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放下茶杯,问道:“忙着发呆?”
令嘉咬牙道:“我那是沉思。”
眼看令嘉神色越发不善,萧彻识相地住嘴,他起身,抽出令嘉桌上的那本账册,翻了翻,问道:“你忙的就是这些?这账目有什么不对嘛?”
他这一问恰恰问到令嘉心坎上,她犹豫了下,终还是说道:“账目并无问题,只是……殿下你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个问题着实困扰了令嘉许久,但对着安石,她端着王妃的架子,不好去问,如今这会正主在眼前,她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
“……练兵打仗,军饷军备,处处都要花钱。北地苦寒,赋税不丰,而朝廷所拨饷银亦是有限,又听闻殿下厚待军众,定是要补贴许多。而军队入项多在攻城略池,可殿下是与北狄对战,而北狄人蓄养养马为生,终岁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殿下纵使赢了,所获钱财也是有限,故而应是入不敷出……”
令嘉出身傅家,对关外异族的了解远超常人。
这些关外草原上异族,与关中以农为生的中原人不同,他们物资匮乏,生活艰苦,也正是这般的环境养出的异族人,无论男女,个个善骑射,体健壮,性悍勇。而与这些不好惹的品质相对的,则是他们的——穷。
这些异族善掠夺,却不善创造。整个北狄以国土论,有大殷的一半大,但以财富论,却还不如大殷的十分之一。
不过也正因这些异族这样的穷,他们才会这般的凶恶,也这般的棘手。打又难打,偏偏打完之后的收获和动军的花销比简直是九牛一毛。中原历代宁愿筑长城,建边军来防备异族入侵,却甚少兴师动众地去灭敌。
“……所以,殿下你的钱到底是哪来的?”
萧彻意想不到自己在令嘉眼里竟是如此的穷困,表情一时竟有些复杂。
“七娘,我就藩时,父皇曾予我一些田地……”
令嘉打断他道:“田地的出产我看到了,我奇怪的是,另外一笔数倍于田产的收入。那是怎么来的?”
那笔数字太大,由不得令嘉不心存疑虑——萧彻不会干什么杀鸡取卵的蠢事吧!
萧彻见她面有怀疑,心中不禁生出微妙的报复心理,便吐字道:“你猜。”
令嘉默了默,语气淡淡地说道:“殿下要不要也猜猜看我现在想做什么?”
萧彻十分识相地开口道:“燕州虽说苦寒,但王妃母家不也以此地为族地,建军驻边,相传数代,王妃可知道,一开始伯平公是如何开源的?”
伯平公正是傅家前朝那位要求傅家历代戍守边关的先祖。
令嘉回忆了下这位先辈生平,忽地花容失色,失声喊道:“你派人去劫道?”
作者有话要说:刚赶完的。因为非存稿发,所以更新不定时,大家见谅——要定时,就只能隔日了。
写完这章,莫名想起爱情和金钱这个话题。
我一直觉得,男人对女人最好的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给她钱花。要是爱一个人,再穷也乐意给她花钱,要是不爱一个人,倒不是说不会为她花钱(穷的大概就不会了),而是会在心中会斤斤计较于在对方身上花的每一分钱有无回报,是否值得。
以前看古早言情文时,看到男女主角结婚,男主对女主说,什么都能给她,除了爱。
当时我就很好奇,如果女主向这男主要一亿,他给不给?
要不给,那就是违诺;要给——他要肯给这一亿,女主还要他的爱干嘛啊!反正在别人眼里,他都肯定是爱她爱得要死的啦。
一段关系中,爱是不足以给予对方安全感的,但金钱却可以。金钱换不来爱情,但却能换来安全感去维护爱情不受生活磨损。
第87章 爱而不见
以萧彻的定力,也不禁被这话惊了好一会,然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伯平公做过劫道?他不是将门子弟的出身吗?”
令嘉脸上微红,见萧彻一脸惊讶,索性恼羞成怒道:“为尊者讳,你不知道。太.祖还贩过私盐呢,史书上不也没记。家祖所在之世,异族南下,建国开朝,家祖不落草为寇,难道还在异族手下继续任职不成?”
对着令嘉杀气腾腾的目光,萧彻肃色正声道:“伯平公舍小节而全大义,绝无可指摘之处。”
令嘉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既然不是劫道,那你说的开源是什么法子?”
