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人一向端肃严明,如今却有了那么几分咄咄逼人,话语说的热切又急迫。
一纸婚约,可以永绝后患。
院中的那株红梅又蓄长了小花苞,经了一年,枝条真的伸到了廊子下面。
许连琅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窦西回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耳廓生热。
的确是就像他说的,她该尽早成婚,早该有个孩子了。
主殿内燃起了暧昧的红烛,将纸窗都映出了暧昧的调调,那位姑娘兴许已经躺上了路介明的床。
她不合时宜的想,路介明都要造人了,她这个年纪要孩子真的晚了。
心里来不及体会什么滋味,满脑子都是窦西回的话。
今个儿院子里的宫侍都很有眼力见的早早回了房,偌大的庭院中,就只有守夜的小太监和她。
她问小太监路介明回来没?
小太监脸上明显带着隐秘的兴奋,脸蛋子红红的,眼珠子不住的往窗边瞄,他摇了摇头,说:“还没回来呢。”
他一个阉人,哪里碰到过这种事,好奇促使他越界到了极端,甚至于想到要偷瞄主子的翻·云覆·雨。
许连琅瞧出了他这样促狭的心思,“你去吧,今夜我守夜。”
哪里能在外面留个这样的人,第一次本就有着慌张,还有个人在外面盯着,实在是扫兴。
小天监瞪大了眼睛,但这么久了,自然知道这位许姑娘和他们不算是一类奴才,主子看中的人,就算是半个主子,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一步三回头。
许连琅蹲坐在了原来小太监所在的位置,天气渐冷,守夜的位置换为了殿内的隔廊,拔步床上薄薄的被子上可以显出女人曼妙的身材,许连琅看了一眼就挪开,她挪到位置最远的地方,确保自己不会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才缓缓入睡。
守夜是不能睡的,但许连琅相信,按照路介明的性子今夜该是不会让人服侍。
她心安理得的睡,根本不知晓路介明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后娘娘今日旧疾又发作了,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了许久,本以为是要侍疾,结果老太太精神实在不错,话语间一提在提与魏姝凝的订婚之事。
他心中总是有着犹豫,迟迟没有应答。
回来之后没有再唤下人,自己简单梳洗了一下,便仰躺在了床塌上。
他阖眼解开了腰封,从肩颈到腰际的线条瘦削优美,肌肉蓄在宽阔修长的骨骼上,刚刚沐浴过的清香是不用于别的男子的气味。
这样一副漂亮的身体在黑暗中都带着点诱人的味道,可惜许连琅睡得早,她只见过他初为少年的单薄,从未见过这已经青年之姿的模样。
烛火燃尽,室内唯一的光源渐渐灭了。
突然,一双柔软的手游蛇般的探入了他的领口,划过了他的胸口。
第81章 疼(两更合一) 我只是觉得你到了年纪……
在路介明怔忡的几瞬之下, 那双手还不知死活的一路向下,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要命的部位。
疲软有所抬头,在另一个女人手里。
他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 寒得脊骨生寒,牙齿似乎都在咯咯作响, 胃里不住的抽搐。
恶心,铺天盖地的恶心,身体的反应压根儿不受控制, 女人的身体慢慢靠近过来。
听到外间有些小动静,他不过余光一瞥,就从那背影身形中认出了许连琅。
他的目光曾无数次的落到过她身上, 她的身形弧线,她的姿态仪态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他先是慌乱, 犹如被捉奸在床,而后却又猛然明白过来,她所在的地方, 是守夜的奴才惯常待的。
一瞬间, 巨大的羞辱感淹没了过来,惊天巨浪将他裹挟其中,床上,他和另一个女人, 糜·烂、纠缠,然后是不分你我,你中有我……与旁的女人……而她就在外间……
路介明当即抓住了那只手,虎口死死的卡在那人的手腕,骨腕错位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女人尖锐的哭喊声也在这样静谧的深夜中炸开。
