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你太紧张了。”萧彻重新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是主帅,哪里这么容易出事?”
令嘉垂眸,语气恨恨道:“谁说主帅就能高枕无忧,我家高祖父也是主帅呢,不一样因流箭而去。沙场刀枪没就没长眼,撞到你头上,哪里管什么高低贵贱。往前,你难道就不是主帅了嘛?去年初,不一样差点没命。”
说到这,她忍不住抚上了萧彻胸口。她对他的身体太过熟悉了,哪怕隔着衣裳,她依旧能凭着记忆,分毫不差地摸准心口那道箭疤。
这是一道早已痊愈的伤口,它的出现与愈合,同令嘉都是毫无关系的——若她没有嫁与萧彻。
可现在,令嘉摸着那道疤痕,却是眼睫轻颤,落了几滴泪下来。
她埋怨道:“若早知还有今日,当日哪怕逆了爹的意思,我也不要嫁你。”
何必将自己的心同另一颗心连到一处,痛他所痛,伤他所伤,叫自己牵肠挂肚呢?
萧彻却不喜欢听见这种话,他捏着令嘉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在她湿润的眼上落下轻吻。
“纵使你不愿,我也是一定要娶你的。”
他的声音轻而淡。
“我非长子,不承宗庙,亦非独子,不养父母。虽有尊位,人尽可为。唯独在你面前,我才知晓何为不可取代的。”萧彻微微笑了笑,凤目粲然。
“为着善善,我当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令嘉怔怔地望着他,忽地捉过他的手,在手背狠狠咬了下去。她这一口用足了力道,不过几息,嘴上就见了血。
萧彻愕然看着她。
她抬起头,唇边沾着血色,她把自己的手背递到萧彻面前,“你咬回来。”
萧彻神色微变,“善善,你……?”
“你快咬!”令嘉催促着他,原本娇柔的杏目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凶狠的意味,“我信不过人心、承诺这些,你若真想叫我安心信你,就同我歃血为誓。”
萧彻同她对视片刻,倏地笑了,“有何不可。”
他咬在令嘉的手背上,他对待令嘉自来都是温柔的,可这会不知是不是被令嘉躁动的情绪感染,齿尖的力道有些失控。
一贯娇气的令嘉竟是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去年的四月,赐婚的圣旨才下,张氏就带着令嘉去慈恩寺礼佛。
张氏在佛前,求的是令嘉往后婚姻和顺,一世无忧。
那时的令嘉怒意正盛,竟是在佛前祈求道:“唯愿郎君早逝,妾身方得常健,最宜不过天上星,参商永不见。”
彼时,她抬头便可见得佛祖唇边的一抹淡笑。
想来,如若那泥塑木雕当真有灵,应是在嘲笑她那时的大言不惭。
参商永不见?怎可能舍得不见啊!
令嘉原以为自己在法相寺一番伏小做低,应是足以叫慈悲为怀的佛祖莫同她一介凡人一般见识。
可惴惴不安的心告诉她,不是佛祖在为难她,而她在为难她自己。
于是,她便知道,能解她惶惶不安的药,在萧彻这。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今日,傅令嘉以血为誓,当与萧彻生死相连,祸福与共,如有背离,则天地共弃,无有所赦。”
令嘉发誓时,目光有些涣散的,似是在看那不知何处的皇天后土,语速太快,略显焦急。
她的誓言是许给不知存在与否的神佛的,她愿以自己的血和誓言,抹去当日那荒唐的祈愿。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今日,萧彻以血为誓,当与傅令嘉生死相连,祸福与共,如有背离,则天地共弃,无有所赦。”
萧彻却是一直看着令嘉,语速要慢些,逐字逐句,肃穆而庄重。
他的誓言却是许给眼前人和自己的,相较那些远在青冥之外的神佛,他更相信自己。
殊途却也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我和令嘉都深刻认识到,话别说太满,很容易打脸的。
请无视我之前和更新有关的承诺吧。
还是往常的,保隔日争日更。
我先努力存点稿下来,让更新时间稳定点。
第137章 明争暗斗
大安十九年,七月,高丽王王氏为北狄族灭,高丽丞相甄显奔于大殷,大殷以复吴朝旧地之名,由燕王总管,以三路出兵北狄。
燕王府统共就两个主人,走了一个后,日子冷清了下来。
萧彻本身也不见得有多热乎,但他去后,令嘉才惊讶地发现,这日子原来还能更冷清一点。
三嫂柳氏考虑到小姑的寂寞,十分大方地把女儿送到了燕王府中,表示近期都不用还了。
明炤到了王府后院里,听闻令嘉还在洗漱,就知道她小姑姑赖床的老毛病又犯了。
倘若放在以前,纵使令嘉在洗漱,也是挡不住她亲密无间的小侄女的。
两姑侄一块长大,一张榻上都睡过许多次了,哪里在意这些虚的礼仪。
无奈前些天,明炤来寻令嘉,莽莽撞撞地进了内室,结果撞见了燕王在场。
虽然那个场合里,燕王只是和小姑姑对案而坐,两人的神态动作都是寻常,没多少少儿不宜的东西,但只在小姑姑的寝殿里出现个男人这个事实就足够冲击明炤的认知了。
时隔了足足一年的辰光,迟钝的明炤,终于有些意识成婚背后的含义。毕竟在雍京的燕王府,两人都不是住在一处的。
所以,哪怕现在知晓了燕王不在,明炤也没进去,而是等在了外厅。
等了一会,没等来小姑姑,倒是先等来了令嘉的义子万俟信。
且万俟信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另一人。
这人明炤竟也识得。
正是她娘的好友曹夫人的儿子——曹懋。
曹懋明炤打招呼:“傅姐姐,好久不见,你越来越高了。”
明炤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曹大郎,你怎么也在这?”