这次,萧彻不敢再来委婉那套,直白答道:“是互商。伯平公曾与异族互商,虽此举多为归化异族百姓,但也算生财之道,中原之丝绸、茶叶为彼辈所欲,而关外之骏马、山玉、药材亦吾辈所需,同行两地,所获之利以十倍百倍计,从中抽税,所获远过田税。”
“不对啊!”令嘉奇怪道:“我记得北狄为防暗间,已是禁了两地互商。”
萧彻轻笑一声,笑中带着几许轻慢,“官禁之事多矣,纵使大殷都难以样样落到实处,更何况北狄。”
与中原相较,北狄内部部族林立,王权基于部族,其下才至民众,行政制度上落后了大殷几百年不止,纵使前任两任北狄汗王都做过变革,但多是扛不住内部压力,草草了之。
“可是边线上的那些部落不是捉得很严的嘛?”令嘉歪着脑袋,仍是不解。
那些部落个个如狼似虎,好夺成性,商人过道,简直就是给他们送上门的点心。
令嘉这副模样很是可爱,萧彻没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招来怒眼一双,他唇角上扬,“边线捉得严,那不走边线就是。”
“自燕州起,不走边线,还能走哪,总不能还要绕到西域去……诶!你是说海路!”令嘉恍然大悟。
燕州东临渤海,渡海而过,正是原来的渤海国,现在的北狄领土。
萧彻含笑点头,目中柔情款款。
说来也奇怪,他手下帮他做事的人个顶个的聪明能干,但他们的聪明加起来,似乎都没有令嘉的聪明让他骄傲得意又欣慰。天晓得,在一开始,他决定娶妻时,他对这位未来妻子的要求里绝无聪明这一项。
“渤海那边不是有很多海盗嘛?”
“被我清剿了。”
“这种暗中互商不在台面上,那些行商肯如实交税?”
“渤海边上尚有两支不成气候的海盗,他们欲渡此海,需军中护卫。”
“剩下那两支海盗姓萧吧!”令嘉嘟囔。
“不,姓傅。”萧彻语带轻笑,“领头的正是你那大侄子。”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很正常,这事你家也就你爹和你三哥知道。”
“……殿下,你到底是多早就开始和我爹通上气的?”
萧彻笑而不答。
令嘉翻了翻白眼,也懒得再问,不过……
“燕州军多为骑兵和步兵,多数不通水性,他们在海上能打嘛?”令嘉的好奇心十分旺盛。
“不能,刚上船时,十个要吐八个,船上被吐得连落脚的地都没有。”
“那殿下怎么能带他们灭海匪?”
“练呗!”萧彻轻描淡写道:“在船上住个一年半载的就都练出来了。”
“那殿下在船上住了多久?”
“半年吧!彼时威望不足,只能以身立教。”
令嘉眨眨眼,往萧彻那倾了倾,问:“那这半年里,殿下洗过几次的浴?”
“……”方还有问必答萧彻忽然就答不出来。
令嘉会意,同情地“哦”了一声,然后心疼道:“真是委屈殿下了。”
——倘若忽略她那双杏眼中扑闪扑闪的嘲笑,那大约就是真的心疼了。
萧彻沉默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来。
令嘉脑中警铃大作,干咳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哄一下人,却见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然后她就被萧彻横腰自凳几上抱了起来。
忽然被悬空的令嘉小脸忽白,惊道:“你做什么啊?”
萧彻不语,只抱着她穿过帘屏,走到内室的软榻前,将她放下,俯身压到她上面,脸上带着让人发毛的温柔微笑,“当年是没洗过几次的了,不过现下倒是可以多洗一次,如何?”
