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家里怎的就出了你这么个泼猴似的人物。”佟萧并非恨女不成凤,只是怕这女儿将来会得罪些许人,坏了她一生,“罢了罢了,回去抄写《女论语》五十遍,七日内拿来与我看。”
五十遍!用那个软踏踏的毛笔?怕是黑白画像上了墙也抄不完!
佟陆陆闻言窒息般跌倒在地,还不忘用手帕擦擦泪,“是,爹爹。”
悔过是永远不可能悔过的,罚抄却还是要抄的。
回夏至院的路上穿越小径,佟陆陆好巧不巧遇着佟杉姗。
“三姐姐!”哀嚎着飞扑过去,佟陆陆拽着整本书光环最大的人哭诉,鼻涕眼泪一齐抹上人家香香的衣裙,“三姐姐!爹爹罚我抄书呢!呜呜呜。”
“你呀你呀,全京城都知道你的事儿了,要不是爹爹心软,今儿个可就不仅是抄书了。”佟杉姗靓丽声甜,软软糯糯,生得画般美,还是个心地极善的“活菩萨”。
她将佟陆陆扶起,从怀里拿出熏了莲花香的帕子为佟陆陆拭泪,“在我面前又哭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作何想法?我可不会帮你抄的,你惹的祸端,可得自己平了。”
佟陆陆灵光一闪,忽思及现今已大明七年,按理说,佟杉姗与邹曲临应已互生情愫、桃花绽开才是。
她嘿嘿一笑,泪尽干在面上,八卦之心昭然,“三姐姐,你可有心上人了?”
闻言,佟杉姗微愣,面色绯红,忙转身要走,“忽地说什么傻话呢。”
“瞧你这反应,定是心里有人了。”追着佟杉姗不放,佟陆陆非戳她的软心窝,“是不是邹曲临?”
佟杉姗的路被她堵住,羞赧低头嗔怪她:“你怎的像个泼皮无赖?是又怎样,邹世子纨绔,整日与你花天酒地,且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我也是盲了眼才瞧上他。”
“哎哟哎哟,别啊,姐,”佟陆陆连忙为好哥们说好话,“他没红颜知己,我们整日也就去吃茶吃菜,你别看他现在纨绔,他见了你,迟早浪子回头!”
“邹世子怎的没见过我?”佟杉姗羞红了耳,钻了佟陆陆的空子逃离,还不忘叮嘱,“快些回去抄书吧,可别在外面晃荡了。”
按《东秦》的发展,邹曲临早就见过佟杉姗了,但两人仅偷偷暗恋,后来才二见倾心,佟杉姗方慢慢让他改邪归正,将其引入正道。
佟陆陆捏着下巴沉思,连忙赶回屋中翻看一二。
当年她穿越后,为防忘记情节,偷偷记录下尚且记得的细节,写成一本“保命宝典”。如今翻阅一番,她方确信这个时节,二人已有幽会。
好小子,还拜把子的兄弟呢,泡我的姐姐竟不同我说!佟陆陆鼻孔出闷气,方命春枝摆好笔墨纸砚坐下,好好抄写《女论语》。
佟陆陆虽说任性贪玩,为人膨胀目中无人,却从没落过学业。她每每都用高三的姿态对付,效率极高,悟性极佳,时常语出惊人。
前些日子她条分缕析的文章传入圣耳,被日渐昏聩的明帝假模假样夸赞一番,亲赏她一只金钗,由公公亲自送来府上。这也是为什么佟六小姐名声败坏,却依然没人敢在街上丢她臭鸡蛋的原因。
再者,谁舍得朝这样一个美女子丢臭鸡蛋呐。
只要她静下来认真做事,还是极美的。
春枝望着这样静坐抄写的佟陆陆,不禁欣慰:如此美人,若能定格于此,该有多好。
正安静着,岁月静好。佟陆陆素手落笔,空闲的左手忽做起划船动作,自嗨起来:“嘿哟!妹妹你坐船头呕呕~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方才是错觉!
春枝默默转身离开,用力将房门关上,只想一个人站在门口守着,顺便吹吹冷风静一静。
未过三刻,房里的人儿扯着嗓子唤她:“春枝!”
春枝没点儿好气,“小姐,您又怎么了?”
“春枝,我们是不是还未向那公子赔罪?”
提起昨晚之事,春枝脸沉了下来,“一个卑贱男伶,小姐赔什么罪呢?”
