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见过许多美男子,犹得承认这个此人当属第一等的绝色。他同萧彻传出的那些龙阳秘闻,荒唐归荒唐,但合上两人颜值,行事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毕竟两个正当盛龄的男子,具无妻妾,又成日形影不离的,偏还都生得极为俊美,怎能不叫人想歪。
令嘉腹诽了几句后,问道:“万俟统领,陶知县有女欲许与你,便让我来问问你可有意思?”
万俟归用生硬的官话说道:“谢过王妃好意了,属下无意。”
令嘉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陶夫人已知晓你是北狄亡人,且丧妻有子,亦愿以女许知,这陶小娘子出身言情书网,容貌秀丽,又得其父母宠爱,妆奁颇丰,颇有可取之处,你若是担心她的性情,也可再多看看,倒不必一口推拒。”
平心论,万俟归虽是萧彻心腹,但其出身背景是硬伤,再加上文武之隔,那陶知县虽是三等进士的出身,但终是文人,将女儿许给万俟归当得下嫁二字的。不过,凭借万俟归那脸蛋身材,也多的是女子乐意下嫁就是了。
万俟归坚持道:“属下并无婚娶之意,不必误这辰光。”
令嘉挑了挑眉,说道:“万俟统领,你正当婚嫁之龄,又无妻妾,若强说不愿婚娶,未免牵强,你要想推拒,怎么也得与我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去同陶夫人交代吧。”
万俟归便道:“在小儿长成之前,我无意婚娶。”
令嘉便劝道:“先夫人丧身也有许多年了,你惦念亡人不为过,但为此不娶却是荒唐。我听闻你那孩子现下也有十岁了,再过几年也当娶妻了,你在大殷没有内眷,谁能替你操持他的终身大事?曹夫人同你固为通家之好,但为寡居之身,许多事都是要避险的。再者,殿下再是器重你,你也难脱北狄出身,在大殷无亲无朋,娶个有根底的汉女,遇着事了也好有个帮衬。”
令嘉可是经萧彻亲在盖章的口齿伶俐,一番话下来,于公于私两处都叫她说全了,惯来少言寡语,连官话都说不大溜的万俟归哪里是她的对手。
说不过还是可以不说的,万俟归沉默不语,依旧是不肯应。
令嘉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叹笑道:“万俟统领待你那亡妻当真是情深。”
倒也不在逼他,只转而问道:“说来,万俟统领你出身万俟嫡系,当年也已娶妻生子,又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着家人逃到大殷,以至于先夫人遭难早逝,徒留你父子相依为命?”
万俟归神色僵了僵,他自是不愿答这问题,但又不能不答。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他的忠诚问题,原本他的根底只需燕王知晓即可,但眼前人是燕王妃,且是燕王爱重的燕王妃,他不可能不向她交代。
万俟归只得低声道:“属下阿娘是汉人奴隶,因服侍不力,叫我生父大妻杖死。”
令嘉面露动容之色,“你的名字是令堂取的?”
万俟归点头,神色淡淡道:“生父不喜我混血,并未与我取名。后来我得罪了家中长兄,为部族追杀,便索性和其余家人南逃。”
令嘉默然一阵,不再追问他是如何得罪的他的长兄,转而问道:“令堂是河西人吧。”
万俟归露出诧异的神色,“王妃怎么知晓的?”
“你官话的口音是河西的。雍京东市的许多商贾的口音都同你一样。先帝时,被北狄掳掠得最厉害的就是河西了。”
其实英宗时,北狄一开始的经营方向是朝西的,他们拉拢了西域诸国,侵占大殷,河西甘肃首当其冲。彼时英宗先是令现在的定远侯虞丰出使西域诸国重开丝绸之路,又派重兵精兵在河西同北狄打了七八年,逐步吞下河西的。北狄见在河西讨不着好,且耶律氏又对普氏、万俟氏两个狄西部族产生了犹疑,这才才调转了方向去拿渤海。
因为当年虞丰出使西域,令嘉的老师神一因欲往天竺而与他同行了一段路,故而她对这段往事也有些了解。
“可否问下令堂名讳、籍贯?”令嘉忽然道:“令堂既能教你官话,又通晓文字,想是出身不低,许能在河西寻到旁亲故旧……便是没了故旧,总还能寻到你母亲故居,往后若有机会便能替你母亲迁坟。”
万俟归猛地抬头,破了礼节,直视令嘉,那双蓝眸中竟似有火光跃动,但话语中依旧带着迟疑,或者说不敢置信:“阿娘被掳至今快有三十年了,现在还能找到吗?”