“不如何!”令嘉撑着软榻,欲朝后退去,却被萧彻拿腿压住了脚,动弹不得。
眼见萧彻低下身来,两人的脸越挨越近,而他那双凤目也越见幽深,令嘉终是放弃了尊严自持,利索地告饶道:“我不舒服。”
萧彻漫不经心道:“等会自然就舒服了。”
他熟练将往襦裙的襟带解开,松到里衬时,动作忽然顿住,他直起身,就见令嘉侧着头,把脸埋进软衾里,叫人看不清神色。
萧彻将脸从软衾里轻轻掰过来,只见一双杏眼紧紧闭着,但眼睫上凝着的几分湿意却是出卖了她。
“你是真不舒服?”萧彻的声音里带了几许惊异和懊恼。
他惯常是个细心的人,方才与令嘉说了好一会话,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她的不适。
令嘉抿着唇,不睁眼,也不说话,但脸上的委屈却是挡也挡不住。
萧彻心中忽地一乱,忙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令嘉把头扭回被衾里,还是不语。
萧彻想把她掰正,但又不敢用力,半是心疼半是心焦地,极力放柔了声音哄劝道:“方才是我不好,你要气恼也是应当,只事有轻急缓重,先别赌气了,说说哪里不舒服,等太医来了才好看症。”
他不放低姿态还好,他这一做低,令嘉心中的那份委屈陡然间放大了十倍百倍不止。
鼻头一酸,便再忍不住,低闷的啜泣声自衾间缝隙飘出。
萧彻听得头皮都麻了,他这会既想着要派人去传太医,可对着忽然哭起来的美人又撇不开手,至于把使女喊进来,那就更不适合眼前这情景了。他果决了小半辈子,何曾这么两难过。
不过到底还有理智在,踌躇了片刻,他还是做出了取舍。
“身体为重,我派人去传太医,去去便会。”萧彻下了榻,连脚边的靴子也懒得套,跣着足便要去唤人。
只他没走出两步,衣袍一角就叫一只手给拽住了。
他回头,对上一双才被泪水洗过的空朦朦的杏眼,眉眼低垂,低下的每一寸,都是委屈。
“不许叫太医。我……我就是腰酸而已。”令嘉闷闷不乐地说道,语声中还带着少许泣音。
腰酸?
萧彻回到榻上,坐到令嘉身侧,摸着她脸上被闷出来的红晕,低声问:“是我昨晚的缘故吗?”
“恩……恩?”令嘉感受到腰上有只手自裙摆下钻入,扭着身子躲了躲,警觉地看向了萧彻。
“别动,”萧彻按住她,他解释道:“不碰你,就是帮你通下腰上的脉穴。”
令嘉半信半疑地放任了那只手的靠近。
萧彻并没食言,那只手指尖凝着内劲,自脊中往下,一路按到尾椎,也未见他如何用力,但指尖所过之处,先是发酸,旋即转作暖融,原本残余的酸痛转眼便化得一干二净。
令嘉的警惕卸下,脸上的委屈渐渐淡去,转作懒洋洋的放松神态。
服侍了令嘉好一会,萧彻问道:“你一向直白无忌,昨晚既然难受了,为何不说?”
这话听着很有些推诿的意思,但结合其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懊恼,便也不至于那么刺耳了。
令嘉无辜又委屈地答道:“到了后面,我都快困死了,哪里还分得清是难受还是舒服?”
萧彻一噎,想说她糊涂,可作为把她弄糊涂的元凶,他又实在没立场去说。但没立场归没立场,教训还是要总结的,以避免下次再犯。
“之前也有好几次比昨晚还久的,你也没有那么难受?”
“你怎么知道那几次我不难受?”令嘉轻飘飘地反问。
萧彻无奈苦笑。
令嘉趁势追击道:“再说,之前你弄得也没那么勤啊!”
萧彻叹了口气,承诺道:“以后我会克制的。”
“……那倒也不用。”令嘉小声说道。
萧彻手上动作忽然停下,他定定地看了令嘉好一会,直看得她心虚不已,最后问道:“你到底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令嘉转了转眼珠,道:“看心情吧!”
萧彻从中品出了几分意思,想到自己方才的乱了方寸的举止,凤目中露出了几分恼意,训道:“你不愿意拒了就是,何必拿身子唬我。”
令嘉先是心虚,可虚着虚着又恼了,挥开他手,扯过被衾,把自己裹了进去,裹出一个小土堆,就权当外面的世界不存在了。
萧彻眼睁睁地看着令嘉居然耍这种小孩子用的赖皮手段,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了拽被衾——拽不动,资深赖床专业户很有经验地拿自己压住了被角。又因着被子里压着的人太过身娇肉贵,萧彻不敢用太大力。
他一下黑了脸。
“傅令嘉,你是十七岁,不是七岁。”
土堆纹丝不动。
“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别闹脾气了。”
土堆朝萧彻的反方向挪了挪。
“你方才可是不开心了?”
土堆摇了摇,可又很快停下。
萧彻没有再说话,于是室内就只得一片寂静了。
过了一会,衾被外传来一声叹息,然后便是一阵布料摩挲的声音,然后便是起身、着靴的声音,最后便是渐远的脚步声。
当脚步声远得听不见的好一会后,令嘉终是自被下钻出,因为在被下闷得久了,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她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懊悔的低吟,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在榻上滚了起来,滚时没注意方向,竟是朝榻外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