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拱了拱手,视线落在地上,并没有看她,“县主当心。”
“纪大人。”温蹊慌忙地扯清了衣裳,也回了一礼。
温乔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最后落在温蹊身上,语带调侃,“期期怎么这么不当心,多亏纪大人扶住了你,不然你就又得摔一跤了。”
温蹊如今已经能泰然自若地忽视温乔说的一切调侃她与纪北临的话,歪了歪脑袋,“二哥要和纪大人出去吗?”
“今日的课上完了,我要送纪大人出府。”温乔说的有模有样,纪北临侧身站在一旁,垂着眼,没将温乔方才蹲在太师椅上看话本看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事情说出来。还是要给二舅哥留点面子,毕竟这是现在唯一一个努力把他与期期凑一起的人。
“二哥,我记得笔烟院里有两本藤斋先生的地理志,我过会儿去拜访故友,想拿去做见礼。”
温蹊有些讨好地凑上去勾着温乔的衣袖。温乔闻言额角跳了跳,痛心疾首地举起三根手指,“期期,我花了三百两买的绝本啊,你说说我淘来的宝贝被你送出去多少了,你还送?”
“那你买来又不看嘛……”温蹊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摆摆手,“好啦,我不拿你的书了,我去另外寻几本书好了。”
说罢,朝着纪北临微一点头,往屋子里去。
“期期。”温乔叫住她。温蹊转过身子,发尾也跟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圆,看着活泼的紧,温乔见她那样子,温温地笑道:“只许拿一本。”
小姑娘睁大了眼,眼里满是璨璨的光,随着她弯起眼,细碎的光就溢了出来,“二哥你最好了!”说罢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子。
温乔摇头,对着纪北临道:“这丫头总是这么咋呼。”脸上的笑却是一点收不住。纪北临面上云淡风轻,只是心口有一些闷,小姑娘方才一点眼神都不曾分给他,好似他是个寻常客人。
记起方才隐约听见的软糯声音,纪北临凝神,要去金台寺吗?
***
永康喜欢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这事儿温蹊不记得是在哪里听了一耳朵,莫名其妙居然也记住了,藤斋先生是个风流名士,周游天下,寄情山水,所著地理志可谓是无拘大小地记载了许多异地习俗与传说,只是他本人并不打算以此牟利,故而市面上鲜少能见到他所著的地理志。
取了一本藤斋先生的地理志,又随手另外拿了两本,温蹊这才坐上马车去金台寺。
她此行主要是为了去寺里求个平安符,实在是近来太倒霉了,得防一防。
马车停下,惯例是秋霞先下马车,再扶温蹊下去,不过秋霞才下了马车,便隔着帘子道:“县主,青阳公主好似也在寺里。”
“青阳姨姨?”温蹊闻言讶了讶,“她不是应该在荥阳吗?”青阳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比温蹊也就大了七八岁,因着先帝老来得了那么一个女儿,虽不是皇后嫡出,却也宠的如明珠一般,后来更是将其许配给了荥阳赵家一辈才貌最出色的赵端,不过赵端早逝,青阳公主便守寡至今。
温蹊挑了帘子下马车,不远处的确是青阳公主的马车。温蹊是晚辈,知道长辈在此,自然不能故意不见,便对着秋霞道:“我们先去拜访一下青阳公主。”
青阳公主在寺里的厢房歇息,温蹊去时,一名男子在门外候着她。男子莫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样貌极其出挑,一身白袍,长发披散在身后,狭长的凤眼看人时有些冷清。
温蹊看着他,恍惚想起纪北临来,两人有些像,只是眼前之人看着更不好相与一些。
“见过永安县主,请随在下进去。”男子说话时倒是出乎温蹊意料的温和,转身推门时,动作优雅,像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他说话时自称在下,应该不是公主身边的下人,温蹊好奇他的身份,却也不敢贸然去问,只道了一句多谢,跟着男子身后进去。
“公主,永安县主来了。”
青阳公主盘腿坐在床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手边还放着一盘切好的苹果,那样子,要多享受有多享受。
男子走到青阳公主身边,青阳公主仰头对他笑了笑,抬手往他唇边递上一块苹果,男子张口叼住,冷清的眸子瞬间化为暖泉。
温蹊有些愕然,不是说她的姨夫早就病死了吗?
