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红楼]——太极鱼
时间:2021-04-17 09:50:47

  凤姐又说今日搬家贾母多喜欢之语,又命平儿将家下人等送来的贺礼单子呈给贾琏,贾琏笑说:“何至于此,不过都是家里,如何弄的这样阵仗,好似咱们自立门户似的。”
  却见熙凤庄重站起来,向他福了一福:“虽是他们奉承巴结的意思,可我看来,很该贺一贺——老爷发了话,说二爷大了,替他照管府里事务几年,很历练了出来,要给二爷捐个前程。”
  贾琏“腾”的起身,喜道:“果真?”
  凤姐嗔道:“那还有假,太太今儿当着老太太的面说的,老太太很喜欢呢!”
  “几品?”
  “太太说是个美缺,五品的同知。”
  贾琏略一想,高兴中还有疑惑:“我将才跟老爷请安,老爷怎么没提?”
  凤姐脸上的笑就收了收,因道:“二爷,如今咱们在这边,自然也跟着这边的称呼,今儿我在堂上说‘我替二爷多谢二老爷’,老太太还不受用,我只好改了口。”
  她见贾琏发怔,忙道:“我自然知道东院里的才是咱们正经的老爷太太,只不过在这边时请二爷好歹耐烦些罢。”
  贾琏摇摇头,不似方才那般高兴,仍揽着凤姐道:“二叔待我不薄,这些年婶子也没少疼我。既如此,外面便随着这边叫,在家时还是照旧罢。”
  熙凤觑他神色,忽然身子一扭,嗔道:“二爷今日得了这喜事,自然高兴,可不知我险些就没脸活着!”
  贾琏吃一惊,忙问:“这可怎么说?”
  凤姐淌眼抹泪的将四个丫头吵嘴,邢夫人借机发作等等说了,末了道:“亏得云安机变,赶着叫人告诉我。我才从上房下来,就见大太太的两个婆子兴匆匆的往老太太那里……若果真叫她们当着老太太和姑妈的面发作一通,说阖府只我的丫头眼里没人,我也不用活着了,连我们王家都要蒙羞!”
  “……若不是云安那丫头记性好,平儿刚把我说的话告诉她,她一丝儿没耽搁就凑齐了那箱子‘孝敬’——叫大太太知道了我的孝心,恐怕这会儿爷也得去跪祠堂了,谁叫你娶了个不孝的媳妇呢!”熙凤赌气一般,接连说了几个“大太太”。
  贾琏与邢夫人只是个面上情的母子,听她这样刁难新儿媳,又心疼凤姐又觉伤了自己的脸面,一时脸上青白一片,很不好看。
  凤姐趁机告状:“你只说怎么处置这四个人罢!我也不偏袒自己的丫头,全听你的主意!”
  贾琏恨道:“作死的蹄子,若不罚一罚,只怕她们还不知厉害!”
  “那二爷倒说怎么罚呢?”凤姐似笑非笑。
  迟疑一会子,贾琏又心软了:“你们女人家拌嘴吵闹是常有的事,原也是太太借题发挥。她们虽有错处,但幸而我家有贤妻,不曾闹大了——不若就罚手板儿,再黜几个月的月钱,二奶奶觉得如何?”
  熙凤冷笑:“我的丫头已掌嘴十下,如今再照二爷说的另罚一通便是。只是你那两个宝贝,我却一指头都没敢弹的,只等着二爷替我做主,发落她们。谁知二爷心里头,两个奴才比我这正头奶奶还重,今日她们给我惹的大太太要治我的罪,焉知明日不会带累的我被老太太厌弃——罢,我也灰心了,就按二爷说的照办就是……”
  贾琏听这话不像,赶忙一把拉住凤姐,果见她桃腮满布泪痕,神色恹恹淡淡。
  “好奶奶,你说什么是我不依的,既如此,也另罚十个嘴巴子就是。”
  王熙凤摔开手,气道:“果然我的话二爷没听到吗?别个我都能抬手放过,唯有那个挑事的要严惩!”
