一直蹙着。纪北临替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她才渐渐舒展开眉,脸颊在纪北临的衣襟上蹭了蹭,又安然睡了过去。
***
温蹊再醒来时已经在腾蛇湾的别院里,屋内的摆设依旧是温蹊离开之前的模样。
刚醒的温蹊脑子还有些懵,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慢吞吞地掀了被子下床,扯了一件外衣披上便揉着眼睛往外走。
春雨恰好端着一盆水往这边走,见到温蹊立即笑逐颜开,“县主醒了。”
温蹊点了点头,松开手。
“听说突蕃人潜进了虎跳峡,可把奴婢担心坏了,好在县主平平安安的。”春雨道。
温蹊笑了笑,“知道你最忠心了。纪北临人呢?”
“姑爷在书房同二少爷议事呢。”春雨道,又露出一副促狭的表情,“县主方才是姑爷一路抱回来的,连苏将军都看着呢。”
温蹊闻言默了默,自己被众目睽睽地抱上马车,又被众目睽睽地抱下马车,也不知被苏将军看见了会作何感想。
温蹊两手贴着脸颊,说了一句“我去找纪北临”便匆匆离开。
别院统共没多大,书房离温蹊住的房间也不远。
温蹊推门时恰好听见纪北临说了一句“留了一个带路的”。
“什么带路的?”温蹊奇道。
温乔原坐在椅子上,被这猝不及防的推门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清是温蹊才又坐了回去,“期期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温蹊进纪北临的书房从来不敲门,一时也习惯了,讪讪地将原本半阖上的门又重新打开,一只脚跨在门槛外,“我再敲一次门?”
“算了,你进来吧。”温乔摆摆手,忍不住嘀咕,“真是被纪北临给惯上天了。”
纪北临与温乔离得不远,听见他这一声嘀咕,神色未变,招招手让温蹊过来。
温蹊走过去。温乔便看见纪北临手指十分灵活地将温蹊系得有些歪的腰带重新系好,娴熟的动作,显然做过不少遍了。而温蹊就低着头乖乖地看着纪北临为她系腰带,神色自然,仿佛也不别扭。
“这已经是被惯的连衣服也不会穿了?”温乔咋舌。
温蹊扯了扯衣摆,略过温乔的话,“二哥,你怎么成了监军了?”
“那自然是因为我与皇上关系好。”温乔嘴皮子一碰,脱口而出,一点犹豫也没有,显然是睁眼说瞎话已经成了习惯。
“你猜我信不信呢?”温蹊假笑。
温乔双臂环胸往椅背上一靠,“小姑娘关心这个做什么?”
“你一个还未娶妻的管我一个嫁了人的叫小姑娘?”温蹊反驳他。
温乔脸上一僵,却不像从前一般直说“成亲有什么好的”,倒是哼哼了两声小声反驳,“成了亲有什么了不起的。”顿了顿看着温蹊,“你便是成了老奶奶,在二哥这里也是小姑娘。”
温蹊挖不出温乔的秘密,便踢了踢纪北临的鞋尖拉他一块帮忙。
这两兄妹各怀心思,纪北临压着唇角那一点笑,拉着温蹊坐在他身边,拇指揉了揉她的虎口以作安抚。
温蹊好整以暇等着纪北临给温乔套话,纪北临却反而提起孤雁山的事情。
温蹊听二人说了半天才大概理清楚,大意是理亲王应是与突蕃里外勾结,温乔和赵端到孤雁山抓人时人已经逃走了,只留下一座空山,连带着从前雇上山的人也一并消失不见了。好在纪北临手上有一个理亲王派出的杀手,或许能用这个杀手找到理亲王。
温蹊撑着脸好奇开口,“你们是怎么抓到人的?”