曹懋笑眯眯道:“王妃给信郎新请了个先生,她担心信郎才换了先生,再换同伴不自在,就收了我在王府和信郎一道上学,隔几日回一次家。信郎要来给王妃请安,我就同信郎一道了。”
请安二字,明炤下意识地看了看时漏,正在巳初(早上九点)。
这个时间点请安,很符合她小姑姑的习惯啊!
暗暗吐槽完小姑姑的习惯,明炤看向了万俟信,这个新增加的小表弟。
万俟信模样十分秀丽,且眉眼间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叫明炤不觉生出许多好感。
所以在万俟信回视过来时,她冲他甜甜的笑了一下,“我也叫你信郎,可以嘛?我在家中行四,你也可以叫我四姐姐。”
万俟信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
明炤没在意他的沉默,自然地道:“信郎,我娘还给你备了份礼,让我来时给你带上,你要看看嘛?”
万俟信依旧没有应声,曹懋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替他接过话去:“柳姨备了什么礼,能叫我看看嘛?”
明炤带着莫名的得意说道:“一套博具。”
于是乎,令嘉出来时,便见得这三人围着一张矮案坐着,案上放着一个泥塑的底盘,底面被匀称的线条勾出许多方格,方格上根据颜色分为了城墙、山坡、河流、平地四种格子的,还有些格子上放了铜币打小的圆棋,分别涂了红黄两色,上面写着骑、箭、枪三字。
曹懋和万俟信对案而坐,执着棋子在沙盘上移动位置。
这个博戏,令嘉简直不要太熟悉。
沙场点兵,傅家男孩幼时最热衷的博戏。
每个地形格子上都能放四个棋子,但山坡只能放两个棋子。双方以相同的配额在固定数量的棋子盒里抽,抽满了两方进行战役。
棋子共有骑兵、弓手、枪兵三个兵种可供挑选,三个兵种各有特色,且都符合现实认知。
开局时,各自在沙场的两侧有三格城墙,城墙间间距四格,在城墙一侧开始布置棋子,每个回合根据先后,两边能操纵自己的棋子或移动或攻击或静候,以占据沙场两侧的地方城墙或者全歼对方棋子为胜。
令嘉上前看了几眼沙盘,问万俟信:“第一次玩?”
万俟信看着沙盘,有些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
曹懋接道:“这游戏我们之前听都没听过,但比升官图、樗蒲那些都有趣。”
说着,他又有些纳闷,“这么有趣,怎么都没多少人知道啊?”
明炤为他解惑:“这是我们家一个先辈的空闲之作,玩物丧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就没传出去。”
曹懋十分惋惜:“一个博戏能叫许多人都欢喜,不也是一件能事嘛,何必拘泥于固有之见?”
闻得此言,令嘉有些诧异地看了曹懋一眼。
这小子的心思倒是开阔。
创造这个博戏的那位先辈功绩寥寥,但他创作的游戏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地影响力傅家许多代人。
沙场点兵那些复杂的规则背后暗藏了许多兵家常识,它以游戏的形式潜移默化地将这些常识牢牢地塞入傅家孩子的记忆力,叫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傅家人嘴上说着玩物丧志不光彩,但有了孩子后,都会默默地将这博戏传给孩子,以作引导之用。
傅家传下来的兵书,未必是人人都会读,但这个游戏,却是人人都爱玩。从这角度看,令嘉也觉得这个博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造物。
冲着这份共识,令嘉决定给曹懋提个醒,“你别吃信郎的骑兵,吃了你的骑兵就没了。”
曹懋不解道:“为什么,我一个骑兵兑他两个骑兵,还是赚的。”
令嘉想着解释几句,明炤却冲她喊道:“小姑姑,观棋不语啊!”
