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柔可人?
环公子可笑地摇头,略有憎嫌。
玉爹爹听罢猛觉在理,审时度事,却也不依不饶,“十五两黄金,不得再少了。”
安慰自己好歹是个大活人,难免贵些,佟陆陆唤来春枝。
春枝扭扭捏捏,为难凑上她的耳,“小姐,咱们夏至院全部家当,仅有十两黄金呐……”
我这么穷?
佟陆陆脸色黧黑,发觉自己头脑发热,扯皮太过,脸皮子终没挂住。然她依然不愿放弃,负隅顽抗,“妥,过几日,过几日我来赎人!”
料她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玉爹爹赔笑应了,要送她走。
佟陆陆气不过,只觉得多年“高大的形象”毁于一旦,回头见那环公子早已将长发束起,从容不迫,面色如玉,相比之下她反倒一肚子邪火,含愤带臊、狼狈不堪。
好似上辈子欠了他的,佟陆陆气从心来。
她忽转身,跪上桌子撅着腚,拽住环公子的衣襟,“告诉你,我从没特别讨厌过谁,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佟陆陆极讨厌的人。但我就是要把你赎回去,让你只能每天看着我,看你生气,我就开心,以后你可没好日子过。”
对方不以为意,只欠扁地抬抬长眉,“你赎得起么?”
嘿哟?这小兔崽子……
青筋微暴,佟陆陆鼻翼翕动,打心眼里问候他祖宗。
她强压下心头怒火,紧咬牙关重重“哼”一声,艴然而去。
足音渐远,看客四散。
一应喧闹随着佟陆陆的离开消沉寂静,好似她从未来过。
若当真要在人下婉转承.欢,即便复得了国,也复不了心意凋零。
万斛愁绪化为颤颤烛光,惝恍间,屋中之人颤抖着倒了杯清茶,端来紧紧捏在手心。
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更没人知道,他心头的绝望此时如山体坍塌,将他埋入无尽的黑暗。
啪!
瓷杯碎裂,殷红的血滑落苍白修长的指,滴在雪白的里衣,洇红了一片。
昭云默默走进屋子,关上门恭敬行礼,“若要保身,且与小燕王不断联系,太傅府实则不如象姑馆安全……但也避了各色禄蠹的羞辱。公子还请三思。”
环公子深吸气,缓缓吐出,面色惨白。
他将瓷片扔下,捞起桌上的酒壶牛饮一盏又一盏。
醇酒从他的嘴角溢出,浸湿他的衣,顺着袖子由指尖滴落。
“昭云……我还能……我还能回去吗?”
十五岁的少年哽咽着,斜眼望向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宛如木头的人,不禁轻笑,“我竟要靠一个蠢货施舍一根稻草,方能苟延残喘……”
昭云忽噗通跪下,虽不忍,亦念叨出他言了无数次的话:“公子,请务必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静待佳机。”
忍辱负重,静待佳机……
且说佟陆陆回院后,将抄写《女论语》的任务丢到一边,把多年来收的礼统统翻出来清算一番。
除去陛下亲赐的金簪,其他玩意儿换算成金,果然仅有十两余一,且不论有些物什乃娘亲所赠,怎能为了一个讨厌鬼给予他人?
可恶!
她一脚踹向桌子腿,疼得眼角含泪,却强忍着不去揉它,一屁股坐于床上生闷气。
她佟陆陆向来不在意别人究竟喜不喜欢她,万难只做自己。但若真惹人厌了,你总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吧,连面子也不碍了?
那家伙连连给她当头棒喝,好似她是泥里的屎壳郎,走哪哪臭,着实伤了她的自尊心。
若非她佟陆陆有道德有教养,她定将他五花大绑逼来就范,来个先叉后杀让他沉江!
小手揪住衣角,佟陆陆人生第一次被人如此明显地嫌弃,心里顶不是滋味。
春枝长叹,难得见自家小姐露出女儿态,不禁暗自怜惜,“小姐,去求求三姑娘?”
“不行,这事儿且不能牵连三姐姐……”
如今大哥已自成家,二姐姐与她不对付,三姐姐不能连累,四哥五哥也都还是孩子,仅任大内侍卫。佟陆陆又思及三姨娘与她互看不顺,二姨娘又为人寡淡、活得朴素,估摸她自己也没几个银两。
总不能向娘亲爹爹借吧……
“那……”
春枝支支吾吾,又支一招。
“不如……小姐去问问邹世子?”
三日后,佟陆陆破天荒地,熬夜将《女论语》一字不差抄毕五十遍,双手捧着递到佟萧面前。
佟萧甚喜,欣慰冥顽不灵的幺小六终于反省了。
正喝茶暗自乐呵,他便听得跪坐在地上如如不动的佟陆陆口出金句:“爹爹!我要纳个面首回府!”