女人哭哭啼啼, 求饶的话语不成句。他的耳朵像是失了灵,什么都听不到了,身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许连琅被这样大的动静吵醒,她匆忙进来,手里提着的灯盏照亮她周身的一小片区域,随着距离的拉近,一寸寸照亮了床上的模样。
路介明胸膛衣衫大开,露出细腻漂亮的肌肤纹理,他已然坐直了身体,长腿被压住,女人像只树袋熊一般试图用长长的手臂勾上了他的脖颈,可惜绕指柔情绕不开他那颗早就给出去的心,路介明并不买账。
女人已经半褪干净了衣物,漂亮的身体仅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覆盖,被路介明攥在手里的腕骨已经扭曲变形。
那双凤眼被气的眼尾都泛起了红,他抬腿下床,将床上的被子一并扯了下来兜头裹住了女人赤·裸的身体,将人连拖带拽的扔到了外面。
庭院里早有四儿侯在外面,女人狼狈的被扔了出去,院中因季节更迭而枯黄变脆的枝叶被那床被子全部压折。
主殿的门被用力关上,似乎地面都跟着震了起来,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噤声做好聋子哑巴。
唯有四儿点了点脚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惊觉许姑娘被一并被关在了里面。
一阵喧闹之后,庭院中除却女人小声的啜泣声以外,再不见任何声响。
殿内更是一片死寂。
许连琅脸色发白,看着人又回到了殿内,开口解释,“太后娘娘带来的姑娘,马上你也就十六了,该是时候……”
她说不出口了,男女交·合本是极乐快事,更是传宗接代的必须,但当他们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事,不该从她嘴里说出,她也说不出。
路介明白色的衣袍委地,一番动作之后,连襟里衣完全散开,他胸口大幅度起伏,眯起的眼眸辛辣又薄淡,目光纵深,落在许连琅身上。
看着那张皎洁如皓月,时时烫在他心尖的一张脸,他几乎是用气声再问,“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你身边该有女人了,旁的人在你这个年纪该有了。”
许连琅只得低下头,快速的说出这一番话,他的目光太过于锐利,逼得她根本不敢直视。
她坦然的模样憎恨得他牙根儿发痒。
“许连琅,你是诚心要我不好过。”
他咬着牙,像是要将齿牙全部咬碎。
再精致的眉眼也敌不过滔天的怒火与被羞辱的愤恨,而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许连琅茫然的站在原地,手指还提着灯盏,灯盏的位置下移,只照亮了她的绣鞋,光晕的边余,男人的黑色短靴大步而来。
许连琅从未见过他这等模样,脚步不受控制的后退了起来,也就是这一闪躲动作,越发激怒了路介明。
陡觉一阵天旋地转,腰上一紧,她已经被人狠狠的压上了床塌。
灯盏跌落在了地上,烛泪撒在了地毯上,火苗窜起,又瞬间熄灭,毛发烧焦味在空气中挥发。
殿内又重新陷入一片沉重的黑暗之中,许连琅不得动弹分毫,他高大的身体半压在她身上,呼吸咫尺之间,她的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
许连琅的脑子突然就变成了朽木,如何费力雕琢,也悟不到他的情感共鸣。
两人的气息抵死纠缠着,床上少了软绵被褥的阻挡,孤零零的木板硬的许连琅肩胛骨发痛,但那么点细微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路介明的手正死死的按着她的肩膀,像是要将她捏碎一般。
她轻呢出声,“疼……”
男人的脸上却晾起一抹讽刺至极的哂笑,“你知道我多疼吗?许连琅,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没什么再比这更残忍了。
她可以不爱他,但为什么要侮辱他的爱。
她怎么能眼睁睁着看别的女人爬上他的床,甚至还要在外间替他守好这一夜,她怎么能呢。
她高高地撑在他胸膛的手被他反手攥住,一并高高按在了脑前。
许连琅突然就想到了刚刚那个姑娘已经近乎扭曲变形的手腕骨,她身体细微的颤抖起来。
“你怕我?”
