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念头是:原来这给她喂药的人不是使女啊,难怪技术这么差。
第二个念头是:唉,既然不是使女,她也就寻不到名目报这喂药之仇了。
第三个念头是:哈,汤药再加上那蜜饯,有的他受了,也算报仇了。
三个念头过后,令嘉终于彻底昏迷,
——得亏那位被她从三更折腾到日起的人没听到她的心声,不然她能否像现在这般安睡也就说不好了。
令嘉再醒来时是被热醒的,醒后她发现她身上盖了三层的被子。默默擦了把额间的汗,这才注意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他倚着床栏,头有些低垂,眼睛闭着,似在休憩。
初的一眼,令嘉差点想要叫人。幸好她脑子动得比嘴快快,在叫之前认出了这位头发披散的形容狼狈的家伙就是她的正牌夫君萧彻。
几乎就在令嘉目光放到萧彻身上的同时,那双凤目便已睁开。
他摸了摸令嘉颈部,松了口气,这才问令嘉:“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令嘉摇摇头。
萧彻又问:“阿齐是谁?”
令嘉诧异地反问:“阿齐?”
“我听你梦中唤了好几次这个名字。”
令嘉有一瞬的恍神,然后说道:“阿齐是我在福寿之前养过的一只狸奴,后来在一个雪天,因下仆不注意,跑了出去就再没找回来了。不知怎的,昨夜忽地梦见它消失在风雪里。许是那时念了几声吧。”
见她眉间稍蹙,眼中划过淡淡的憾色,萧彻默然,好一会之后,他才道:“福寿、阿齐……在你嘴里听到的狸奴的名字倒是比人的多许多。”
令嘉眼也不眨的说道:“我养的狸奴皆是身娇皮软,乖巧伶俐,自然是比人讨喜多了。”
萧彻见她理所当然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淡淡的郁气。
照顾了你一晚的可不是你样的身娇皮软、乖巧伶俐、讨人喜欢的狸奴。
燕王殿下好面子,虽是很有些不满,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令嘉一眼,然后起身去吩咐下人去煮药。
虽说醒来后的燕王妃已是面色红润、口齿伶俐、很能气人,但还是再灌碗药下去才妥当。
萧彻离去后,令嘉缓缓垂下眼。
阿齐……
许是她里北疆越来越近,总忍不住就会想起往事。
确实有过这么一只叫阿齐的猫。它有着雪白的皮毛,一棕一蓝的鸳鸯眼,长得比福寿美丽许多,性格也比福寿温顺许多。
只可惜这只猫却不是她的,而是另一个小娘子的。
“七姐姐,七姐姐,你快看看,这是我爹给我买的狸奴,长得漂亮吧!”
“白毛绿眸,这是大食那边的猫吧!叫什么名字?”
“它叫阿齐!”
“这名字……你哥没揍你?”
“嘻嘻!所以我这不是躲七姐姐你这来了嘛。”
……
“七姐姐,痛……我好痛……救救我……”
“……对不起。”
“喵……”
令嘉骗了萧彻。
阿齐最后并没有逃出她家,而是被毒死了。
作为仇恨的祭品。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
男二的第二次出场,距离他正式出场还有最多五章。
第74章 南有嘉鱼
令嘉一场急病拖了好些天,耽误了行程,她颇感过意不去,于是向萧彻提议,不如他带着侍卫先动身,留她自己在驿馆,等病愈了再上路。
这种要求自然是被萧彻断然拒绝。
他说道:“不差这些时日。”
令嘉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很想问:既如此,那之前行路行得那般急是图什么?
