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散,众将愁眉苦脸。
早闻白盏辛做太子的时候就不得先皇欢喜,先后亦不愿去探望,故而生得阴沉善变、乖戾诡谲。甚至有传闻言,白盏辛离开舟山青渊寺时,手刃恩师明翎大师。
如此残忍诡异的性格、如此阴晴不定的性情,在战场上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若不是他的名字令人闻风丧胆,些许府郡也不会乖乖归附。
然就是这样一个残虐之人,虽脾气不好,对待属下却平等恩厚、赏罚分明。
他真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假以时日他夺得天下,若非一开辟盛世万邦来朝的圣君,即是一律法凶残脾性悚人的暴君。
思及此,众人不禁为自己的前程捏了一把汗。
帐中,燕肇祯缓缓起身,欲要离帐。白盏辛叫住他:“燕副将,京城可有消息?”
“任务已成,佟家兄弟随时待命。”
“妥。”
燕肇祯勾唇行礼:“肇祯告退。”
人散,帐中寂静。
面前摆有一张偌大的地形图,白盏辛手握象征大名士兵的小棋,目光阴凉。他苍白的指摩挲着小棋,指节里握着的,是所有的机柄。
略一抬眼,他盯着地形图的心脏部位,往京城上重重插入东秦军的旗帜。仰起下巴,他眸中的神情,低郁幽微,实难揣测。
须臾,昭云入账。
他静立于少年身侧,为他奉上一杯温酒。
白盏辛微皱眉,黑痣上的琥珀色眸子紧盯酒盏,一股甜丝丝的、不易察觉的温暖流过心面,舒缓潺湲:“昭云。”
“殿下有何吩咐?”
“……孤不喜酒,有热牛乳否?”
“……”
第17章 竟然是你!
此后不久,白盏辛亲率一万精兵,先一步进驻若河北岸的建城。
燕肇祯则与众将向西,返回若河上游南渡,避开邹曲临。
大明十一年春,邹曲临进驻若河南岸,与水昌的林将军会和,建立水昌大营。
他决意,先去会会白盏辛,探一下他的底。
与水昌林将军的交谈中,邹曲临得知白盏辛用军诡秘、变化多端,不可预料。
闻言,他暗下决心,要于翌日清晨率先出击,先发制人。
若河的春,明媚盎然。
阳光飞泻,花开花落的清晨。邹曲临亲率五千精锐,踏嫩花而行,马蹄溅春泥,于若河北岸布兵列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向来不是白盏辛的策略,他接到邹曲临出兵的战报,欣喜若狂,起身挑起银矟,不由分说便领兵应战。
他率先派出五千人渡河,如他所料,东秦军尚未站稳脚跟,邹曲临便迫不及待地命严阵以待的士兵迅速发起进攻,节节逼近。
白盏辛下令,命五千士兵退回建城,引邹曲临渡河。他则亲自跃上白驹,率领两千精锐,绕道偏东面渡过若河,直奔水昌大营。
于是,邹曲临果然乘胜追击,率众兵直往北去,决心直捣黄龙,拿下建城,交战白盏辛。然他不知,白盏辛早就带着骑兵在偏下游处往南,欲一举偷袭水昌大营。
如雪堆如云浪的花便被众骑来回践踏,眼睁睁看着两方人马一北一南疾驰而去。
双方各打各的,竟互不干扰。
冲至建城的邹曲临,未见领帅,心头忽生起浓浓的不安,然建城如今防守颇少,主帅不在,虽城防坚固,仍极易攻取,岂能失掉大好良机?
誓要首战大捷,邹曲临意气风发,冲锋在前。
且说另一边,白盏辛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大明军轰然乱了阵脚。
他直奔水昌大营,很快破防,入内厮杀一片,畅通无阻,竟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守营的大明士兵见状,连滚带爬上了烽火台,燃起烽火,又怕邹曲临看不清,一口气点燃十柱,惹得火光盈盈,漫天红光。
此时,正围攻建城的邹曲临微愣,按辔回首望去,只见若河南岸火气冲天,好似被人火攻了一般。
“不好!”悬崖勒马,他急命众人掉转马头,回师自救,“撤!”
