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升职记录——缮性
时间:2021-04-26 09:58:46

  萧彻回想了下,他初次离京是什么感觉?
  大约没有留恋的。那时他一心计算着北疆的情况,绝不会有闲裕去多愁善感,而等得有闲裕了,他已然忘却思念。
  萧彻想:他和她还真是截然不同啊!
  这一点真叫人不得不感慨缘分之奇妙。
  萧彻说:“你既没兴致,那便我替你弹吧。”
  令嘉看了他一眼,让开了位置。
  萧彻坐下,“是《望月颂》?”
  “恩。”令嘉应道。
  一般以秋月为题的琴曲多有清冷之意,不合中秋团圆的寓意,只《望月颂》轻快明朗是个例外。故而中秋时节的丝竹奏乐,多奏《望月颂》。
  琴声幽幽,低而缓重,渐作风雨飒飒,又有嗟嗟低吟。
  萧彻对乐声并无所好,但其在六艺之中,故而他少时是正经学过。他生得聪明,学起东西事半功倍,即使没多用多少心,也学得一手不俗琴艺,只是此前,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操琴。
  论其缘由,不过是琴为心声,而他从来不会与人袒露心声。
  可此刻,他却破了这个例。
  一曲奏过,一室寂静。
  萧彻目光看来时,令嘉尚有些回不过神,她知道她现在应当说些什么,却素来伶俐的口舌这会却实在拙讷,连句平淡的夸奖都说不出。这让她不禁生出几分狼狈,竟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
  萧彻抱过令嘉,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你总是要离家的……你会习惯的……”
  清淡的语声有着令人心安的镇静。
  令嘉攥着萧彻的袖摆,攥了很紧,带了点发泄的意思。
  ——她从来都不觉得成亲是什么难事,甚至为成亲能让她脱离母亲掌控而暗喜,但这会才后知后觉地尝到成亲代表的离别伤意,不免有些迁怒将她带离她亲人身边的萧彻。
  萧彻在她鬓角处落下轻轻一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一会之后,那被攥得皱巴巴的袖摆才被缓缓松开。
  此时,令嘉倚在萧彻怀里,任他肆意地亲吻,手上再使不出力。
  ……
  从洛都到燕州,可过运河永济渠直达。
  水路总比陆路快许多,令嘉坐了七天的船,下了船,踏足的便是燕州这块她阔别已十年的祖地。
  燕州城为燕州州治所,别名范阳,曾是战国时燕国国都,燕昭王曾于此筑黄金台以揽天下奇才,后得秦开为将,却东胡千余里外。时移世易,黄金台已做风流云散去,彼时的贤君良将皆已是冢中白骨,但“燕”之名,却是存续下来,历数代更迭,不易其名。
  本朝的范阳北据燕山为屏,西环太行为屏,东临渤海为枕,南以沃野为仓,又有前朝修建的内长城为依仗,是大殷数得着的雄城。城中人皆以燕人自称,性多慷慨悲壮。
  令嘉祖父时,北狄汗王以四十万大军攻于范阳,满城百姓,无论男女,皆是奋死抗战,无一人作畏缩之态。即使是城破之后,城中男人拼死抵抗,而女人则在见抵抗不能后焚粮自尽。
  英宗带兵入城后,所见得的亡人,或抵抗而死的,或自尽而亡,少有死得窝囊的。
  他喟然叹道:“城墙固坚,然亦逊城民远矣。”
  最后,被范阳城民的抵抗弄得狼狈不堪,且没得到任何补给的北狄大军就这样被英宗打败,战死二十余万人,北狄汗王只得带着十万余兵匆匆逃到居庸关外。
  距离那次的城破已近一甲子,当年十室九空的范阳已是恢复了鼎沸的人声。运河码头处,往来商船如云,行人如织,一派繁华景象。
  令嘉只顾着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不妨船坐久了,有些不习惯地面,头重脚轻地,身子晃了几下。
  “小妹!”
  身边围着一堆使女,令嘉自是不会有机会摔倒,只是她才站稳,一道身影如同一阵风“嗖”的一下就刮到了她面前。
  令嘉一抬眼,就是一张与她极为肖似的脸,正是傅令奕。
  傅令奕比令嘉大十岁,已近而立之年,但俊美的容颜却无多少变化,只沾染了些许岁月的风霜,但在他微笑时,恍如少年归来。
  她眨眨眼,压下鼻尖的酸意,唤道:“六哥!”
  令奕的目光爱怜地在令嘉身上细细扫过,最后落在她头上。
  令嘉今日梳的是朝云近香髻,着饰不多,但属于极为精巧的高髻。
  令奕只得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半是失落半是欣慰地感叹道:“上次见你,还是梳着丱发的小娘子,一眨眼的都嫁做人妇了。”
  ——连头都不能摸了。
  令嘉嗔道:“六哥倒是没变多少,上次见面是光棍一个,这次是老光棍一个。”
  令奕豪迈道:“北狄未灭,何以家为?”
