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年轻,就有如此高超的手艺,夏夫人觉得自己实在很难想象,她师父乃是怎样的高人。
但徐杏却说:“从不曾拜过师,可能自己从小就比较贪吃,故而钻研出了一些门道来。”
徐杏自小在风月楼吃了很多苦,但凡能稍稍对日后觅贵婿有助益的东西,楼里妈妈都逼着她学。她很小开始就能背诵出各大菜系的菜谱,并且也每日都会花时间去研究、去学。
后来她去了王家,在王家后院呆了几年。那几年时间她很无聊,便一心扑在厨艺上。
如今想来,当年吃的苦受的累,竟也都能派上用场。
夏夫人却对徐杏惊为天人,忍不住又去尝了别的菜,然后就开始在她跟前念叨。
“家夫要是能有你在厨艺上一半的天赋,客栈何至于沦落至此。”
徐杏说:“我今日来,就是找你谈此事的。”
夏夫人:“何意?”
徐杏却说:“我们进去说。”
夏夫人便把女儿交给张妈照看,她则和徐杏一道去屋里说话去了。
进了屋后,徐杏也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说:“朱大娘帮过我,你我也算有缘分。我又有点厨艺,身上也还算有些银钱,所以,我打算去客栈帮厨试试看。”
夏夫人也正是这个意思,只是厨房那种地方毕竟是脏活累活,她看余娘子的言行举止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便是知道人家厨艺好,她也不好贸然开这个口。
“你……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夏夫人激动,也有所顾虑,“你可知,客栈的厨房,是最累人的。”
徐杏笑着点头:“我当然知道。”又颇有些交心的和她说,“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了,我总得自食其力,总得寻个谋生的行当。若真尽我绵薄之力能让你家客栈渐渐恢复往日的盛景,日后我也算能在你们这里谋一个差事。”
夏夫人脑子转得也很快,她只略迟疑了一会儿后,就说:“余娘子,你可愿和我们一起合伙做生意?”
徐杏眨了眨眼,一时没说话,只是等着夏夫人继续说下去。
夏夫人则继续道:“你也说了,你既认识我娘,又千里迢迢从长安来扬州帮助我娘寻我,你我就是有缘。你如今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去向,不如就留在扬州,和我们一起打理客栈生意。”
“日后赚的钱,年底我们按股份分红。”
徐杏:“……”
“可这家客栈,是夏家祖传下来的,如今却要分一部分出去给别人,夏公子能同意吗?”
夏夫人这才说:“不瞒你讲,眼瞧着客栈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我和夫君都商量过,是否要把客栈卖掉另谋生路了。可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产业,真要决定卖掉,肯定也不舍。而如今,却有一个可以不卖的法子试一试,他为何不同意?”
又安抚徐杏:“你别多想,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等尖酸刻薄又一心只贪利益之人。他读过几年书,还算开明。他若知道如今有这样的一条路可走,他指定能同意。”
徐杏认真想了想,倒也暂时先答应了。
正如夏夫人所言,左右她也没有个明确的去处,留在扬州和夏家夫妻一起开客栈做生意赚钱,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比起这里的很多陌生人来说,夏家夫妻和她算是很亲近的了。
没过两日,夏家夫妻便一同到客栈来找徐杏。
还如往日一样,客栈门庭冷清。正是饭点,但也没什么人来吃饭。
徐杏这会儿正坐在楼下喝茶,瞧见夏氏夫妻过来,她起身笑着迎了过去。
这夏公子叫夏长廷,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斯文俊秀,彬彬有礼。看到徐杏后,立即抱手朝徐杏作了一揖。
徐杏忙说:“夏公子这是为何?我可担不起啊。”
夏夫人则拉着徐杏一道坐下说话:“那日与你谈完后,晚上他回来,我便和他说了。他听说有可以解决客栈危机的办法,兴奋得整宿都没怎么睡。所以,今儿我们找来,是想和你谈契书具体的细节的。”
“你们都同意了?”徐杏问。
夏长廷腼腆笑着点头:“余娘子亲手做的菜,我也尝了。说句大不敬的实话,便是先父的厨艺,也比不上娘子。能得娘子相助,长廷在此先行拜谢。”
徐杏说:“夏公子不必如此。”又对他们夫妻二人道,“既是你们都决定了,就定契书吧。”
夏家夫妻一致决定不要徐杏的钱,所以徐杏是厨艺入股,然后夏家夫妻打算给徐杏三成分红。但徐杏想着自己一分钱没出,若有损失的话,就全部都是夏家承担,所以,徐杏识趣的提出自己只拿一成。
最后又经过三人一番商议,最终决定的是年底分红二八分。徐杏二,夏家夫妻八。
但夏家夫妻也说了,这只是暂时的。若后面客栈生意起来了,届时再重新拟定契书。
契书既定了,接下来,就是一起谋划怎么让客栈起死回生。