  “挑事的?是谁?”贾琏靠上软枕,探究的看熙凤。
  凤姐就命:“将今天听到她们吵嘴的人都带进来,叫你们二爷看看我有一丝儿说谎的地方没有!”
  随即外头站了一地人,都七嘴八舌的复述,果然王熙凤方才并没有添油加醋。
  此时贾琏没好意思的,讪笑道:“是我误会了二奶奶,奶奶只说怎么处置,我无有不应的。”
  凤姐这才放软了身子,靠着他道:“今日祸事是因嫣儿挑事的缘故,我向那些个侍候二爷的人打听过,这嫣儿惯来调三斡四的生事,这一则已不是头一件了,她这种祸头子,我是容不下的,只打发出去罢——念她当日伺候二爷有点子功劳,许她父母自行发嫁。”
  贾琏闻言,立刻有不舍,才要软话劝说凤姐改了主意,就听凤姐又道:“这丫头心大了又不服管教,我才叫她出去。侬侬那里倒还好,今日的事原也怪不着她,她还受了一场气,如此,便不罚她了。原先二爷还嫌我的丫头多,如今出去一个,咱们屋里剩下五个大的,倒不算太出格了。”
  这言下之意,她的丫头给贾琏补空子。
  贾琏踌躇半晌,才道:“罢了,就照你说的办。另赏她一百两银子,权作我给的陪嫁罢。”
  忽然回神又笑:“如何是五个,你本就有五个,加上侬侬,可不是六个?”
  凤姐笑道:“不算云安,这丫头我有别的安排用处,二爷只管等着老太太赞你罢。”
  贾琏奇道:“云安丫头的安排,干老太太赏我什么事?”
  凤姐但笑不语。
  这一节轻悄悄的掀了过去,只侬侬物伤其类,镇日惶恐不安。
  可私底下凤姐却对平儿道:“云安丫头能干不假,性情也机变灵活,我是很喜欢。可我不能把这样的人留在你二爷跟前,若哪一日出了事情,叫我不好料理。”
  平儿听了,一时只觉遍体生寒。
 
 
第28章 好戏连台
  怎么料理, 料理什么?
  自然是如同那嫣儿一般,王熙凤亲自操演了一出好戏:贾琏给嫣儿的那一百两银子,熙凤先自己收了, 没叫直接赏与嫣儿, 反而当面命平儿给了她父母,喜得那俩人无可无不可;熙凤又作好人, 将嫣儿闯祸贾琏发怒, 靠她劝解才肯放出自便等语说了,嫣儿的老子娘感激的不知如何好,直把熙凤当做活菩萨, 慌不迭的将女儿领回家去,不几日便仓促马虎的发嫁了她。
  可怜嫣儿二十出头的花信年华, 俏生生爽利利一个可人儿, 就被她家里胡乱配给了个快五十的鳏夫,前头女人留下的小儿子都比嫣儿大好几岁。那家倒是附近乡里的富户,可嫣儿嫁过去头一日就给那里头掌家的大儿媳妇问到脸上:“我知道你原是伺候人家少爷的丫头,被收用过无疑,只是我问你,被收房里多久了, 可有生下个什么来?”
  嫣儿羞愤欲死,那家里的小儿媳却道:“这个我打听着了,收过久了的。不过大嫂的见识也忒短,倘若她有那能耐生下个什么来, 人家那大户人家能撵出她来?”