  令嘉嗤笑一声,“你就这样糊弄下去吧,糊弄到大郎的孩子出生叫你一声叔爷爷。”
  令奕笑嘻嘻道:“无妨,不还有你这位姑奶奶陪着吗?”
  令嘉扬颌道:“我正当韶龄,纵使升了辈分,又岂是你这老光棍可比?”
  令奕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看了令嘉身后的某人一眼,笑而不语。
  论岁数,令奕也只比萧彻大三岁,他若称得上“老”,那这位燕王殿下怎么也算得上七分“老”了。
  以萧彻的耳力,自不会错过令嘉的声音,而以他的□□,也不会看不懂令奕这个眼神的意思。
  他脚步顿了顿,旋即又恢复如常,他上前对令奕唤了声:“六郎。”
  平静得毫无波澜。
  令奕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最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若早知殿下会娶了小妹,当年我下手合该再狠些才是。”
  当年萧彻从军投的是云州军,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时令奕也正被傅成章安排到云州都督廖弘手下训练,萧彻隐藏身份入军伍中时,正好撞到了令奕手下。彼时,令奕可没少操练这位手下。
  萧彻从容道:“六郎现在补回也不迟。”
  “免了,免了。”令奕摆摆手,郁闷言道:“我可不敢跟上峰动手。”
  现在令奕任燕州团练使,萧彻任北疆大都护,统领北疆诸军,这二人身份正好颠倒了个。
  令嘉叹道:“欺下怕上,真没骨气。”
  令奕在她眉间敲了敲,“唯恐天下不乱。”
  令嘉气恼地反手捶他。
  萧彻旁观着这对兄妹打闹的亲密举动,忽然说道:“这里人多声杂,还是先回王府吧。”
  令奕看了看四周,这才注意有越来越多的目光往这投来,他着眼前不知何时出落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妹妹,摇头晃脑地叹道:“你啊,真是越大越麻烦。”
  令嘉轻哼道:“再麻烦也麻烦不到你去。”
  “有道理。”令奕冲萧彻拱了拱手,“这就麻烦殿下了。”
  萧彻微笑道:“甘之如饴。”
  令嘉冲两人翻了对白眼,甩手就朝马车处走去。
  令嘉去后,令奕脸上的笑容微淡,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殿下,我家小妹被爹娘宠溺太过,性子实称不上柔顺,极善恃宠生骄,你若对她太好,可要小心她蹬鼻子上脸。”
  我家小妹……
  萧彻垂下眸,笑了笑,浑不在意地说道:“本王的王妃,骄点也无妨。”
  令奕目露惊愕。
  萧彻越过令奕朝令嘉行去,几步行到马车前,正巧令嘉要踩脚踏,他极为自然地越过使女,扶了她一把,顺便还帮她掀了掀帘子。
  令奕看着这幕,脸上的笑容彻底泯去。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在异性生病或者孤独时陪伴照顾他这招真说得上是一招必杀,很少有人能不动容的。
  不过好事仅此为止,令嘉在燕州的亲人即将上线。
 
 
第76章 长胜之威
  萧彻离开封地足有三季之久,期间虽有书信、口信往来,但仍有诸多不便。他甫入王府大门,代他主事的几位属下已是忙不迭地派人来请他。
  萧彻沉吟一声,见令嘉面上疲色不浅,便和她说道:“我让安石先领你回定安殿,你先且住那。”
  封地的王府建制远大于寸土寸金的雍京,而皇帝对萧彻素来出手大方,内中建筑足称宫殿。
  不待令嘉回答,令奕惊奇道:“王府难道寻不出另一间合适的宫殿安置小妹,竟要委屈殿下分一半主殿出来?”
  “确实没有。”萧彻看了令奕一眼,又对令嘉说道:“当年王府建造时,我只让人细修了门墙和主殿,其他殿宇内里多为荒废,不宜居住。”
  萧彻话说得坦然无比,但看着令嘉的目光却是隐有微光。
  令嘉沉默了下,最后说道:“殿下不觉得不便即可。”
  萧彻轻声说道:“我求之不得。”
  令嘉低头,看着鞋尖的两处翡翠璜扣,默默避开了萧彻温柔的目光,还有……令奕痛心疾首的目光。
  ……
  范阳的燕王府足有两千余亩,与行宫都相差无几了。而这份宽敞落于实处,便是漫长累人的脚程,索性令嘉是尊贵的燕王妃,她不需要用脚来走,自大门处至萧彻所说的定安殿,她是先坐的马车,再坐得软轿。
  一路行来,令嘉看路上草木繁盛整齐,行道宽阔平坦,再见到位处中轴线上的定安殿亦是斗拱交错,气势庄严。
  入了殿内,令嘉便安排安石去料理那些从雍京过来的人事物。
  安石走后,令嘉又挥开了下人,令奕这才语气不善道:“住所的事,我在燕王定亲时就过来和长史提过的,这都半年多了,我就不信这些时间王府还修不出一个能住的殿宇?”
