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卿的心在滴血,温柔可人的他,冷漠无情的他,凶狠残暴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沅。
忍着心底的悲伤,玉容卿继续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们有罪,府衙会审判他们,不需要你来充好人。”
“我没有充好人。”他从来没有想做好人,李沅硬气回她,“ 康瑞带着人去酒楼羞辱你,我本想稍微教训他一下,竟然撞见他喝醉了酒在巷子里强迫一个女子,他喊的还是你的名字,我当时气疯了,把那个女子看错成了你,所以下手才没了轻重。”
说话愈发激动,就算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李沅也不得不清醒起来,“我隐约记得那个女子手臂上有个圆形胎记,卿卿不信大可以去寻她来问清楚。”
至于吴大那一次就更简单了,“吴大受了打压怀恨在心,越狱要去杀害岳父岳母,我在路上见他殴打发妻抢夺孩子,我不觉得杀这种人是错。”
“你!”玉容卿迈上去扬起手就要打他,落下手时却停在了他脸边,攥紧手掌收了回来。
从前惯会杀了人后装无辜,现在给他解释的机会,他竟连句谎话都不说了。
玉容卿打也不舍得打,看他身上都是血,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自己连句狠话都不敢对他说,生怕伤了他的心叫两人生出嫌隙。
“事关我玉家的颜面,既然真相明朗,公堂就不必去了,罚你在侧卧关一个月,除了去教学之外不得踏出房门半步。”玉容卿给萧成使了个眼色,让他带李沅去侧卧养伤。
李沅有些惊诧,颤着声音问她:“卿卿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玉容卿双臂抱在胸前,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我……我……”李沅说不出口,他不想让玉容卿觉得自己是个爱逢场作戏的虚伪的人,即便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想让玉容卿知道。
李沅说不出口的话,玉容卿便替他说:“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也有恶的一面,所以你即便杀了人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让我看到你身上的美好,所以把自己阴暗的那一面深深的隐藏起来。”
可是相公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就是要爱他的所有,无所谓好与坏,黑与白。
如果我爱的只是你的美你的温柔体贴,那这世上所有温柔体贴的美人都可以做我的相公,但是我没有选择他们也不觉得他们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我眼中看到的人,心上捧着的人只有一个你。
因为你就是你,美好的也是你,坏心思的也是你,我爱的就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听了这话,李沅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咬紧下唇点点头,为自己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的行为感到不耻,他轻轻抽泣压制着喉咙涌上来的哭腔,依旧有细小的泣音盖不住。
玉容卿掏了手帕递过去给他擦眼泪,“既然是关私狱就要正经一些,这两天我就不去看你了,让萧成照顾你吧。”
能够得到玉容卿的理解,李沅已经足够开心了,哪里敢有别的奢求。
目送李沅离开,玉容卿心底的难受才稍稍缓解一些。刚才同玉白对话的时候,她并不生气李沅的作为,而是觉得自己很无能。
曾经的李沅受过太多委屈和苦难,所以他保护自己的方式才这样极端。
他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依旧没能弥补他受过的伤。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沅不再那么痛苦。
走出内院,玉白就在院门口等她,表情凝重。他没有听见内院里面有任何的争吵声,也没有看见李沅走出内院——他的小妹还是没能放弃跟李沅的感情,义无反顾的接纳了李沅的一切。
如果这世间的一切会因为小妹的温柔善良而变得稍微平和一些,玉白也不会如此急躁。
沉重的深蓝色穿在他身上像是无尽的沉默,玉白抬头看着她,“事情本有更简单的解决方式,可是你刚刚放弃了。”
“你在说什么。”
玉白上前拉住玉容卿的手走出家门,兄妹两个坐上马车前往码头。
正对着码头的茶楼上,玉白给玉容卿倒了一杯茶,玉白难得有这么正经的时候,玉容卿也不催促,安静的等待他告诉自己她现在可以知道的事。
一壶茶水喝干,玉白望着窗外千帆过尽江水流,缓缓道:“小妹,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你让他留在这儿能跟他过安稳的日子,殊不知他身上又背了新债。”
“二哥哥什么意思,不如直说。”
茶水的热气在二人中间升起,玉白轻声道:“沈方来找我了,他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我们把李沅送出徐州,二是他们亲自将李沅带走。”
闻言,玉容卿的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你是铁了心要保李沅,我也不能背着你把他砸晕了送出去,只能等他们来替我们做选择了。”