  大媳妇就点头:“原来是使得不耐烦了, 才卖给公爹。既然生不出来, 倒省我一桩麻烦。”
  嫣儿历年积攒的衣服钗环大多被亲兄嫂夺走, 好容易保住的一点子不几日也都被她几个儿媳妇抢了瓜分去, 她那棺材瓢子丈夫,一味的只图她年轻鲜嫩炕上乐趣,下了炕就万事不管,一切事情都是长子说了算——嫣儿想不开,才半个月就投河死了,她娘家闹上一回,叫那人家赔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也就罢手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王熙凤只稍稍费了一点心,却冷眼看了一整出的戏。
  平儿尽管知道,嫣儿寻死怪不着奶奶,实际是她爹娘兄嫂不做人,把个好女孩儿又换了一笔财礼才致使她下场悲惨,可心里头焉能不怕——往日别人都赞奶奶杀伐决断不输男儿,可如此此等心计手腕用在这儿时,对身不由己的奴才们就是灭顶之灾。奶奶动动手指,就叫人自己往死路上奔。
  这贾琏翩翩公子,俊俏风流,言谈又有趣,行为又阔绰,平儿活到如今能见过几个男子,偏偏又个个不如他,她正是易萌动春情的好年华,怎会半点都不动心?
  只是这女孩儿本性良善,又跟在凤姐身边这些年学尽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最明白熙凤爱贾琏的心,既不肯负熙凤的恩,也看清贾琏不是她能托付终身的主儿,因此早就熄了心思。平儿只没想到自己那半点子心思叫奶奶觉察了什么,这里来一段似是非是的敲打。
  平儿自此更加避嫌,也更谨慎小心,一门心思等到了年纪出去配人做正头娘子。却不料她死了心,反而越发入了王熙凤的眼,后来熙凤智计百出将眼中钉全拔去时,忽恍然发现贾琏竟大有与她离心的态势,急急忙忙的要收平儿到房里,好用来拴贾琏的心……此为后事,暂且不提。
  却说那凤姐私底下说要把杜云安支到别处去,却不是假话。没几天,她便趁着贾母高兴,与贾母王夫人道:“二妹妹又病了,听说是受了风?我那儿有几种现成的药丸子,倒在些病症上很灵验,不如太医来时请他们瞧一瞧对不对二妹妹的病,若有用也是我做嫂子的心了。”
  贾母皱眉道:“可不是又病了,丫头们不尽心,竟夜里没关紧窗户,叫你二妹妹受风,太医看了都说严重,气得我做主撵了那日守夜的两个,宁可现在先短着也要选了好的给她使。”又道:“是什么药?”
  王夫人因问:“可是舅太太家里秘方配的那几种药?”
  凤姐点头应是,王夫人对贾母笑道:“这可好了,我料定二丫头的病马上就能好了。老太太您不知道,李家自祖上起就有这收集配方技艺的习惯,他家又家资丰厚,只要是好方子千金万金都肯淘换的,因此就有那等急使钱的人家去往李家卖祖方,因此吃食穿用各类的方子手艺都应有尽有。李家又疼女孩儿,但凡家中女儿出阁必然陪送些秘方在里头。”
  贾母连连赞叹:“我只佩服她家祖宗,这才是人家的眼光长久,为子孙后代谋了多少福祉来?”说着又笑:“叫我们家也跟着沾光了。”
  凤姐越发兴头,忙命人将她屋里的药匣子捧来:“云安去罢,你誊过箱笼册子知道在那个箱子里,她们找不到。”
  杜云安领命,向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忙跟她一起出去。
  “快跟我一起,没有你这库房的总管,我拿什么开箱?”下了上院,云安方笑道。
  平儿蹙眉头:“你还闹,奶奶心里想的什么主意连我都不知道,傻大胆不成?”
  云安凑近了低声道:“怕什么,到别处去正合我的心呢。不管我去哪里,总归是舅太太给她的,她反不能把我派到爷儿们屋里去。”
  “噫,小小人说这样的话,羞不羞!”平儿啐她:“你就不怕奶奶叫你去服侍宝玉?宝玉那屋子里多少人了,挤得跟糊了浆子的窗纱子似的,密的风都透不过!况且那里的有一个好缠的没有,你去了擎等着哑子吃黄连罢!”