只此一招“调虎离山”之策,便将邹曲临耍得团团转。白盏辛留一千骑兵掠夺对方辎重粮草,活像一战场强盗,抢完了就跑。
他仗着建城距离若河的距离要比水昌长,便命剩余千骑渡河上岸迎击,毫无畏惧。彼时建城的五千士兵亦倾巢而出,前后夹击,将欲回师的邹曲临来了个瓮中捉鳖。
两军对阵,气氛焦灼。
邹曲临一马当先,举矟向那身骑白驹之人出击。
两骑擦身而过,矟尖相击,火花四溅,铿锵琅琅。
二人虽力量相衡、骑术矟术相当,然论诡计,绝对是白盏辛更胜一筹。
他只佯装刺击,却用矟尾不停捶刺邹曲临,暗中伤了他数回。
咬紧牙关,邹曲临大喝一声,猛力进攻,来回交锋间,银光闪烁,一时竟不分胜负。
战马往来,对方倏避开邹曲临的一刺,只稍顿首,便毫无预兆出击。邹曲临即时反应,以矟身相抵。
两方便坐于马上拼力,僵持不下,谁先撤力谁就败了。
咬紧牙关,邹曲临额上冷汗涔涔,顺着头盔而下。
他定睛看去,对方一身银甲,坚硬的头盔下,是一张胜女倾城的面容,那双幽暗的眸子望向他,如刀如剑,毫不避讳地直射出对他的敌意,如无形的长矟一遍遍刺穿他的灵魂。
那颗痣,尤为触目惊心。
竟是他!
邹曲临目瞪心惊,只这一晃眼的走神,白盏辛的矟便调转矛头刺向他的左肩。
登时穿甲入骨,鲜血淋漓,腥红遍地。
他倏忽而过,既得了好处,绝不多留。
离去的白盏辛,微微回过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从这一刻开始,你邹曲临,就注定是孤的手下败将。
邹曲临骤然落马,被无数大明士兵包围,撕裂般的疼痛由肩部传至心头。
白盏辛。
前朝太子。
东宫之主。
竟是皓玉象姑馆的红伶,竟是那他助心爱之人赎回的面首:环纡。
“咳!咳咳!”东秦军撤退,邹曲临猛咳出一口血,瞳孔渐次扩大。
无缘无故的懊恼、悔不当初,统统倾轧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平静宽阔的若河,将白盏辛与邹曲临隔得如此遥远,就像他当时就意识到,白盏辛是极其强劲的对手,要战胜他,难如登天。
邹曲临初战便败下阵来的战报传至京城,明帝恍恍惚惚,将手中茶杯一应扔下,怒吼着要把传消息的小兵处死,且要就地处斩。
于是,堂堂帝王,抡起墙上的剑便收起锋落,将其咔嚓了结,血溅龙袍。
这大明,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大明江山,在几年的绚烂之后,竟要永归岑寂了吗?
“来人!”
“陛下……”
“传朕口谕!命齐王,率兵增援!”
“是。”
皇帝气得双下巴颤颤,臣子人人自危,人民怕得小心肝惴惴,唯有佟陆陆依然在解语楼吃喝玩乐,乐不思蜀。
解语楼近来生意难做,但凡有些闲钱的人均买了粮食,粮价飞涨,普通民众苦不堪言。有钱人惶恐不安,只待在家里,偶尔压力过大来释放一下,便苦了解语楼的姑娘们。
蝶风一直陪着佟陆陆,近日除却佟陆陆以外的客人,她一概不见。
“我又输了,是蝶风技不如你。”一盘升官图从前总是玩不厌,佟陆陆今日却忽要与她耍六博棋,蝶风以为此等高级桌游陆陆并不擅长,谁晓得对方依然能碾压她取胜。
厉害,着实厉害。
这个佟陆陆,定是大智若愚。
“哎,”赢了也不开心,佟陆陆小酌一杯荷花酿,念起一个人,“蝶风,我长这么大,只有一个人赢过我,而且一直赢一直赢,从没让过我半分。”
蝶风眸中闪过了然,娇笑着为她削苹果,“棋逢对手,岂不极乐?如今与我对弈,这般轻易便赢了,反倒见你满面的无趣。”
那哪儿叫棋逢对手,根本就是被疯狂碾压!
佟陆陆瘪瘪嘴,又嘻嘻笑道:“今日我且睡在你这儿,好不好?”
“好,”蝶风将一片苹果塞入她口中,起身为她铺床,“你那小厮睡哪儿?”
韩澈推门而入,抱臂昂着头,颇有一番佟陆陆的牛气,邪邪道,“我肯定要与姐姐同屋咯。”
夜,于娉婷众女间穿梭,蝶风独自来到解语楼院后,面见一人。
怀有一丝希冀,她接过死士手中的信笺,一一读来。
看来,殿下大捷,复辟有望。
信阅至末尾,蝶风微愣,心情顿时纷繁复杂起来。
她孜孜矻矻,为殿下效忠多年,从不得一句问候。而如今,末尾那句从未出现过的“京中情况,据悉透露”,分明笔触游移不稳,落笔时心不在焉。
该汇报的,早就汇报了。
如今还有什么情况,是需要据悉透露的?