“依着大殷惯例,边关掳走的人丁在当地县衙的户籍上虽被勾销,但也会刻意备录一份封存,且为了避免记录毁坏,于州府处也有备案。”
这一习惯的本意是为了便于安置从北狄人手里救回来的汉人,顺道防备奸细,但对于边关许多失了至亲的人家来说,也确实是一项难得的寄托。
“……阿娘姓马,名雁蓉,是甘州张掖人。她家中还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但他们的名讳我不知道。”万俟归有些紧张地说道,“这些够用吗?”
令嘉点头,“这些就够了。”
万俟归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退后两步,朝令嘉行了个大礼。
“无论我娘的亲旧能不能找到,属下都要谢过王妃费心。”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令嘉带着几分嗔怪说道:“你啊,还是太过寡言少语,旁人不问你也就不说。定远侯正是殿下的老师,你但凡同殿下提过半句你生母的事,这事哪里会拖得到现在。不过殿下也是太粗心了,诰命先母后妻,他怎么也当问一下才是。”
虞丰虽以平定西域的军功封侯,却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来的文进士,以深厚雄博,长于述理思辨的文风闻名,同陆相陆英并称陆诗虞文,现任职御史大夫。也正因为虞丰才能卓绝,曾被皇帝请去弘文馆兼职教导若干皇室子弟,而在这若干人中最得他青眼的就是燕王萧彻了,只看萧彻少时的文章,其文风尽得虞丰真传。虞丰待萧彻这个学生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亲善,当年萧彻封地迁于燕州一事,朝中颇多非议,然后这些非议全叫这位虞大夫指着鼻子一个一个地驳了回去,驳得满朝无言,皇帝就此拍板定案。
以虞丰在河西遗留的部旧,要寻万俟归的生母旧亲还真不过是两封信的功夫罢了。拿这样的举手之劳来收买人心,萧彻自不会不做,当然前提是这位秉性冷淡疏离的家伙有闲心去过问下属的家事。
万俟归听着燕王妃对燕王的嗔怪,幻想了下燕王态度亲切地询问他生母的情景……他只觉冷意袭身。
迟点就迟点吧,总好过那种可怕的情景发生。
万俟归去后,令嘉垂下了眸。
既然萧彻不知万俟归生母之事,他又是如何能这般信任这个北狄之人呢?
第123章 适尔小别
令嘉回到燕王府中,开了车门,一只手拂开了帘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令嘉微微一笑,借着这只手的力下了马车。
只是她下了马车后,这手也没放开,反而反手与她十指交错而握。
令嘉未作挣脱,问道:“福寿呢?”
被叫到名字的猫应了一声。
萧彻轻甩右袖,福寿落下而后就叫他单手提住了颈后的一圈皮毛。
令嘉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把它塞袖子里。”
说着她想双手去抱住福寿,右手被握得死紧,挣脱不开,她轻瞪了萧彻一眼。
萧彻悠悠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将福寿拎到令嘉左手缓出的怀抱里。
他带着几分吃味道:“善善第一个问的怎还是这只狸奴?你走的这些时日,它成日里吃喝玩乐,没心没肺的,可半点不见有在想念你。”
福寿听懂了这是在给它上眼药,愤怒地要叫唤。凤眼的眼风扫过,福寿抖了抖身子,又蔫蔫地缩回了脖子。
以燕王殿下治军的手段,不过半月时间,驯服一只猫简直绰绰有余。
令嘉唇角起笑,挑他语病问道:“难道五郎就是食不甘味,夜不能昧地在想念我?”
闻言,萧彻凤目稍虚,竟是有些赧然的意思。
但迎着那双笑意闪闪的杏眸,他又生出了气恼。他这般情牵梦绕,没道理她还能置身事外地看戏。
捉过人吻住她那张可恶唇,叼住那伶俐的舌,逼得她满面飞粉,连站都站不稳,方才松开她。
他这才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善善,我就是这般地想念你。”
令嘉未料到惯来一丝不苟的萧彻竟会破例在人前同她亲密,呆了会又恼羞成怒,只一直手被牵着,一直手要抱着福寿,但这也不妨碍她报复。
她垫起脚尖狠狠咬住了萧彻脖颈的喉结。
萧彻狠抽一口冷气,倒不是为着被咬疼了,而是某种更不可言说的原因。
令嘉并非不知这处要害敏感,只是她实在咬不到别处了,往下是隔着衣裳的胸膛的胸膛,而往上——她踮脚最高也才碰着萧彻的脖颈啊!身高于令嘉真是个不可言说之痛,傅家人普遍身量高挑只除了她——她娘生她时全把力往脸上使了,以至于她身量先天不足,后天也无补救(她不爱动),侄女明炤十三出头都和她差不多高了,更别说身高八尺的萧彻。
只是不咬实不足以出气,脖颈那就脖颈吧。
萧彻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善善,下人还在呢?”