佟陆陆于心不忍,念及自己一应污秽全吐于对方衣里,若对方是个洁癖,可不得想自缢么,“要赔罪,要赔罪……春枝,你将我那白脂润玉拿了送去吧。”
“哦。”春枝不情不愿,从一旁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精致的盒子,欠身而去。
抄着抄着,佟陆陆脑中又思及那个“暴戾左撇子新帝”,心头冷哼一声。
且说书中佟陆陆最终嫁的,正是前东秦的太子殿下。
陛下不喜那太子,将他关于东宫,便养成了他孤僻阴冷、诡谲晦暗的性子。
皇后娘娘并非白帝原配,故而备受冷落,郁郁寡欢早早地就离世了。没了娘,小太子就被强行送至舟山,命专人教养,故而朝中未有多少大臣见过他,独凭一信物玉鱼认人。
明帝大权在握后,为抢得一点名正言顺,放出流言道太子罹难早亡,还装模作样办了国丧。
实则非也。
太子一路躲避明帝的追杀,暗中韬光养晦,于大明十年,联合小燕王率领铁骑踏破山河。经历了整整三年的神州陆沉、中原板荡,年轻的太子终挟持明帝,取其项上人头,成功复辟东秦。
但书中对那太子白盏辛这些年在哪儿都干了什么,并无描写。佟陆陆只知道,这家伙当初遇刺受了伤,因未被及时救治成了左撇子。
好在,她身边尚且还没出现左撇子的人。
“小姐,小姐,”春枝回来了,那盒子被她猛地垛上桌子,抬头只见她脸气得滚圆,“那环公子,不收我们的赔礼。他脾气极臭,还扬言只要是小姐你送的东西,价值连城他也不收!”
“这丫的,什么意思?!”
佟陆陆自出生以来,父亲位安太傅,同母的大哥官拜吏部侍郎,尚未受过此等莫名的恶气。
她丢毛笔于桌上,拍案而起,火冒三丈,踹门而出,“走!我们找他去!”
“啊?小姐?小姐!”
佟府的高墙防得了贼,却困不住佟陆陆。佟陆陆这些年什么投壶、捶丸、蹴鞠一样也不会,爬树翻墙倒是很牛。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佟陆陆将寡廉鲜耻一应踩在脚下,本着“不欠人半点儿”的原则,气贯长虹,正气凌然叉腰出现在象姑馆门口。
象姑馆的玉爹爹连忙来迎,直将雄赳赳气昂昂的佟陆陆请进,赔笑道:“六小姐,可巧,这大白天的,环公子已就寝了,我吩咐别人来侍候吧。”
佟陆陆略微抬眉,显然不信,忙不迭往他怀里塞锭银子,“玉爹爹,你跟我在这打什么哈哈呢。”
“哎,是是是,糊涂了糊涂了,我这就带您去。”
将她带至三楼,玉爹爹道:“就在最里间,瞧着我也不方便掺和你们,若有什么吩咐,六小姐尽管喊一声,我定速来。”
佟陆陆大摇大摆走去,顶里面的房间朴素,雕花门紧闭,唯有一个小厮样的人抱臂立于门口。
“本小姐要进去。”佟陆陆盯着那束发的蓝衣少年,也学着他抱臂,总觉不能失掉气势,“我要见你们家环公子,让开!”
那人哑巴似的不说话,紧盯着佟陆陆,目光如刀,盯得她心虚。
“昭云,让她进来。”
门内人的声音如寒冬凌冽的风,佟陆陆闻后抖索一阵,方壮壮胆子,鼓气踏入。
春枝被昭云拦在门外,她拗不过这个大木头,只得乖乖站在一旁等候。
正当白日,象姑馆的男人们都睡了,按照规矩,整楼的帘子一应拉下,不得打开。
屋内闷热不透光,环公子却好似极怕黑。地板上、台子上,均点有许多蜡烛,烟雾缭绕跟搞邪.教似的,视野越发浊热。
屋内未熏香,却有淡淡的沉木香。
佟陆陆将盒子置于桌上,冷哼一声,翘着二郎腿坐下:“咱们开门见山。啧,我昨个也没什么大错处,但我想着好歹也算让你不适了,便让春枝来送个赔礼,你怎的拒了?即便你是皓玉当红的伶儿,我佟陆陆的面子还是得给的吧!”
须臾,那人从屏风后走出,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并无外套。
衣襟微张,少年温润的肤若隐若现。一头黑发披散着,他眼眸阴邪,因了那颗痣,越发妖冶。
美则美矣,性格却怪异地很。
佟陆陆面不改色,一副我最有理的气势坐着,只等他说声“抱歉”“我错了”“佟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然没有。
少年双眸泛红,似中了邪,几步上前,忽攫住她的肩,捏住她的双颊,生生把她捏出肥猪脸。
他的声调深沉,一会儿气若游丝,一会儿又满是愤恨地嘶吼,“呵,你不就是,想讨我的欢心,好取了我的身?我如今沦落至此,在这儿须得待上几年,过着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隐忍到污秽里去,在粪里与你们这群蝇营狗苟打滚!也好,也好……与其初礼跟个老婆娘,不如跟你,亦是不错!”
说罢,那别称为环公子的少年满面冷漠,森然的烛光影映上他线条流畅的美,越发凄凉。
他跪上佟陆陆所坐的椅面倾身上前,紧握她背后的靠椅,视死如归般,低头便要强行吻她。
啪!
不轻不重地,佟陆陆甩手给了他脑袋一掌。
“你脑子有坑啊!
本小姐母胎单身这么多年,你个小兔崽子凭什么随意轻薄我!