  云安撇嘴摇头:“成不了,你放心。”
  果然,待云安捧来的药匣,众人看稀罕物件一般将那一色汝窑天青釉小瓷瓶儿细端详过,上头贴着朱红笺子,有“丹栀逍遥丸”、“普济消毒丸”、“玉屏风丸”等等六七味成药丸子,有两味贾母看着名字眼熟,原是贾家也有差不多的丸药,只不知哪个效验更好些。杜云安将瓷瓶下面压着的那张写明什么药丸治什么病症的纸念了一遍,凤姐才叫她退下。
  贾母盛赞熙凤友悌,凤姐笑道:“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况且他们几个还是我眼见着一点一点长这么大的,怎么疼都不为过。但凡我有的,什么不肯给他们呢?”
  贾母就笑:“我正有个心思想告诉你呢,先前只恐怕你不舍的,这会子你既然如此说,我可就当真了!”
  “前头云安丫头在我这儿小一个月,她的人品才干我无一不爱,况且最难得的有一样儿是这孩子知书识字,我家里的丫头们在这点上再没有能及得上的。我私心里想着,你宝兄弟屋里正缺这样一个人,比他屋里的丫鬟能劝他读书功课,又比外头的书童小厮细心知冷热,既能使宝玉多用心在正途上,好让他老子也少些训斥,又不至于督促太过累坏了他。”
  “只不知你舍不舍的。”
  凤姐忙笑道:“舅太太将云安借我使,本就是因我在文字上不大通,她辅帮我两年罢了。如今我这里诸事都入行有了章程,我还正愁小用了她,辜负了她这些本事——宝兄弟若缺这么个人,只待问清她愿不愿意,尽可应她自个的意愿到那里帮着照料。”
  王夫人见凤姐就要叫过杜云安问她愿不愿意,情知此时不拦着就来不及了,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很对,凤丫头也大方。只是宝玉那孽障牛心古怪,云安丫头此时过去他是千喜万愿的,只怕也能听她的劝说少惹老爷生气,可日后云安回舅太太那里去,又怎么办呢?倘若又惹起他那犯了左性,疯疯傻傻的又摔那玉,岂不白叫大家伤心,闹大了老爷知道,父子两个自有一场好恼气。”
  贾母不以为然,她已知道云安很受李夫人宠爱的事,也知道李夫人说过一二年仍叫她回去的话,可这老太太看来,不过是李夫人的托词,她疼爱自己养大的侄女儿,一气陪送了四个大丫头还不足兴,又巧立名目塞进来一个——贾母自为只要自己开口讨要,李夫人没有不把杜云安给自家的道理。
  贾母不信,可王熙凤却信李夫人是真有些疼爱杜云安的,许是有些人之间天生有点前世缘法在,反正王熙凤看不出自己的婶娘有作戏的意思,况且更没有作戏的理由呐。因此王夫人的话说出来,倒叫王熙凤生了些悔意,悔不该没考虑周全,忘了宝玉的痴性子。
  倘若日后为此闹将起来,他又摔他那命根子,杜云安倒是施施然离了这里,可她就坐蜡了,老太太和姑妈面上不说,心里也会怪罪。
  贾母叫王夫人的话引得也想起那日甄家的二姑娘来府里请安,宝玉见这位姐姐生的比家中所有女孩儿都好,本来高兴地什么似的,到这位二小姐告辞时倒也没有很难过,只问他保母这等不俗的姐姐有玉没有。谁料李嬷嬷只说了一句“不是谁都跟哥儿似的有这么大福”,就惹得这小祖宗跳脚擎着那玉又摔又砸,几乎把家里人活活吓死——偏偏那位甄二小姐是因议亲才进京的,她的亲事虽还未流传出去,像贾家这些老亲已听到了风声,极为不俗,正是北静王爷将来的正妃人选!
  好容易才安抚住这小祖宗,又特特封了下人的口,这件祸事才没闹大了。饶是如此,宝玉也病了半月,叫他的业师又向老爷告状说他惰懒,惹得他老子又不自在了好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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