“噗——”
温热的茶水喷满地,佟萧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气晕过去。
就为这事,为了日后能将那环公子握在手心里“管教”,佟陆陆竟昂首挺胸跪了整整一日。
“兴许是个好事儿?”大夫人也不知怎的就自我说服了,“咱们陆陆也没个女儿心思,前朝亦有长公主养了十几个面首的前例……咱们陆陆,想必也嫁不出去了,不如就依了她吧……”
说着说着,宛英擦擦泪,犹自恍恍,“我本想退一步,暗里撮合她与邹世子,自出了皓玉那档子事,我亦拿她没法子了。老爷,江山未稳,朝堂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能让那孩子尽一日乐,便是一日吧。若是那孩子名声彻底坏了,也好躲过陛下纳妃……”
闻言,佟萧半晌憋不出话,只独自饮茶。
约莫夕阳西下,方听他吐出四个字:“夫人糊涂!”
“我糊涂?那若是进宫,与此相比又如何?!”宛英忽站起来,泪眼婆娑,“陛下即将下旨,三年为期,举国纳妃。放眼佟府,钟儿已有婚约,年龄适合的妙龄女儿,仅有陆陆与杉姗。陆陆此等心性,入了皇笼,哪有容身之地?我为人母,亦要自私些,不能放陆陆去!”
“那你要杉姗如何?”
“老爷!你是气糊涂了,今次尚且轮不上杉姗。待过些时日,杉姗及笄,咱们尽快替她物色个好婆家就是。一应嫁妆以嫡女备办,我均不会亏待她的!”
佟萧摆摆手,点点头,又摇摇头,脑壳疼得厉害。
朝堂之事,他得心应手,家中本也太平,自出了这个幺女,就不得安宁。
许久,他问管家:“她还跪着?”
“回老爷,六小姐还跪着。”
“……罢了,罢了!允了吧!”
大夫人宛英乃典型的慈母,她端着好汤好水,命人将倔强的佟陆陆拖回夏至院,给她磨蹭了层皮的殷红红膝盖上药。
“你呀,”宛英长叹,千幸万幸宝贝女儿未受家法鞭挞,“你爹爹许了,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安在你这夏至院看好,别养阿猫阿狗似的到处放养。钱,你得自己出。”
早料到了,佟陆陆嘻嘻一笑,展出一排贝齿,“遵命!”
何等男儿令吾家闺女如此倾心?宛英愁眉不展,念及佟陆陆从小也没个在意的人,对那环公子略微有了兴趣,好歹也是个淸倌儿不是?
佟陆陆邪笑,脑内早已浮现万种诡计,只待那臭屁环公子一来,她定要重树“威严”:小兔崽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第5章 我也有宠物
翌日一早,佟陆陆大大方方与邹曲临约见解语楼。
解语楼乃常规青楼,号称京城顶级“花坊”,有一神奇常客——佟陆陆。
佟陆陆是唯一一位笑容满面进出青楼、未有捉奸先例的女性顾客。
二人于海棠阁会见,照例由红透半边天的蝶风姑娘侍候。
蝶风姑娘乃下一任解语楼花魁的有力人选,善逢迎,划得一手好拳。
朱唇香腮馥馥白,曼妙婀娜玲珑身。
她梳拢之日,便被各家争抢,终被邹曲临斥重金拿下头晚。就当大家都以为邹世子要春宵一刻之时,当夜,他竟盛情邀请了佟陆陆一同来耍。于是,三人围坐一处,竟衣衫整齐,把酒酌月,摇了一晚上骰子乐此不疲,成为解语楼一大奇事。
“邹曲临,我且不与你废话,我欲向你借五两黄金。”没等邹曲临发话,佟陆陆忙从怀里拿出早前写好的借条,双手捧上,“我佟陆陆也不会亏你的,固定利息,日后发达了定还你。”
说罢,她轻咳一声,心虚不已:至于什么时候发达……等我进宫养老再说吧!
邹曲临默默接过借条,未看,只扣于桌上。他噗嗤笑了,虎牙尖尖,“我听闻了,你要赎象姑馆的环公子?”
蝶风端坐一旁窃笑,戏谑道:“陆陆莫不是开了窍?我且听闻那环公子极美,就连蝶风比之亦不及半分。陆陆可得尽快下手,莫要被人抢了去。”
邹曲临只皮笑肉不笑,别过头看向窗外,默默饮酒,听佟陆陆不停叨叨。
“美有什么用,性子比牛粪还臭!”
“是优秀的教养、遵纪守法的社会责任感阻止了老娘直接动手暴打他丫的!”
“他看我不顺眼,我就把他带回去,如此他日日怏怏不乐愁眉苦脸,我便极乐。”
“等他悲得秃了头,我就请人给他画像,贴在茅厕坑头辟邪!”