“他们早走了。”令嘉含糊道,不肯松口。
当她傻子呢,打他吻她那会起,这附近但凡长了眼的都避了开来,只除了她手上的这只福寿。
萧彻眼见唬不住她,沉吟一声,又道:“善善,你既知道人都走净了,那我若想做点什么……”
“什么”后面就不用说了,有眼色的燕王妃已然松开了嘴。
萧彻带着几许遗憾地看了令嘉一眼。
令嘉暗暗咬牙,男人果然都是禽兽,自制如萧彻如今也不可信了。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令嘉回了定安殿的净室温池洗沐时,依旧没能甩下萧彻的手。自免不得洗了许久的一场浴。个中自少不得旖旎香艳,只具体如何,便只有他们二人,和又被遗忘掉的福寿知晓了。
都道小别胜新婚,他们的新婚光顾着斗气去了,也就这会才尝到几分甜蜜滋味。费了大半个时辰的“沐浴”过后,他们才算换了身衣裳总算出了净室。
身酥骨软的令嘉是被人抱到榻上的,她像是没骨头一样瘫靠在萧彻怀里,萧彻拿着细帕给她擦拭湿发,一边听她细述离情。
“……你是没看到,廖三郎那小郎君生得有多丑,本就生得塌鼻细眼的,偏还生的胖,那点五官全叫肉给挤没了,只那些婆子还没住口地夸他生得有福气,也亏得他们夫妇还真信了,爱得不行,我都不好意思点醒他们。”
萧彻有些惊诧,“他们夫妇生得都是不错,小儿何至于这般丑?”
令嘉很是同情,“耐不住孩子运气差呗,非挑爹娘的不好的地方长。”
萧彻含笑道:“善善你倒是不用怕这个,你的孩子怎么长都是差不离的。”
令嘉却是没有萧彻这么乐观,“那可说不定,有些孩子索性不按着爹娘模样长得。你想想,你表姐我二嫂生得多秀美啊,还有我二哥,少时更是京中数得着的俊美郎君,可你看看大郎那模样……”
令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萧彻脸上的笑容滞了滞,他咳了咳道:“你家二郎、四郎生得都不差,大郎也只是个意外。”
“在生下来之前,你哪知道你生得是不是个意外。”令嘉一脸沉痛:“你看看你那四哥越王啊!大郎虽生得粗了些,但据姑祖母说,那也是肖了祖辈,哪像越王,丑得叫人摸不着边。不说官家同贤妃具是容色出众之人,便是往祖上推也寻不着根啊!你们家打太.祖起就是个俊美人物,荥阳侯家也是打前朝就有的名门,不说代代美人,但也是容色端正,怎到了他身上居然能丑成那副模样。”
越王萧德可是公认的生的丑,丑得让皇帝都要怀疑郑贤妃给他送了顶绿帽,结果叫郑贤妃愤怒至极堵了一句“若有郎君能丑成这副模样,我瞎了眼才同他偷情”,皇帝无法反驳,他同贤妃面面相对,最后只得承认,越王这人就是株天生的奇葩。
越王这个案例太近太有说服力了,萧彻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试着把越王那张脸带进自己的孩子去……
“……”萧彻默默放下了细帕,在令嘉肩头咬了一口,他咬牙切齿道:“善善,你就不能想着我们的孩子点好?”
令嘉吃痛地推搡他的头,不甘示弱地驳道:“你在打仗前,不也是要把好的坏的、方方面面的可能全想齐嘛?”
傅令嘉嘴上永远都能占着理,萧彻说不过她,松了嘴,垂到她肩上,幽幽叹道:“便是生成四哥那样,也不碍着娶妻生子,给块封地日子过得也不差。”
也就当父母的心里有些不得劲罢了。
令嘉不认同了:“你四哥暴躁无德,在封地上时不时闹出些事,你觉得他那叫不差?”
什么建府时强征役夫,纵马践踏百姓庄稼,打死劝谏的王府长史,大肆搜罗封地美人什么的缺德事他全齐活了,弹劾他的折子堆满了整个政事堂,他的兄弟们加起来都没他一人挨的骂多。连皇帝都不喜欢这个儿子,时不时就要下令申斥他一番,这么多年连雍京都不许他回。
萧彻抬了头,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善善,你莫看四哥践踏法纪,草菅人命,但他绝对是最叫父皇省心的一个。”
令嘉大奇:“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成不了事的废物。”萧彻神色依旧是轻松的,只凤眸中含着几许漫不经心的讥讽,“旁人家出些不孝子弟是大不幸,只萧家却是恨不得这样的子弟能再多些。”
“……”令嘉气冲冲地拂开了萧彻放在她腰间的手,欲起身离开。
萧彻拦腰把人抱回来,语含无奈,“善善,可是你先提糟心事的。”
令嘉气鼓鼓道:“我提的事再糟心,能比你说的更糟心?”
萧彻诚实道:“于我而言,你说的要糟心许多。”
令嘉气得瞪圆了一双杏眸,“可是今日我归家,你就不能让着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