  令嘉闻言诧异道:“听你这话,殿下方才说的话是真的?这王府其他殿宇还真的都是荒废的?”
  她过来途中,途径几处建筑,从外表看皆是气势不凡,还当萧彻是随意寻个说辞敷衍她呢。
  “半真半假吧!当年王府起建时,燕王挪了七八成的钱银去养甲兵,整个王府都只修了个表面,内里全然住不得人。燕王索性带着属下到兵营里蹭住,住了四五年,才肯出钱把定安殿补上。”令奕说起此事半是敬佩半是无语。
  萧彻这等做派,也算是极不要脸的了。
  从来只见官员贪污挪用公款的,还没见过亲王亲身下场把自己的开府的款项给贪墨了的。令奕尤记得当年这事还是王府内监安石给平的假账,那位奉皇帝之命来给萧彻督造王府的工部官员哭丧着脸拿着那假账会雍京交差——亏得最后竟也应付过去了。
  令嘉闻言,却是说道:“王府私兵最多不过两万,这钱我记着在开府时就有给足的,而以殿下的身份定是无人敢贪墨的。如今却要挪用那么多在这上面……殿下养的是精兵?”
  令奕为妹妹的敏锐叹了一生气,说道:“不是精兵,是死士。”
  令嘉愕然。
  令奕为她解答道:“每逢险战,就派数百亲兵赴阵,与敌军战之,不能取而有返还者,皆斩。接着又派数百人进之,直至取胜为止。这些兵士知欲存活,唯有死战,无论多难多险,皆能悍不畏死而战,正如吴子所言“必死则生”。这支私兵满额不过三千,但遇战皆胜,破军十万亦不在话下,建成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乐长史为之起名长胜军。”
  令奕没有说的是,正亏了这支长胜军,燕王殿下才在北疆站稳了跟脚。
  燕州于傅家是故地,可于萧彻却不是善地。
  殷太.祖当年分封诸子时,曾有意为一子封于燕地,然最后无一人敢受,生怕哪日就“战死”于外了,太.祖只得打消此意。至今已过三朝,虽说朝廷声势远强于开国之时,但——当年因萧氏皇族私心出卖边防在先,又有英宗姗姗来迟在后,与之相较,傅家却是阖族为守城战死,傅家先死,再有城破,燕地人孰不感念。燕地的民心依旧在傅家身上,故而傅成章虽在雍京长大,但在成年后只凭傅姓,即能在北疆立足。
  在这范阳,傅家威名在上,故旧在中,百姓在下,哪里有初来乍到的萧彻的立足之地。
  就如同萧彻在范阳建府之时,地段最好,景致最佳的城东早为傅家大宅所据,王府不得已才建在了城北,这里原来可是鱼龙混杂的市井之地。
  ——也是阴差阳错,因为城北地价便宜,倒为萧彻省了好大一笔钱。
  此情此景,萧彻的尴尬地位可想而知。
  旁人感慨长胜军无论遇多少艰险都能克敌,实在厉害,却不知在一开始,能轮到燕王殿下去打的,也只有这些险仗苦仗。
  但他却能凭借一个王府练出的一支私军,生生在战场上打出长胜的名号。再以此为基,以潜移默化的手段把燕州的实权夺回手中。
  个中幽暗之处,令奕未与令嘉分说,但令嘉却已是会意,她问道:“长胜军的战力比之三捷军如何?”
  三捷军是由傅家先祖所创,威慑天下的一支精兵。传承多代,便能令关外胡族闻风丧胆,为燕地的镇州之军。虽在令嘉祖父那代全军战亡,但在傅成章手上又重建起来,依靠旧名和同样的练兵之法,战力依旧能称北疆第一军。
  令奕答道:“两军逢敌皆能克,至今无所一败,难以比较。但统领三捷军的三哥私底下曾和我说过,同以三千之数比之,三捷军必败。”
  令嘉沉默了一会,说道:“领军之将以恩威并行,恩比于威。似他这般加威,能只赔上一个王府的银钱,都要夸他练兵有方的了。”
  令奕也是叹道:“我少时读兵书,读到《尉缭子》的‘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只觉‘能杀泰半者’是天方之谈,见了燕王方知自己是坐井观天。”
  令嘉却是面露恍惚,“四哥若在,应也能做到。”
  令奕一怔,旋即面露黯然。
  领军为战最讲的还是经验,再接着才轮到天赋,即使是萧彻这种被人众口一词地夸赞聪明的人物在独自领兵前也是在云州历练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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