青阳公主收回手,看向温蹊,眼里亮了亮,忙将手上的叉子塞到男子手上,对她招了招手,“期期,快过来。”温蹊耷了眉眼,叫了声姨姨才磨蹭地走了过去。
青阳公主未出嫁时就是个极其恶劣的人,彼时温蹊年纪尚小,跟个团子似的,青阳公主每见她就要捏她的脸,说她是不是又胖了,温蹊那时也已经晓得要爱美了,一听她说这话就哭,哭完回去就不吃饭,气得长公主专程从温府跑到宫里训斥这个妹妹。
等温蹊走近,男子便退了出去。
温蹊有些好奇地看了男子一眼。一只涂着蔻丹的手将她的脸扳回来,“看什么看,那是你姨姨我的男人,不许你看。”温蹊倏然转头看向青阳公主,张着嘴,“可是姨夫不是……”
青阳公主勾着红唇,附在温蹊耳边说了句什么。
温蹊久久不能回过神,
惊骇于青阳公主的大胆。
大楚不比前朝那样封建古板,男子可纳小妾,女子若是要养几个外宠倒也未必不可,不过到底算不上多体面的事,也不敢将这些事拿到明面上来说,何况是青阳公主这样直接把外宠带到佛门清静地来。
“有什么好吃惊的,收收你掉的下巴。”面前的人挑着红唇,一手将温蹊的嘴合上。
温蹊这才发现自己有些无礼,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是温蹊冒犯了,还请公主恕罪。”
青阳公主娇笑了一声,将温蹊拉过来坐在她身边,“不冒犯,我既敢将人带来,那就不怕旁人知道。”一手捏了捏温蹊的脸,青阳公主将下巴靠在温蹊肩上,“你是不是又胖了?”
都六七年不见了,居然还记得她胖没胖,可真难为她这样挂心了。
温蹊无奈,却也知道青阳公主是在开玩笑,不过这玩笑的确是将两人距离拉近不少。
“姨姨怎么回京了?”温蹊将青阳公主的手拉下来,问。
青阳公主松开温蹊,往身后的墙上一靠,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赵家那帮人不许本宫养外宠,那本宫就回京养呗。”
温蹊有些佩服青阳公主,看来先帝确实是宠她,都将她宠的这样随心所欲了,荥阳赵家是什么家族啊,她倒好,为了个外宠说和赵家杠上就杠上。
温蹊滞了滞,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青阳公主,“姨姨,恕我冒昧,您……养了几个嗯……”
看着青阳公主认真地掰手指,掰一根,温蹊的心就颤一次。
掰到最后青阳公主绞着手指,有些不耐烦,“哎呀,记不清了,反正都是子逸在管。”
可以,不愧是您。
温蹊心底有了猜测,却还是要求证一番,“敢问子逸是……”
“刚刚接你进来的那个。”青阳公主扬了扬下巴,示意温蹊把那盘苹果端给她,温蹊将盘子递过去,青阳公主就端着盘子叉苹果吃。
温蹊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像极了皇后统筹六宫的样子。
青阳公主吃着苹果嘴还不歇着,“养外宠多好啊,不用侍奉公婆,不用讨好夫君,也没人管你有没有子嗣,还有大把美男上赶着讨好你就怕自己失宠……”
说实话,温蹊听着,心动了。回想起上辈子自己为了讨好纪北临,学女工,学做饭,收敛性子学着贤良淑惠,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姨姨,你说得对!”温蹊两眼放光,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打青阳公主那里出来,秋霞明显感觉到自家县主心情特别好,以为是见到许久不见的姨姨才心里高兴,主子高兴,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便也跟着高兴。
“县主,我们现在是要去上香还是先去永康公主那儿?”秋霞问。
“先去上香吧。”温蹊笑眯眯道,一定是佛祖让青阳公主给她指点迷津的,她得去感谢佛祖。
拐角出香客厢房时温蹊遇见了意外之人。
身边秋霞已经行了一礼。
温蹊现在心情好,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当即脆着声音叫了一声纪大人。
纪北临听她这样叫他,简直是受宠若惊,脸上立刻扬起笑,被他克制地敛了敛,还是没能完全收住。
“县主适才说要拜访好友,县主的好友可是在金台寺?”纪北临问这话时一脸正气,好似自己并不是因为听了温蹊的话才来的金台寺。
永康的事情温蹊不太愿意让纪北临接触太多,换句话说,温蹊不想让纪北临与她在任何事上有瓜葛。
寺院的梵钟敲响,悠远的钟声传入两人耳中,温蹊仰头看了一眼大雄宝殿,草草嗯了声算是回答,立刻转移了话题,“纪大人来金台寺可是有事要忙?我还要去殿内上香,便不打扰大人了。”语罢,挂着得体的微笑就要离开。
步子才迈出去两步,白色的衣料落在温蹊的余光里,是纪北临跟了上来。白衣少年眼里映着小姑娘有些不解的模样,跨步走在温蹊身侧,“可赶巧了,在下恰好也要去殿中为人祈福,不如与县主一并前去?”
如今已是三月的天,繁花灿锦自此时起,青山远雾,春水红英,纪北临眼里,哪哪皆是好景色。花格外的红,草格外的绿。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大人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头顶也格外绿呢!