温乔扫了她一眼,状似疑问地看着纪北临,后者只是垂下眼勾了勾唇,以温蹊的角度一点也看不见。
“自然是设了圈套诱他们上钩。”温乔翘着二郎腿。
两人东拉西扯也没谈什么正经事,温蹊后知后觉发现许是自己在场,有些事情不好让她知道。政事她当然不好插手,便用食指抠着纪北临衣袖边上细线绣的云纹。
纪北临原和温乔在讲苏青亭的伤势,感受到温蹊的动作,转过头看她。
“我先出去了。”温蹊指了指门。
自书房出来,温蹊无所事事,又想起方才纪北临与温乔提及的苏青亭受伤的事情,便想去看看她。
温蹊还不大认得全别院里的人,便让秋霞寻人去备马车。
听闻早几日苏青亭带着一支不到二十人的小队夜袭突蕃的粮草营,火光惊动了突蕃的士兵,十几人浴血杀出重围,却也只护住了苏青亭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小少年回来不过多久就因伤口化脓不治身亡,而苏青亭现在还昏迷着。
温蹊同秋霞一道上了马车,途经药材铺子时问秋霞,“我是不是该带些东西去才好?两手空空总有些失礼。”她不曾当过家,人际处理上尤其生疏,只好求助秋霞。
奈何秋霞虽然能干,但一直跟在温蹊身边,主人待人接物方面的事情也见的少。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日,秋霞才迟疑道:“探望伤患,是不是要带些补品较好?”
温蹊眨了眨眼,“那买一些?”
“买吧。”秋霞越发迟疑。
主仆二人互望良久,然后叫停了马车。
药材铺子的老板不像是大楚人,但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大楚官话,竟是一点口音也无,应该是在大楚做了许久的生意了。
在温蹊表明自己是想要送给伤患时,老板便热情地同她推荐了一堆的人参燕窝等等,将功效吹的天花乱坠。
这种话,十分里面顶天了只能信六分。不过温蹊倒也不在意,总归是好东西,对苏青亭好便行,当即便让老板替她包起来。
主仆二人抱着一堆的补品又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不见到苏府,温蹊嘟囔了一句“苏府真远”,又同秋霞说起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
相比起固若金汤的虎跳峡还让人钻了空子,腾蛇湾倒是还算安全,尤其是温乔带兵第一个支援的便是腾蛇湾,是以城内除了粮食紧缺了些,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提及温乔领兵,秋霞说的更多。倒不是说温乔有多出风头,是温乔到的那日,恰好是苏青亭夜袭突蕃军营之时,得知此消息的温乔站在城墙的垛口从白日守到残星,据说浑身是血的苏青亭还是被他一路抱回了苏府。
温蹊看着秋霞一脸兴奋的表情,还有些不解,“所以呢?”
“您不觉得二少爷对苏小将军尤为上心吗?”秋霞反问。
“他们两个是好兄弟,自然会上心一些。”温蹊理所当然。
“可好兄弟会像姑爷抱您一样抱着苏小将军吗?”
温蹊沉默了,良久才自牙缝里吐出一句,“苏青亭她还那么小……”
“县主,您比她大了才不到一岁,你现下都已经嫁人了。”秋霞提醒。
温蹊重生而来,一直下意识地将自己当做二十几岁的老姑娘来看,倒是差点忘了她这一世到现在年纪也不算太大。
“可我二哥和苏青亭……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温蹊拧着眉仍是半信半疑。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秋霞小声道:“其实奴婢也是这么觉得的。”
主仆二人又干坐了一会儿,发现苏府还未到,便忍不住挑了帘子看看究竟到了哪儿。只是沿路风景越发荒凉,温蹊虽不曾去过苏府,也该知道便是寻常人家的宅邸也万不可能在这种地方。
马车忽然停下。
温蹊手心不自觉地冒汗。
帘子被人挑起,温蹊尚未看得清车夫的脸,便被一块黑布兜头套住。
第80章 孤雁山(十一)
温乔带来的兵马就守在山脚下, 炎炎夏日,阳光灼人。山脚下的林子里偶然窜出几只鸟,扑棱着翅膀离这群带着血煞的人远远的, 只剩下纤细的枝桠还留有余颤。
纪北临神情阴鸷, 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 上面让他孤身来孤雁山,否则就再让纪北临尝试一番心爱之人被活活烧死的滋味。
纸条上的字纪北临熟悉得很, 正是陆谦的笔迹。
新帝登基, 突蕃节节败退, 陆谦和理亲王已然是退无可退, 临到悬崖边上, 只能放手一搏,显然温蹊就是他们最后的筹码。
孤雁山本就长不出多少东西, 山头被翻遍之后目光所及皆是黄泥沙石,更是荒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