你问过我娘了吗?!”
第4章 赎回家!
玉爹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佟陆陆震天吼的声音唤来时,能瞅见的会是如此场景。
点了过多蜡烛而亮锃锃雾浓浓的屋内,一男一女对坐于圆桌两侧,双方紧攥着对方的衣襟、裙裾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均有玉石俱焚的架势。
佟陆陆好歹穿有外套,环公子内里空空,却仍被佟陆陆揪着里衣,脸色又青又黑。
二人好似刚干了一架,脸上均挂着彩。
“莫不是……环伺候佟小姐不周?”玉爹爹偷摸着擦汗问。
“你觉得呢?”佟陆陆咬牙切齿,紧瞪眼前人。
方才他轻薄她,她觉得羞愤,便给了他一记,谁知这环公子怔怔愣了一会子,越发邪乎起来,非觉得她是在欲擒故、欲拒还迎,上手便挈住她的腰带要扯。
虽说来象姑馆的女人都是干这事的,但她佟陆陆不是啊。
佟陆陆不依,但她脑回路清奇,没想着要护住自己。
她上手一把扯住对方衣服,使出吃奶的力气:
来啊,看谁先把谁扒.光!
霎时间,春光乍现,那环公子惊惧犹疑着要将她推开,她偏死抓着不放。二人一来一往,秦王绕柱转了好几圈,方累得气喘吁吁僵持着坐下,演变成如今模样。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玉爹爹上前握住二人的手,好言相劝。然二人偏偏脾气还都贼犟,似觉得谁先放手谁是王八,四目狠狠互瞪,恨不得把对方眼珠子抠下来。
无奈之下,玉爹爹只得一记警告投向那才梳拢两日,便红透皓玉象姑馆的红伶儿。
寄人篱下,卑贱如斯。
环公子方讥讽地别过脸,退一步放手。手腕流转间,他以些许内力弹开佟陆陆的指,抢回里衣的一角。
“可恶,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我佟陆陆也就昨夜无意得罪了你,好心好意来道歉,你有何不满?还朝我发火气!”佟陆陆心中梗塞,直瞅着那环公子。
他静默不语,满眼讥诮,抬手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全当方才吹了阵耳旁风。
向来顶顶霸道的佟陆陆,从来顺风顺水的佟陆陆,顿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她面部肌肉抽搐,霍然起身甩翻他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拍,冒出一脑袋诳话:“你看我不爽?好,甚好。巧了,本小姐极喜欢你不爽!既如此,本小姐让你天天都不爽!”
玉爹爹收起汗湿的手帕,连忙安慰她:“佟小姐莫气,环是我们这儿的新晋红伶儿……性格怪了些……是我管教不周了。”
“的、确、很、欠、管、教,本小姐从今日起就要亲自管教管教他!”
闻言,玉爹爹一愣,登时觉得来了生意,精明地激将道:“哎哟喂,佟小姐,环的价格可不低,您要是把钱浪费在这事儿上,多不值呐是不是?”
“你说我没钱?”佟陆陆回瞪玉爹爹一眼,叉腰挺胸,这样这样昂起头,那样那样瘪着嘴,尽最大能力让自己显得凶神恶煞、蛮不讲理,像个女恶霸,“你就说,多少钱!本小姐今儿个,就要把他赎回家当面首!”
她此句吼得极大声,整个象姑馆都听见了。
本昏昏沉睡的男儿们,纷纷兴兴起床凑过来看热闹:世上竟有女子尚未出阁,就在家里养面首的?这事儿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环公子埋头擦净桌上的酒滋,闻此狂悖之语也不免微微一顿,抬眼朝她勾出一抹嘲讽。
春枝闻言,在外嘤嘤哭泣,掰手指头细算小姐所有私房钱加在一起能凑多少银子。
有钱赚,玉爹爹自乐开了花。
他转而摆起老板架子,徐徐坐下,从衣襟里拽出帕子轻按脸上的细粉,阴阳怪气道:“环公子是我象姑馆新来的伶儿,还是完玉之身呢。”
环公子面不改色,眸中浮有阴冷。他将小小的酒杯握在手心,再抬头看向佟陆陆,那女人竟不为所动,只顾着摆架势。
佟陆陆不屑地扩扩鼻孔:完不完玉,关她鸟事!
玉爹爹复道:“环公子又是个红伶儿,日后能给象姑馆带来的收益,不可胜数。”
“多少钱,给个价。”佟陆陆不耐烦道。
“不多不多,五十两,黄金。”
抢钱啊!
佟陆陆挣圆眼睛望向那先前还入了魔般,如今澹然饮酒的少年,愣是找不到这家伙身上有啥闪光点值如此价格。且他一个名字都没出现过的配角,咖位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凭什么那么贵?
“十两黄金。”佟陆陆硬着头皮讨价还价,巧言巧语,“玉爹爹,你瞧他性子如此差,迟早闯下祸根,好在今日得罪的是我,我娇柔可人方未追究,若换别人,玉爹爹早晚要因他赔了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