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撑手要站起来,却被他拦腰死死扣在怀里。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气息,她大脑里一片浆糊,被搅了一通似的,思想停滞,石化了一般僵硬。
不好,羊入虎口了!
“环纡……你,你好烫……”
佟陆陆想借口离开,却动弹不得。
白盏辛利落地转身,将她放倒在偌大的软铺。
佟陆陆紧盯着他,瞳孔轻扩,手心紧张地出汗。
双手撑在她的耳边,他清冽的呼吸打在她的面:“嗯,你惹的。”
他顺长的黑丝就这样轻柔地落在一侧,一点点的,一丝一丝顺着洁白的里衣滑落,清扫她的脸颊。
白盏辛极力克制这一刻的妄念,呼吸又沉又急。她能明显看到他额上渐显的青筋,还有撑在她耳边的双手,因紧紧抓住被褥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每一次心跳,都在克制。
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住内心的冲动,翻身侧躺于她身旁。
须臾,他开口道:“陆陆,我要与你说个故事。”
刚从虎口逃脱的佟陆陆,此时悬着的一个心才悄然放下。
她转过身,侧对他,还没从刚才的那股震惊的劲儿中缓过来,脑袋空空:“说故事?”
好嘛,人家是伴着烛光吃浪漫晚餐,这家伙却就着一地烛光跟她说睡前故事。
“嗯……关于一个,鲜少有人知道的……爱情故事。”
曾经,有一个清秀的少年,他性格开朗,温润如玉。他是人们眼中的闲散人士,总喜欢游山玩水,爱自由,爱作诗。
他是当朝的八皇子。
当他跨越山河,不远万里来到远近闻名的西塞舟山,寻寻觅觅间,竟在一片绿地上,发现了一片桂花林。
那一天,八月飘香。
冉冉灿金的桂花林中,隐约有一个妙龄姑娘,她的美令他心潮暗涌,心神俱醉。
于是,八皇子开始日日都来桂花林,日日都能见得那姑娘立在原地,好似在等他。
他对她倾心、钟情,但不敢表爱,他会采许多小花送给姑娘,姑娘每次都只是笑一笑,说:“谢谢。”
他小心翼翼问得她的闺名,却不敢跟她多加攀谈。
后来,八皇子被迫回到京城,在九子夺嫡的战争中,莫名其妙被推上帝王的宝座,成为最后的人生赢家。
于是,继位后不久,帝王迎娶了艳绝天下的皇后。
他着尊贵的黑红龙袍,亲率千里良驹驰骋万里,迎接从舟山远道而来的佳人。
女子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如花美眷,那右眼下的一颗小痣,尤为惊艳。
他等这一刻等了许多年,从皇子到太子,再到如今登基御极,都是为了这一刻。
少年时期的惊鸿一瞥,如今在脑中尤为清晰。
于是,帝王不顾礼节,掀开轿帘,紧紧握住轿内人的手:“阿贞,朕,一直在等你。”
后宫空虚的帝王,自此独宠皇后一人。
皇后性情冷淡,唯喜种桂花。
于是,帝王每日下了朝,心心念念便是要去万华殿,与皇后一同栽植桂花树,栽了一整个院子。
那一年的八月,偌大的皇宫处处都飘着桂花香,每一丝香气,每一朵桂花,都是他们爱的证明。
但皇后依然每日郁郁寡欢,帝王就想尽法子讨好她。
他遍寻东秦,寻来一棵活了将近五百多年的巨大杉树,将其移栽到万华殿。
皇后只是淡淡笑了,欠身道:“臣妾谢陛下。”
他觉得不够,于是又托人寻遍东秦乃至匈奴,为她搜罗了世间最珍贵的玉石,并用那块玉打造了一块玉鱼,郑重承诺:“若皇后与朕得子,则赐此玉鱼,立封太子。”
后来,这句话应验了,皇后诞下一名男婴,但因难产,直到当日万华宫的百盏灯都燃尽,皇后才顺利生产。
因此,皇后亲自为太子殿下取名为:盏辛。
陛下不悦,拐弯抹角解释为:“辛,古语谓之新也,盏,灯,希望也,故而曰盏辛。”
太子周岁生辰,满朝文武无论远在何方,均要休沐借来庆贺。
那一天,皇后笑了,笑得灿烂。
燕王从舟山远道而来,献上一块极其珍贵的红宝石,皇后极喜,每日把玩。
帝王见此,便聘请全国最好的工匠,将这块宝石镶在新打造的凤冠上。皇后极喜,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帝王极乐。
但一切的甜蜜,都只步于那一年的八月。
六月中,陛下与齐王、明王往北部岳山打猎,留燕王监国,皇后身体有恙,故辞而不去。
八月,又一年桂花开的季节,帝王因思念皇后,欣欣然独骑返回皇宫,却忽然大发雷霆。
他砸坏了皇后的凤冠,声震万华殿,当时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一应被拉出去处斩,血流成河。