不过念着之前萧彻守了她一夜,故而她只是回以淡淡的微笑。
于是两人就在洛都的驿馆暂且住了下来。
驿馆虽原是供传报军情的人休息换马之用,但随着时日推移,又多了接待沿途官员及其家眷之用。令嘉如今所在的驿馆又建在洛都旁边,洛都作为大殷的陪都,因有着四通八达的运河而繁华鼎盛,往来多有高官显贵,故而此地驿馆内部修得极为精致华丽,力求能让那些路过的权贵们宾至如归。
只可惜这份华丽在娇生惯养太过的令嘉看来,仍有诸多不尽意,而在对住所从不挑剔的萧彻看来,又不免有些多余。
——如同这些时日陆续送达驿馆的帖子,来自耳目灵便的洛都官员们。
藩王在自己的封地上称得上权重,但封地之外就不怎么好使了,尤其是洛都这种大殷数得着的繁华城市,能在这做高官的哪个不是朝中有人,简在帝心。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身份不凡,于是消息就更灵通,也就益发知晓这位被匆匆打发出京的燕王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燕王前脚才离京,后脚皇帝就下了道旨意,给他的封地又增了三州,并州、恒州、汾州。其中并州的太原乃大殷四都之一,称作龙都。
此地襟四塞,控五原,乃控扼诸地的要冲,位置太过敏感,似这般轻易封予藩王太易招祸,不少朝臣皆有劝阻之意,可惜遇上了一心要给爱子补偿的皇帝。而他们指望能帮忙劝上两句的皇后却也没说话。
于是乎这道旨意便被快马加鞭地送往了正在驿馆的萧彻手上。
这才有了洛都官员的诸般殷勤。他们倒也不是都图着攀附这位殿下,只求莫叫他觉得被冷落进而记恨上了才好。
正巧有一锦衣公子自高楼处瞥见这驿馆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似是觉得颇为有趣,冲对面的人说道:“果真是同人不同命,我前年离京也曾途径过这洛都驿馆,门庭还算冷清,我还道这里的官员个个刚直不阿,无趋炎附势之徒,如今看来原是我这火烧得还不够旺。”
“途径?”坐于此人对面的萧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竟不知从雍京至江陵竟还需经过洛都。”
锦衣公子,也就是楚王萧循露齿一笑,“那次不是顺便去燕州看望一下五哥你嘛。”
萧彻点破道:“上次你寻我是为了以粮换马,这次不知又是为何?”
萧循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笑盈盈地问道:“五哥你想要并州,所以诱动了三哥出手,我也明白,只是不知小弟哪里得罪了五哥你,这事竟莫名牵扯到我的身上去?”
鲁王封地恰在河北道,太行山以东的冀中一带,正是并州控扼诸地中的一地。
萧彻终是正眼看向他。
萧循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却不显女气,一身绯色锦袍,骄矜华贵,风采卓然。
萧循与萧彻同龄,只比他小一个月。许是他们出生的那年年份特别好,他们兄弟的容貌都生得极为出色。只是二人长相都是肖母,故而这两份同样出色的面目着实找不出多少相似之处。
就如同此时,分明二人脸上都带着笑,但却截然不同。
萧彻的笑总是带着掩不去的冷淡意味,如夜半的月光,皎洁如雪,清冷如霜,于是被令嘉评价为“毫无诚意的敷衍”。萧循的笑却是初生的旭日,明朗兴盛,暖意融融,又不至太过灼热,这样恰到好处的笑在令嘉眼里大约是能评上“有诚意”了。
萧彻开口说道:“管好萧荧。西华山的事若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杀了他。”
萧循暗自一凛,下意识地去看萧彻,却无法从他平静的神情中窥出什么,放弃了掩饰的打算,坦然应道:“王叔之前的算计我实不知,待知晓已是晚了,所幸五嫂机智,这才没惹下大祸。我可为王叔作保,这般算计无有二次。”
萧彻意味不明地说道:“萧荧既毒且狂,你待他倒是不错。”
萧循笑道:“小弟短视,往日下过本钱的,在收回利息前总舍不得抛下。”
萧彻又问:“你可还有其他事?”
萧循默了默,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推到萧彻面前说道:“这是我集楚地船匠历时数年所设计出的最新的海鹘船船图,在载兵士二百余人,江河湖海皆可行之,虽然五哥你这些年搜集了不少匠人研制车船,但在造船的事上,北方又如何比得南方。”
萧彻神色微淡,他定定的看了萧循好一会,问道:“你想要什么?”
“小弟只一事以求,若五哥能应,不只此图,那些船匠小弟也能一并奉上。”
……
令嘉感觉有些不对。
这几日她养病,萧彻为了看顾她,整日都在她眼前晃着,偶有离去,也从未去太久。
可之前他接过一张由他近卫亲手呈上的一张帖子后,竟是破天荒地亲自去接见了人,而这一见就是一个多时辰。
想起那张纹金着粉、洒着香露的花里胡哨到极点的帖子,令嘉心中生出了些许微妙。
这位被接见的人的品味还挺奇特啊!