其实扬州城的百姓生活颇富足,在吃的上面,很多人都是不吝啬钱财的。而夏家这种中档的客栈,名门豪流登门来品一二不会嫌丢人,普通百姓偶铺张一回来尝个鲜也不会吃不起。
所以,夏家的客栈,面向的顾客群,还是很多的。
苏家欲以价格战来搞垮一些没有背景的小客栈,只能依赖于两者间大厨水平不相上下。若是夏家这边大厨的水准明显高于苏家,便是苏家把各种菜价定得再低,也挡不住好美食的人愿意花高出一倍的价钱来夏家这边吃饭。
所以不消多久,苏家母子的计划,就彻底败落了。
眼瞅着自己功败垂成,苏三少气得叫嚣着要去砸了夏家的生意。
但被苏夫人给拦了下来。
母子二人关起门来说话时,倒无需再避讳什么,苏夫人直言道:“你可莫糊涂,如今愿去夏家客栈吃饭的,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你若是去砸了夏家的门店,得罪的可不只是夏家。”
又说:“另外,你要搞清楚你目前真正的敌人是谁!你父亲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日后家业迟早要交到你们手中,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去和大房二房争家产。”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夏家生意一点点起来,我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吗?”苏三少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苏夫人则说:“夏家之所以起得来,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请得了一个好大厨而已。只要我们母子给高出夏家小夫妻数倍的聘金,还怕人不来?”
苏三少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我这就去请。”
“等等。”苏夫人喊住了儿子,“你冒冒失失的,我怕你会坏事。这样,此事你不必管了,为娘亲自去一趟。”
第99章 第99朵杏花
苏夫人打探到,令夏家小夫妻客栈起死回生的,是一余姓的厨娘。且探得这位女厨娘就住在夏家的客栈内后,苏夫人找了个不是饭点的时间过来。
苏夫人深居简出,平时就算出门,也是去赴贵太太们的宴会,从不会踏足这种地方。所以,掌柜的并不认识苏夫人。
但又见苏夫人衣着光鲜,且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加身的,想来非富即贵。所以,掌柜的陪着笑过来说:“请问夫人是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的话,小的这就给您去开一间上房。若打尖的话,您可点菜,小的安排人去做。”
苏夫人却不屑与夏家客栈的掌柜的打交道,只说:“不打尖也不住店,我来找人。”
掌柜的迟疑一瞬,而后才又问:“那么请问您找谁?”
苏夫人这才将目光挪去到掌柜的脸上,眉心轻蹙,俨然是觉得他话多嘴臭不耐烦了,语气和态度便也更不好了些。
“找你们家余娘子。”
徐杏才将回屋泡了热浴汤,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正打算下楼出门去夏家一趟,谁知,才下来便听到有人寻她。
这些日子她很忙,几乎是没什么空闲时间去多想别的的。如果不是瞧见了这张脸,她都要一时忘了苏家母子的存在。
这位夫人的这张脸,与徐妙莲的何其相似。
想来她最一开始的猜测是没错的。
楼下的这位衣着光鲜的贵妇人,想来正是徐妙莲生母。也就是那个,凭徐国公的权势竟也找不出来的女人。
想到这里,徐杏心中不由自嘲一笑,到底是当时徐公夫妇找不到人,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压根没打算用心去找。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她在徐家夫妇心中没有份量罢了。
心里这样想的同时,她人也已经朝苏夫人走过去了。
那掌柜的还在周旋:“我们主厨已经休息了,现在不当值。您要见她,怕是得提前约时间。”
“赵叔,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徐杏从容走了过来,三言两语便把赵掌柜支开了。
而她目光,自始至终都一直定在苏夫人身上。
看她的脸,看她的衣着打扮,也在看她的气质谈吐和神色举止。
而此刻,徐杏是以一张易了容的脸出现在苏夫人跟前的。所以,徐杏能认出她来,但她却并不觉得徐杏有哪里眼熟。
“你就是余娘子?”瞧见了近来扬州城内名声大噪的女厨娘,苏夫人第一反应是惊叹。
她以为,能有那般高超厨艺的女子,该是年约四十,生得膀大腰圆的。可如今她面前的这个,则不过看着二十左右年纪。而且,她身量纤细,虽然这张脸平平无奇,但看着这仪态,必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这便是那让夏家客栈起死回生的女厨娘?