这件事,后来被称为“八月事变”。
八月事变后,帝王对皇后的宠爱一落千丈,他开始广纳嫔妃,冷落皇后,到最后,竟然还将皇后禁足起来。
十月,太医例行诊脉,言皇后已有三月身孕,帝王勃然大怒,立斩太医,封锁万华殿。
第二年四月,皇后产下第二子,然二皇子因病夭折。
同年六月六日,小太子的两周岁生辰宴,皇后亦没有出席。
人们都说,皇后疯了。
小太子五岁之前,都是同万华殿的皇后同住。
但皇后娘娘,说什么都不肯点灯,万华殿的灯便蒙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灰尘。
黑暗中,皇后不只一次地想掐死懵懂的太子,每逢白日,她只要望清楚他的脸,均要痛骂他一顿,并将他关进黑乎乎的衣橱中,无论他如何哭喊,都只允许宫人晚上再放他出来。
陛下忍无可忍,方插手此事,于太子五岁时将其接出,丢入偌大的东宫,再不关心。
一年复一年,于一个无人问津八月,皇后娘娘自此,与世长辞。
他们说,那一天,陛下正常上下朝,没有任何悲伤,却也没有喜乐。
那一天,正崇殿的烛火一直燃到天明。
那一天,到了上朝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万华殿桂花树下的人,才兀自黯然回到正崇殿,假装出批了一夜奏折的模样。
他给皇后取了个谥号:贤元。
都说,那顶冠上的红宝石会发出骇人的红光,帝王因觉这是不详,是贤元皇后魂魄未散徘徊宫中的征兆,便叫人将凤冠放入盒中藏起来。
却没人知道,那帝王每晚都要将凤冠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直到冠上的不少刻痕,都被生生抹平。
贤元皇后,出嫁前,姓孟,闺名依贞。
在闺阁时,与燕王于桂花树下相识、相爱、相许,却因一纸诏书,被迫与爱人分离,嫁入皇宫。
每一个清晨,她都是在桂花树下,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帝王以为的初识,却不是她的。
旨婚下达后不久,燕王被迫娶妻,育有一子,名曰肇祯。
肇者,始也,祯者,依贞也。
盏幸之名,盏者,杯也,即悲也,辛者,不幸也。
“我就是那个……她最不愿见到的孩子……”白盏辛闭上双眸,紧锁眉头,任凭佟陆陆怎么轻抚,都抚不平,“而那个二皇子,实则尚未夭折,而是被贤元皇后藏在万华殿内,名曰,昭云。他是她的天空,是她的光明。”
佟陆陆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满目惆怅,终于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却是那么的心酸,那么的忧伤。
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爱而不得。
白盏辛睁开清亮的眸子,朝她张开双臂:“来,过来,让我抱一抱。”
佟陆陆瘪着嘴,乖乖钻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一遍一遍,轻轻顺着他的背。
“我的脸极像母后,又极像父皇,所以两方都不太好,”他淡淡说着,声音是那么的平静,“母后先逝,父皇独留在正崇殿,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后来,父皇将我安置到舟山,眼不见为净……我时常在想……东秦景和十二年,他写下那封急诏时,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真的想在临死前,见我最后一面。”
“一定是想见你。”佟陆陆拍拍他的背,安抚道,“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沉默无声,他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问她:“冷吗?”
“有点儿。”
白盏辛起身,一把掀开被子,将二人盖住:“若是还冷,那我就当你的汤婆子。”
佟陆陆犯嘀咕:“是汤爷子。”
“嗯,我是你的汤爷子。”
“嘿嘿,”她嬉笑道,“那你也给我暖脚吗?”
冰凉的脚边忽然多了一块温热,佟陆陆的脸蹭蹭蹭地红了。
她几次欲言又止,只抬眸望着眼前一本正经给他暖脚的男人,羞地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陆陆……无论如何,我们今生……再无生离,好不好?”