令嘉只得闭上嘴,默默为曹懋叹了口气。
在这一局里,万俟信抽出的棋子组成有些极端,骑兵、步兵占去太多配额,弓手只得孤零零的一个,根本占不住三格城墙,一开始就要全线压上去攻城。曹懋的运气不错,三城墙各配了两个弓手,八个枪兵正好结成两阵,唯有骑兵只得了一个,在三个城墙间游走。
万俟信付出了两个骑兵的代价兑走了曹懋仅由的骑兵后,开始收紧兵力,他用所有的枪兵去攻击右边城墙。曹懋察觉不好调动枪兵阵去追击,然后叫万俟信用仅剩的一骑配合一弓邻着守在路中,两个阵的步兵都吃下,最后万俟信拿下了城墙。
棋局结束后,令嘉才点评道:“懋郎的弓手没放对,三格城墙弓手的守御范围有重叠,中间的城墙你放一个就够了,且有骑兵最少要有一个。若没了骑兵,那最好要知道怎么用好枪兵的结阵,不然应付不来弓骑的组合。”
曹懋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对着游戏很熟悉,提议道:“王妃要不要也来一局?”
“这博戏看似有趣,实则好用的组合就那么几种,玩得多了很快就会腻的。而且,”令嘉挑了挑眉,“我记着,你们上课时间快到了。”
曹懋笑脸僵了僵。
倒是万俟信,已经极自觉地收拾起了旗盒和棋盘。
过了一阵,曹懋又重现拾起了笑,冲明炤说道:“谢谢傅姐姐送的博具,信郎很喜欢。”
明炤觉得有些好笑:“你又不是信郎,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曹懋以一副了如指掌的口吻道:“信郎那人怕羞得很,再喜欢也不会说的。你只看他方才那样用心地玩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了。”
万俟信在一旁听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点也看不出曹懋口中的“怕羞”来。
明炤倒是有些被这两个孩子反差逗笑了,弯了弯眼,道:“喜欢的话,放堂后可以来再寻我玩,我可以教你们怎么玩。”
就在两个孩子要走时,令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叫过人没有?”
明炤尚未理解她的意思,就见万俟信停下了脚。
令嘉神色淡淡道:“她在家中行四,你可以叫她四姐姐。”
明炤这才领会过来,恍然记起,万俟信似乎真的没唤过她,只是曹懋左一个傅姐姐,右一个傅姐姐的,太过热情,以至于她都忘了这点。
万俟信沉默一阵后,唤道:“傅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令嘉轻轻笑了笑。
这会,明炤就是再粗心,也知道这笑不代表高兴。
然不待令嘉发作,曹懋就出来圆场道:“信郎你老是跟着我叫做什么,在家同我抢祖父母就算了,还要同我抢傅姐姐,你太过分了,放堂我们打一架,谁打赢了,谁叫傅姐姐……”
说着,他连拉带拽地把万俟信给拖了出去。
两个孩子走后,明炤小心翼翼地觑了令嘉一眼,“小姑姑,信郎他是不是和我们家有关系?”
令嘉对她的问题并不意外,柳氏不是个擅长掩饰的人,尤其是在自己孩子面前,她对信郎的态度总是能让人看出些端倪来的。
令嘉神态自若地问道:“那博具是三哥要给信郎送的吧。”
明炤点头,“爹去昌平前就嘱咐过的,娘今日才想起来,顺手让我带过来。”
令嘉:“……”
三嫂是有多不把三哥的话放在心上,才会忘记这么久,这都有两个月了吧,她怎么不索性忘干净呢。
事实上,她确实忘干净了,只是令卓前些时日有派人来问了番万俟信的近况,这才叫柳氏重新想了起来。
明炤继续打探道:“信郎是不是和六叔有什么关系啊?”
机灵的明炤暗暗想道,她娘都知道万俟信的存在,可见确实和她爹没什么关系,剩下的也就六叔和二哥了。按着年纪不可能是二哥,那就只有六叔了。
令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你猜。”
这就是不说的意思了。
但哪怕令嘉不肯说,明炤心中也是认定是令奕的了。
令嘉没理会明炤的小心思,说道:“四娘,我之前为信郎请了个先生过来,那个先生是你舅祖的学生,进士出身却不拘于官爵利禄,品德出众,眼界开阔,知识渊博,是一个极好的先生人选。”
说到这,她看了明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