苏夫人还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徐杏便从她的神色反应中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徐杏落落大方在她对面坐下,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苏夫人,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淡然坐下后,徐杏根本没有回答之前苏夫人问她的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问苏夫人来意。
苏夫人却是眉心蹙得更深:“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
徐杏则道:“我是猜的。”并且给出了一个她这样猜的合理理由,“那日住在一品客栈,无意间看到了贵公子,也听说了,如今苏家名下产业,酒楼饭庄客栈这一块,都归苏三少管。”
既知道那些都是苏家他们母子的产业,却仍然与他们母子作对,苏夫人心中顿时燃起怒火来。
但她又细想了想,怕是自己儿子先得罪了人,这才惹怒了这位娘子的。
故而,苏夫人倒先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只勉强还保持着面上的客气,笑问:“犬子愚昧,不知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娘子?”
“不曾。”徐杏答得干脆利落,丝毫迟疑犹豫都无。
“既然犬子不曾得罪过娘子,那为何娘子要故意与我们母子作对?”徐杏漫不经心的“不曾”二字,显然是彻底激怒了苏夫人。
苏夫人本来就自诩身份尊贵,在这扬州城中,她可是连州官夫人的饭都吃过的,如今这般屈尊降贵来这等腌脏之地,不过是想摆出自己的诚心罢了。
可如今,她的这份诚心被别人扔在地上踩,也就休怪她没有好脸色和好脾气了。
苏夫人一言不合便抬出了自己富商夫人的架子来,哼声威胁徐杏道:“你可知道,凭我的手腕,我是可以让你在扬州混不下去的。”
徐杏点点头:“我知道。”但面上却无半分畏惧之意,她并不把苏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只依旧轻松又淡漠地道,“但我也知道,你如今却没这个胆子。”
“你此话何意?”苏夫人厉声质问。
徐杏却仍旧盯着她这张脸看,目不转睛的看。但她却偏偏不回答苏夫人的话,只又绕回了刚刚的话题上。
“夫人只在得知苏三少并没得罪我后便动了怒,觉得是我故意挑事针对你们母子二人。但夫人又怎知,得罪我的不是另有其人呢?”
苏夫人越发不明白起来。
“你说我得罪过你?”苏夫人倒还真细细去想了,但她确定,她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个人。
徐杏却没打算这么快就把徐妙莲抬出来,所以,她只说:“你们母子和苏家另外两房争家产,原都是你们苏家自己的家事,与我等普通小民无关。但若因你们而使得别人无辜受牵连的话,也就别怪别人怨恨你们母子。”
又说:“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善良总得有吧?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你们家苏老爷家资丰厚,便是你们母子不争,日后分到你们手上的家产也足够你们吃几辈子了,又何必再为了自己的贪心而害得普通百姓倾家荡产吃不起饭呢?”
苏夫人双眸眯了眯,早已卸下所有伪装,此刻目露凶光。
“这么说,你我之间是没得谈了?”
徐杏说:“敌人的敌人就是友人,夫人也且息怒,别想着怎么动用关系害了我。别说你是否有这个本事,便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和你们家大少夫人,如今是朋友。”
“好啊,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厉害角色。”苏夫人到底心中有所顾及,因而只能撂狠话。
苏夫人临走前,徐杏又喊住了她。
问:“苏夫人生平有无做过什么亏心事?”
苏夫人回过头来瞪着徐杏,目中凶光更甚。
徐杏忽略她的眼神,继续说:“比如说,当年在嫁到苏家前,有生过一个孩子。但最终,为了自己,却把孩子遗弃了?”
苏夫人本来看着徐杏只是一脸的仇恨,但听到徐杏说的这些后,脸上神色立即就变了。
明显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往事被人提起,她满脸猝不及防的慌乱。
最终,苏夫人没再问徐杏什么,只是匆匆一个人跑了。
但徐杏却更加确信,这个苏夫人,她就是徐妙莲生母。也就是说,她是当年那个害得她沦落青楼十年的人。
她没有找错人。
徐杏不过寥寥数语,似是非是的几句话,便就让苏夫人晚上做了噩梦。
梦中,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小村庄。她偷偷躲在一户无人居住的人家的牛棚中生女,然后得知村上来了一位夫人,恰巧也是同一日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