不过萧彻去的久了,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令嘉在醉花不赞成的眼神下支使着醉月去支开窗。
窗外正对着两棵桂花树,一树花开朱红,一树花开淡金,花朵生得细小,落在绿油油的树冠上星星点点,花又生得密集,又如云蒸雾涌,珊珊亭亭。
令嘉记着才入住这驿馆时,这两棵桂花树上还只得些含羞的花苞,眨眼间已是怒放如火,艳艳惹人。
转眼已是中秋了。
令嘉闻着那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不禁幽幽一叹。
醉花道她起了思家之情,正想安慰一二,就听到她说:“我想吃桂花糕。”
醉花抽了抽嘴角,说道:“婢子这就去吩咐人做。”
“等等,”令嘉却唤住她,又吩咐了一句,“做好了往殿下那也送一份。”
她柔情款款地说道:“这些时日也着实辛苦他照顾我了。”
“……是。”
一盘新鲜出炉的淡金桂花糕就这样被送到了萧彻面前。
他扫了殷勤地给人跑腿的安石一眼,便道:“放下吧。”
萧循见状,不禁露出玩味的笑。
萧彻的后院就一个正妃,不出意外送点心的人就是她了。而她竟能使唤得动萧彻身边的心腹安石,足见萧彻给足了他那位出身傅家的王妃面子。
接下来,萧彻略略用了一小块就没有再用。
萧循暗暗奇了下。
以萧彻的性子,他若是要给他王妃做面子,自然是把这盘桂花糕用完,若是不顾对方面子,则是一块都不会用。
而似现在这般稍稍碰碰就放下……
萧彻眯了眯眼。
待得二人谈完话,正该萧循告辞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是落到了那盘近乎纹丝未动的桂花糕上面。
他朝那盘桂花糕伸出了手,“说了这么久,我也有些饿了,这既然是五嫂的心意……”
话至一半,他的手已是被人按住。
两人目光对视一瞬。
萧彻神色如常,稍稍松开手。
萧循收回手,打着哈哈道:“抱歉,抱歉,太久没见,我都忘了五哥你不喜别人碰你盘中的东西。”
萧循离开驿馆时,脸上已是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留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在外。
他坐在车厢内,静静思索着方才的一番见面,好一阵之后,忽然低笑起来,带着许多嘲讽意味。
果真是无奇不有,像萧彻这等冷血无情的人物竟也能有动情的时候。
就是不知,在对那傅家女郎动情后,他原来的计划还能做到几分?
而他这位五哥是像父皇多一些呢,还是明烈太子多一些?
想到这,萧循的笑又多了几多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
第75章 既伤别离
萧循去后,萧彻把侍卫万俟归召了进来,把图纸交给他,说道:“你现在赶回燕州,把这个交给乐长史,吩咐他……”
万俟归应是。
萧彻又道:“你那个外甥……”
万俟归脸色顿变,猛地看向萧彻,“王爷。”
“本王应过的事不会变。”萧彻沉声道:“只是那孩子形貌太过显眼,保不准王妃能认出来。你若还是原来的意思,那还是把他安置在其他住处更妥当些。这事你可以寻乐长史,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万俟归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属下谢王爷成全。”
萧彻听出他的坚持,没说什么,只道:“你既然坚持,那就莫要让王妃见到他。”
“是。”
……
萧彻回到后厢房时,偶然听得几声零碎的琴声。推开门,便见得令嘉跪坐在一张摆着琴的案前,手在琴弦上时不时的拨两下,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萧彻从未见过令嘉弹琴,颇为新奇地旁观了会,却始终不见她正经地上手去弹,上前按住琴弦,止住杂音,问道:“王妃这是在弹棉花?”
“殿下回来了。”令嘉懒懒地看了萧彻一眼,又把目光转回琴上,意兴阑珊道:“没有兴致为助,弹琴与弹棉花又有何异。”
“既是没有兴致,你搬这琴出来作甚?”
“今日是中秋节。”
萧彻愣了愣,他常年待在兵营,节日于他是不存在的,像中秋这个时节,正是狄人秋犯的开始,他多是忙于兵防诸事,自然没法分神去在意的。若非令嘉方才一提,他都没反应过来今日是中秋。
“往年这个时候,我娘会在后山上办家宴,每次开宴都是我给她奏琴的。我琴艺不过尚可,比府中养的乐人差了许多,但娘偏要我来奏宴。我一直觉得这事很麻烦,可是……”
她忽然止下声不说,只轻蹙的眉尖有淡淡的郁色。
萧彻静静地看着她,因着才病过一场,身姿单薄如纸,形容也有些消瘦,混杂着愁色,有种惊人的病弱之美,让人忍不住去怜惜,可也能让人控制不住想去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