他声音沉到了极点,不可置信的感受着了身·下这个女人的颤抖和瑟缩。
“你非得叫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怒火、委屈,被心爱的人围观的羞辱一齐发泄而出。
他像是头被激怒的雄狮,用爪子一道道在心口抓挠,他一把抱起她,动作不拖泥带水,将她也推了出去。
他抻拽着她的手腕,到底还是留了情,没有将她也推倒在花坛枝叶上。
他大口的喘着气,手扒在门棱上,天气已经冷了,阵阵冷风从他们二人的衣领袖口钻进。
许连琅被他推的几经踉跄,口中嗫嚅,“介明……”
她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安抚,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我只是觉得你到了年纪,该有女人了。”
“啪”有什么东西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许连琅被吓得耸起了肩膀。
他告诉自己,算了吧,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神伤。
她像极了当初他在木兰围场救下的那只兔子,哪怕耳朵高高束起,却也听不懂他话语中的意思,始终一脸茫然。
她娇小、脆弱,总是让他手足无措,不知所措。
天际横亘出蓝紫色闪电,“轰”的一声,天空打出一声闷雷。
今年秋季的最后一场雨磅礴而来,砸在地面上都是大的水花,顷刻间,两个人都被浇了个精光湿。
许连琅要被这骤然降临的雨浇的睁不开眼睛,全身都是凉的。
如果说在耸云阁的那几年有人在他脊梁上挥过鞭子,尚且没有将他的脊梁打弯,没将他的倨傲自尊折毁,那这一遭,便是彻底压垮了他的脊背。
-他是告白过的。
雷雨声中,可以将他的声音消弭干净,但他还是道了声:“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我。”
-但是她从没有当过真。
雷雨声中,他透过雨幕望向了她模糊的眉眼,五官轮廓被雨水冲刷的朦朦胧胧,但她眼底的茫然他总是能一眼看出。
淤积在胸口太久的情感,总会有宣泄的一日,但他的宣泄,已然被这雷雨天所掩埋。
他也一遍遍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跟她发火,毕竟那些喜欢,那些爱意她都没有信过。
何故又要招惹她的不痛快,只有自己疼就够了。
电闪雷鸣一声接过一声,面前的男人只剩下个孤影,又是个雷雨夜,他直挺挺的站着,再也不像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会窝着被角,用颤抖的身体诉说着自己的害怕。
如今的他,哪怕是怕到了极点,也不再有发抖的资格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滴落地成冰,雾蒙蒙的湿气升腾起。
雷声彻底歇了,他终究是没能再等来一个拥抱,许连琅的拥抱。
这样的场面太难堪了,他周身起森严,声音变了腔调,“我失心疯了,姐姐对不起。”
一场独角戏无法落幕,他终于是将朱漆大门关上了,这次,大门上的朱漆安好,没有倒刺,更没有一碰就会掉落的漆皮。
许连琅带着潮湿雨汽回去的时候,小路子围在她的脚边,着急的转圈圈。它伸出柔软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主人身上不停滴落的雨水。
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看到自己那一脸狼狈,铜镜中的自己有几分失真,她却紧盯了上去。
她只是守了个夜,怎么他就发火了呢。
是害羞?
不,不是的。
她的手指抓挠起头发,发髻完全散落,衣袖翻起,露出她纤细的手腕,她突然抬起眼,看到铜镜中的自己,那腕子上空荡荡的。
清晨庭院中还有水洼,四儿瞧见院中有人蹲跪着在找什么,他上前去看,大为所惊。
她及腰的长发散在肩头,湿漉漉的还未干,一身裙衫皱巴巴黏在衣服上,左手手腕上有一道被抓攥出来的红痕,赤足踏在青石板地面上,清瘦可怜的脚已经被冻得通红,面容上带着些许潮红。
她蹲跪在地上,去捡地上那点在阳光下晶晶亮亮的东西,她完全沉浸其中,直到四儿要去叫路介明时,她却突然抬了头,举起手里的帕子,朝四儿笑了,“终于找全了,我得找人看看能不能修好。”
许连琅求救一般的看向了四儿,“这宫里的人我都不熟。”
她羞于再说下去,“你能帮我找个能工巧匠修修吗?如果不成,我再去求求张太傅。”
直到看到被细致包拢在帕子里的东西,四儿才明白她到底为何这般说,因为那玉镯子碎成了稀巴烂。
本就是害怕磕碰的东西,被路介明那大力的一扔,早就不成了样子,粉末渣滓散落在青石板缝隙中,她便就用指尖去扣。
四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最后还是接过了那镯子,妥善的收进了怀里。
太后送来的那位姑娘最后到底被太后安排到何处,谁也不得而知,但大家都看在眼里,舒和郡主来得更勤快了,窦大人也时时造访,殿下反而愈发沉默寡言了。
果然,腊月初一那天,皇帝下了旨,许了两人的婚事。
许连琅得知消息的那一天,红梅开了。
她正提着剪刀,修建红梅枝叉,剪下来了最好的几支,打算放到路介明书房的瓷瓶中。
圣旨突然就下了,路介明瞒得滴水不漏,没有跟她提过一个字。
几个宫女在旁侧说着荣亲王好大的手笔,当即赠予了准女婿何等稀世珍宝,太后皇帝又是如何高兴,那场宫宴办的多么盛大,明明才只是订婚宴而已,从他们的嘴里说起来,倒像是婚宴一般。
她走了神,感觉到指尖刺疼,才发现不知何时冒出了小血珠,她眨着眼睛,想了又想,没想到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但却让她意外响起,路介明有多久不再跟她说过话了。
她后知后觉,路介明没瞒着她订婚,只是不再跟她说话了。
他没瞒,是他不理她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好像就是那场雷雨天开始的。
她在路介明身边已经快六个年头了,年年复今日,每年总是会有那么些故景重游,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