“好。”她弱弱地答应他,把被子裹得极严实,“好了好了,睡吧睡吧。”
她闭上眼睛,拼命让自己不去看对面躺着的人,她怕看多了容易犯花痴睡不着觉。
对方簌簌躺下,清幽的沉香让人平静。
佟陆陆紧闭着眼,自以为偷偷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靠杯……好多蜡烛,好亮……根本睡不着啊……
白盏辛细长温润的手忽揽过佟陆陆的腰际,将她往怀中一带。
下巴轻磕在她的头顶,他将她拥入怀中,顺着向上,握住她的手:“小福生。”
小福生此时才敢弱弱地走进来,因满地的蜡烛无从下足,只得跪在与床隔了老远的屏风后:“奴才在。”
“将蜡烛……都收了吧……”
我也许,再也不需要了。
因为我怀中,就拥着我的太阳。
……
白盏辛那一晚,睡得极好,但他怀里的人,偏生闭着眼睛熬到天将亮,才微有睡意。
她一共数了九万九千九百只羊,满脑子的咩咩咩,恨不得炖一锅羊肉汤。
一早起来,像被人打了几遭,佟陆陆簌簌起身,身边人的手不安分地落在她的肚皮上。
顶着两只熊猫眼,她回过头,却见晨光打在他清透的面颊。
那么威严,那么乖戾的一个人,熟睡的时候却像个婴儿一般。
他的花瓣唇微张,右眼下的那颗痣在白皙的面上尤为显眼。
意识到手已经不自觉伸过去的佟陆陆,连忙左手打右手,忿忿转过头,狂挠头发:佟陆陆,清醒点!
艾玛……这睡相……也太人畜无害了吧!
这谁顶得住啊!
似乎是旁边人一大早动静太大,白盏辛微睁双眸,便伸手一拉,将莫名其妙自言自语的佟陆陆拉回身边,清面埋入她的发间。
略抬首,在她的额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不顾她石化的表情,白盏辛一手撑起头,侧躺着望她,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早。”
我和环纡,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这句话,佟陆陆自正崇殿出来,浑浑噩噩回到万华殿,见到春枝要说一次,见到韩澈也要说一次,见到昭云,竟还要说一次。
小福生收拾了一晚上的蜡烛,黑眼圈比佟陆陆还重。
他彼时立在朝堂上,身旁的白盏辛双手方在龙椅上,手指轻敲,的的作响。
陛下昨日还差点用土炮轰炸魏将军的府宅,恨不得把天下都夷为平地,今日,竟心情极好。
“朕,惜魏宁之专情,若卿无悔,以身发誓,则将奺岚,许配予卿。”
众臣闻言,面面相觑。
昨日在正崇殿受了重伤的魏宁将军,彼时苍白着脸,缓缓上前,郑重叩拜。
他举手指天,誓曰:“臣,魏宁,绝不悔娶奺岚公主为妻,以命为誓,如有违背,自刎谢罪。”
执迷不悟……
燕肇祯于心底冷笑,看来魏宁是不成气候了,如此一来,白盏辛手下的大将,难免捉襟见肘。
“允。”
东秦盛瑞元年十二月底,魏宁将军如愿以偿,从长宁宫接发了疯的奺岚公主入魏将军府。
佟陆陆坐在一旁的高墙上看热闹,她啃着苹果,眼睁睁望着那奺岚公主摇摇晃晃地被魏宁搀扶出来。
魏宁一腔深情,护着、守着,生怕那公主蹭到一点半点。
彼时奺岚虽面容苍白,却依然有病恹恹的美。
佟陆吞下苹果,仔细观察奺岚的一言一行,总觉得她时而理智,时而疯癫。
嗯……有猫腻……
关于明威的死,白盏辛将此事交给佟萧彻查。
佟萧来到凌月殿的时候,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他派人将或者妃嫔,统统投放到冷宫,再将死者们,一具一具抬出来。
佟陆陆依旧坐在另一座高墙上,虽然画面血腥,但她依然不顾韩澈的反对,仔细观察。
除了明威,的确剩余的人看上去都是自杀。
可是,谁能翻跃层层宫墙,略过严密巡逻的士兵,闯入戒备森严的凌月殿,刺杀明威呢?
这个人不仅要武功高强,还要非常熟悉皇宫的布局……
对了,早前看《东秦》的时候,燕王似乎手底下有个杀手家族,由他们燕氏的老祖宗创教立派,广纳高手而成。他们世世代代效忠燕氏,但都行踪诡秘,算是个金手指。
不会吧,这个家族这么快就出来蹦跶了?可是《东秦》里面,只说他们世代忠诚不逆,仅凭这点,要如何抓个现形啊?
佟陆陆坐在高墙上,脚后跟有一搭没一搭蹬着火红的宫墙。
她身边的韩澈只乖乖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阿澈,”佟陆陆问一旁的韩澈,“你说,这燕王手底下的杀手,平时都藏在哪儿呢?”
韩澈双手微颤,他缓缓于她身旁蹲下,喃喃道:“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春枝背叛了你,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