呵,醉翁之意不在酒。
蝶风一言以蔽之,偏偏不想叫他知晓:“京中尽在掌握。”
第18章 一坨粪改变的剧情
且说佟陆陆自从得了韩澈,佟府便来去自由。
尽管佟萧后来防贼一样防佟陆陆遛出门,命家丁砍掉外墙周围一应灌木与大树,找人修葺了更高的墙,让夏至院在一众小平房中“遗世独立”,仍挡不住佟陆陆偷偷出府溜达的脚步。
如今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佟陆陆皆去得。
韩澈的轻功,过于厉害,厉害到佟陆陆疯狂想拜他为师。若非被他无情拒绝数次,佟陆陆如今定要叫韩澈一声韩师傅。
早前,佟陆陆派人去打听韩澈的来历,得知其本是前朝左牛千卫韩谦善之子,韩谦善当年闻名京城,凭借一身好轻功荣获先朝白帝赏识,嘉赏封官。
然东秦景和十二年,即大明明昌元年,明帝设计,撒大网陷害诸多忠臣良将,不归顺之人均被斩杀示众,株连三族。韩谦善为了家人虽忍辱负重,最终还是被疑心的明帝戕害,家中一应老小统统被斩。
当时年仅三岁的韩澈被恩师救回,躲过一劫。
然恩师年岁已高,不久便病逝,独留韩澈于京中流浪,无家可归。
可怜的娃。
佟陆陆听完,百感交集,母爱大发,拥住韩澈便是一顿挼搓,“你放心,以后有姐姐在,姐姐以后去养老,定带上你!”
“你为何老觉得自己会去皇宫养老?”韩澈表示不屑,拼命挣扎开来。他一跃坐上佟陆陆房屋的祈福角,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姐姐你竟如此肤浅?”
我肤浅?佟陆陆眼抽,“小屁孩,你懂不懂什么叫身不由己!”
“那姐姐你真的会去皇宫?”
“也许吧。”
佟陆陆回头入屋,拿出一卷画。
她揎拳掳袖,将请人画好的大明东部地图于石桌上摊开。
倘若有机会,在不会连累家人的情况下,她定要远走高飞。
没错,她正着手规划逃跑路线。
韩澈嘿嘿一笑,轻身跃下,立于环纡从前常坐的石凳,捶胸担保,“有我在,定不会让姐姐被抓走。”
这几日,佟陆陆算是发现了,韩澈这孩子浮夸得很,还很喜欢吹牛。饶是自夸如佟陆陆,有时也吹不过他。
她不以为意:“你也就轻功厉害,且先打过我再说吧。”
佟府安宁,若河焦灼。
小燕王的军队彼时已绕过西山南下,却不料在拿下晋城后,遭遇了前来支援的齐王。
齐王明轩是明威身边唯一的聪明人,是明威的心腹智囊。他是明威的亲弟弟,当年拉燕王下马,有他一份大大的功劳。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明轩十分谨慎,他尚不敢轻举妄动,只进行严格的庙算,对比两相兵力、粮草、辎重。
小燕王来势汹汹,新仇旧恨定要同他一起清算,且东秦军又是一支劲旅。
相比之下,他所率领的大明军从南部边境跋涉而来,几经波折,疲惫不堪,须得修整方能迎战。
思量再三,明轩决定避其风头,率领众君驻扎千城。先以千城仓为粮草依靠,静待对方消耗殆尽后将其一举歼灭。
接连十天,大明军为防东秦军偷袭,轮班部署兵力,将千城各个方位盯住。
起先两天,得见几队东秦军偶尔来探,齐王守城不出,只派五百人马追击,对方很快便逃之夭夭。后来,东秦军干脆没了消息,渐渐派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还因逃得慢,被大明军生生俘虏。
如此一来,军心逐渐散漫,将士们便不再把东秦军放在心上。
明轩惶恐,甚觉不安。
果不其然,又过了十日,于春末一爽朗的夜,东秦军复派了几百人来偷袭。
将士们吊儿郎当骑马追击,却不料那几百东秦军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只手起刀落,大明军便首身分离。
东秦军来真的了!
守城的士兵懈怠,忽被冲锋在前的燕肇祯拦腰斩杀刀下,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霎时间,因粮草短缺而饿了几日的东秦军杀声震天,从山后疯狂涌出,以死博胜。他们从四面包抄,无孔不入,很快攻克明轩设下的防御,将毫无秩序、抱头鼠窜的大明军打得落花流水。
短短几个时辰,东秦军便缴获辎重,占领千城仓。
明轩大怒,率领剩余残军退守千城,浩浩荡荡的八万大军,如今丢了两万人。
头盔上飘着红翎的燕肇祯双手背在身后,立于高高的城楼眺望大明军落荒而逃,眺望明轩仓皇的背影,平静的笑容下暗藏恨意。
他从小养在身边的雄鹰乘云展翅盘旋于晴天,阵阵唳叫刺得大明军耳鼓生疼。
身边人问:“将军,不追击么?”
燕肇祯冷静摆手,笑容可掬,“穷寇莫追,我们需将齐王一点一点,逼上死路。”
齐王战败,属实不可思议。他的对手是年仅20的小燕王,但在看到燕肇祯那一刻,齐王心里便不住得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