面对佟陆陆神奇的报复逻辑,邹曲临并不奇怪,他只讶异她竟然如此愤慨,好似那环公子将她怎么样了似的。
他招招手,小仓便垂头上前,利索掏出五两金子,“我已料到你银两不够,早已备好。”
喜滋滋借过五金,佟陆陆笑靥如春,暖地邹曲临心头一颤。
蝶风为二人倒茶,复打趣道:“邹公子的心上人,又在何处呢?”
“对啊,你还要不要娶老婆了。”佟陆陆念着邹曲临与佟杉姗那点事,好似心内塞了个大疙瘩,“别装了,大家兄弟一场,我晓得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知道是谁。”
“你如何晓得?”邹曲临面露难色,尴尬地掏出鎏金扇,一前一后毫无节奏地摇着,目光四处躲闪。
佟陆陆微微倾身,堆起邪笑:“佟家的姑娘对吧?”
阳光的少年登时羞红了面,佟陆陆嘿嘿一笑,得寸进尺,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哎嘿,提亲啊!你迟疑一步,他人默默前进百步呢。你虽未及冠,也先订了婚呀。”
邹曲临默默聆听“教诲”:“知道了。”
佟陆陆为他打气,鼓励他尽快追逐心中所爱。一杯花茶饮毕,遂匆遽离开。
与春枝怀揣整整十五两黄金,佟陆陆大摇大摆迈入对面的象姑馆,嘚瑟得像个暴发户。
玉爹爹一见来人就笑开了花:“哎哟,这不是佟小姐吗?”
“哼,玉爹爹,交人吧。”一袋金子落入玉爹爹怀里,他打开布囊一瞧,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不过,环公子被周家寡妇请去了,估摸着明日才回来呢。”
什么玩意儿???
满头问号,佟陆陆顿有种“自己方切开西瓜,便被人用勺子挖了中间最甜的一块”之感。
她惘惘立于人来人往的大厅,心情急转直下,好似被人临头浇了盆洗脚水:她佟陆陆,岂能容忍别人从她手里抢食!
喉咙里冒出浓浓的杀气,她苹果肌直抽,终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她!家!住!哪!”
周家是京城有名的富商人家,其经营的靓衣坊与玉满堂齐名,颇受京城闺秀的喜爱。
除了佟陆陆。
向来都是娘亲给什么就穿什么的佟陆陆,插着腰趾高气昂来到周家大门口,没站两秒,就偃旗息鼓灰溜溜逃开。
周家不愧是富贵商人,大门富丽堂皇,也俗不可耐。他们雇有俩彪形大汉立于门外,好家伙,那肌肉,每一块都跟整只鸡腿似的。
但佟陆陆从不言弃。
彼时漾漾的霞光已退却,泠月升空,奶油样的月光铺洒她一身。
她与春枝二人鬼鬼祟祟绕至周家后门,春枝熟练地将佟陆陆托举上黑白高墙,留在原地待命。
偷偷摸摸翻墙这事儿,佟陆陆没少做,熟练无比。
周遭黝黯,她落地后淡定地观察地形,确认此处并无家丁,便猫腰藏于草丛中,腾挪潜行。
且说环公子被周寡妇强制带回家后,巧言诡辩以拖延,不愿屈服。
他先是慢悠悠弹了一曲绝妙情词,复卖笑为那女人倒酒,哄她连饮三盏。
周寡妇嫁给周家老头儿时,年方十五,如今也才廿七芳华,又因砸了大把金钱保养,眉发姣姣,姿仪风情,大有成熟女人之味。
夜色渐侵,屋内浓香熏人,佻挞的烛火更添情.趣。
酒酣耳热间,她缓缓起身,摇曳而来。
“早闻环公子生得比女子还美,只恨公子总隐匿坐屏之后,不以面目示人。”她略微靠近,浑身冒出腾腾热气,香汗密密。
奈何环公子不为所动,只顾夹菜填饱肚子。
她的细手划过他的衣襟,悬停抚转,“今夜,奴家豪掷金银,只为见公子一面,公子,真真是天人之姿。良宵苦短……你既来了……那我们……我们……”
话未说完,周寡妇忽脑袋晕晕,恍恍惚惚,眼前模糊一片。不一会儿,她便娇软轻靠在环公子身侧,生生晕厥过去。
他无情地一挪,周寡妇便与自家地毯亲密接触。
环公子厌恶地抽开脚,起身拍拍衣袂的灰尘,“昭云,探查后门。”
“是。”
昭云一身极好的轻功,他跃飞上房屋的祈福角,确认四面长廊无人把守后,放眼眺望鸟虫鸣鸣的后院,也未曾瞥见灯影。
朝窗内的环公子点点头,他飞檐走壁,翻跃高墙,于后门处等他。
一蓝衣翩翩少年郎忽从天而降,着实将春枝吓得发根发紧,她轻“咦”一声,惊惧犹疑:“你怎的出来了?你们家环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