第10章 求佛
少年执香跪在蒲团上时,温蹊已然上过香了,稍稍侧着脑袋觑纪北临的样子。纪北临笑时总是只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偏偏只是这样,旁人看着一瞬想到的只有春山碧水,任他百丈冰山,见了都只会立刻消融。温蹊见他这样虔诚地闭眼,脸上还有少见的笑容,倒是有些好奇,等纪北临从蒲团上起来,将檀香交由僧人,温蹊便忍不住问:“纪大人求的什么?”
掸了掸落在衣上的香灰,纪北临笑容未减,“求佛祖佑一人平安。”
纪北临父母早逝,是由叔父带大的,他考取状元那时,叔父已经病重,得知他金榜题名后就安心去了,且纪北临这人性子其实孤僻,温蹊上一世鲜少见他有什么密友,温蹊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他特意挂在心上。
不过这些温蹊也不在意,“我还要去见故友,就先告辞了。”
纪北临目送着人离开,心底略有些失落,温蹊怎么就不问他是在为谁求平安呢,那他不就可以顺着她的话说是为了心上人,还能看一看温蹊会不会吃醋。
***
温蹊自然没有闲心思去好奇纪北临为谁求平安,爱谁谁,干她何事。
从永康那里出来,温蹊便要打道回府,看马的马夫匆匆跑来,说是马儿受了惊,问她换其他的马车可好。
温蹊娇气,一般的马车她坐着总觉得颠,想了想,便叫人回温府再喊辆马车来,自己干脆在金台寺多等会儿。
等马车来的时间里总是要找些事情来消磨的,温蹊背着手溜溜哒哒地就到了寺里的一颗大榕树下,榕树下摆着一个架子,上边清一色的红绳栓的小木牌,一个白胡子僧人坐在架子边上,面前摆着一张紫红漆八仙桌。
温蹊乍眼看去,怎么看都觉得像个摆摊算命的骗子,不过能将摊子摆到金台寺里,应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吧。
“女施主要算命吗?”清亮亮的童声将温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温蹊低头,竟又是上回见到的小沙弥,小沙弥倒也还记得她,拍着小手掌跳了跳,“啊!是没有求姻缘的女施主!”
温蹊微微一哂,她不求姻缘到底是让这小沙弥多记忆犹新啊。
“无厌,不得无礼。”有人将小沙弥的后衣领提起来往后带,温蹊才注意到这回小沙弥身边是跟了人的。
是院子里见过的青衣男子。温蹊不自知地盯了他半晌,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沙沙的,却又格外醇厚。
青衣男子似乎面皮有些薄,被温蹊这样盯着,无措地偏头咳了一声,温蹊这才发现她方才的举动不太合规矩。
“抱歉,我不是……”温蹊解释,青衣男子朝她摆摆手,“无妨,姑娘不必紧张。”
无厌一颗小脑袋在青衣男子手底下转来转去,他年纪尚小,两人间的话他听着是一头雾水,便举着两只小手费劲地将青衣男子的手从自己头上扒下来,“云公子,你带小僧来这里干什么?”
“求个平安符。”青衣男子拍了拍无厌圆圆的脑袋,往榕树下的摊子走,走到一半又像是还记起有一个姑娘,回过头来,道:“寺中的平安符很是灵验,姑娘倒也可以求几个。”
说罢便跟在扑棱着小短腿跑向白胡子老僧人的无厌身后,慢悠悠地走过去。
秋霞狐疑地看了那摊子一眼,悄悄与温蹊道:“县主,奴婢瞧着那摊子不太正经,可别是什么骗人的,那人指不定就是个托儿。”
温蹊:瞧吧,不止我一人觉着这摊子不正经。
虽这样想着,温蹊也知道金台寺常有王公贵族光临,正儿八经的寺庙,不可能将坑蒙拐骗的生意往里带,便往后仰了仰身子,目光却是落在扑在白胡子老僧人怀里的无厌身上,“莫胡说,我觉着应该是可信的,走,我们也去买几个。”
老僧人正从无厌手里把胡子抢过来,就见一容貌昳丽的姑娘走到了他桌前,迭声道:“无厌,快松开我的胡子,有人来了。”无厌回头瞧见是温蹊,觉着这是个熟人,用不着顾忌,就仍是不撒手。
温蹊看着这一老一小,又觉得这个摊子它确实不是什么正经摊子,这和尚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无厌,不要胡闹。”青衣男子淡声道,将无厌从老僧人身上提走,无厌倒是听这人的话,松了白胡子,短手短脚地在空中晃,也没敢挣扎。
老僧人这才有空将自己的仪容整理好,端坐在八仙椅上,一副慈眉善目,佛缘深厚的模样,“施主前来是算命还是求平安符啊?”
再慈眉善目,温蹊还是忘不了他上一秒还是个为了胡子和小沙弥打商量的白胡子老头。
“我想求平安符。”温蹊道,经历过重生这样的事,她对命运这种事便有些讳莫如深,怕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信,倒不如什么与她命运的猜测她统统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