玉容卿不敢相信,李沅在徐州的消息没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而李潇跟李沅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出卖李沅。
听她半天不答话,玉白又说:“你之前问我贵人是何许人,我现在告诉你也不算太迟,我曾在平阳王府中待过一段时间,那位贵人便是平阳王李佑昌。”
“李佑昌?”玉容卿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初帮康家续命的供货船上都有“昌”字,岂不是平阳王在背后要搞乱徐州。
玉白说到此处,也知道她猜得差不多了,无奈道:“沈方和沈一方是平阳王的左右手,我前不久在酒坊与沈方相遇,得知王爷要逼李沅回京,我才费尽心思要你休了他,避免卷入朝廷纷争。”
“不……”玉容卿摇摇头,“他是我的相公我的爱人,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伤害李沅。”
“我的傻妹妹。”玉白蹙起眉头,好心提醒,“他们留着李沅还有大用怎么会伤害他,王爷要害的人,是咱家。”
话音刚落,码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隆隆震天响,茶楼的窗户都被震得晃动起来。
随着爆炸声音看过去,浓烟四起,大火灼烧随着晚风吹拂很快燃烧了所有的货物——被炸掉的是玉家的仓库。
玉容卿睁大眼睛,慌忙要下楼查看被玉白拉住袖子,“别去了,这个时间正是午后人少,旁边有清水河,不会有人受伤的。”
“你早就知道?”玉容卿甩开他的手,一脸不敢相信,“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至少可以……”
“你可以做什么?”玉白反问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二哥哥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他转头望向窗外,拈起茶杯轻尝,江水依旧,风也悠悠。
“小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是将相王侯,在他们眼中玉家是救下皇子的功臣,也可以是囚、禁李沅的罪人。是什么做了什么都在别人的权衡利弊之中,哪里由玉家自己分辩。
“要么让李沅去京城,要么玉家为他陪葬。”玉白静静地吐息,爆炸的烟尘吹过来,他也不关窗,只问玉容卿,“小妹,你怎么选。”
第96章 96 君心似我心
太阳落山后,闷热渐渐退去, 朝园里绿树青草正是茂盛的时节,伴随着潺潺流水, 拂过晚风, 带来些许清凉。
码头上的玉家伙计们现在还在收拾因为爆炸被烧毁的仓库, 扑灭火苗后,残存的货物只售十分之一, 玉家仓库不止这一个, 爆炸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玉容卿交代下去收拾现场,没被烧毁的货物转移到其他仓库。
她在江边一个人走了一会儿,晚风徐徐从江上吹来,回身去看,码头上聚满了人对这场爆炸心有余悸, 隔着一段距离是莫竹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平阳王,那是她这辈子都见不到的王公贵族,也是她无力违抗的权贵。
这一次炸掉仓库只是给她一个提醒, 那下一次会是什么……只要李沅没有如平阳王的愿回到京城, 她、玉家甚至整个徐州都一直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
她真傻,她以为自己能够保护得了李沅, 当初还傻乎乎的以为与庆王不同阵营的平阳王会是个好人。
说什么给两个选择,她根本没得选。
或许就连这两个选择也是沈方看在玉白与平阳王的旧情上临时决断的。
她该如何面对李沅。
玉容卿没想到,他们夫妻同心协力走到现在,却走到了要她亲手将李沅推回那虎狼窝这一步。
从他口中听到不止一次的对京城对李家人的厌恶,她却要让他回到那里再一次面对他避之不及的人和事。
江上的晚风吹得她皮肤潮湿, 回到朝园洗澡换衣裳,洗去了身上沾到的爆炸落下的灰尘,换了件轻薄的纱衣,刚系好腰带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痛苦的呻、吟。
跑出门去的时候正撞上被赶出门的萧成,一脸为难着倒退出门,受伤的左臂绑了绷带,这回看着脸上又添了新伤。
“怎么了?”玉容卿忙叫院里的丫鬟过来扶着点萧成,看他体力不支的模样像被折磨了许久。
萧成皱着眉忧心道:“公子他上午的时候听您说的那些话原本情绪平复了一些,刚刚他想出去做晚饭我不让他出去,本来哄他说等您回来一起吃晚饭,结果您现在才回来。”
“公子知道我对他说了谎,这才打了我。”萧成自己受罚并不委屈,只是很担心李沅的精神状况,“公子他很久没有发病了,今天一直憋着情绪没有发泄,我怕他撑不住会垮掉……”
什么发病?
玉容卿从来都没察觉到李沅有什么病,之前也请高大夫徐大夫给他看了,梦游、失忆症不是都治好了吗?
萧成小声解释:“公子他有个怪病,有时候过于生气或者悲伤的极端情绪,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会伤人。这一次却是伤了他自己。”
他跟在李沅身边十年了,隐约察觉到他的这个怪病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病,而是自身受到威胁时潜意识就控制了身体。
同李沅在京城待的那几年,萧成偶尔听到过有关李沅的传闻,说他是皇帝年轻时微服私访在民间留的种。所以京城中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小门小户都觉得李沅是上不得台面的皇子,即便送他去钕金做质子,也没有人会觉得对不起李沅。
听完萧成一席话,玉容卿大致明白了病因,吩咐他先下去休息,由她去照顾李沅。
两个丫鬟扶着萧成离开,玉容卿敲敲房门喊了两声,里面的人没有应声,玉容卿进不去门,瞥见侧卧的窗户还开着,便仿照李沅爬窗的动作爬了进去。
第一次爬窗难免生疏,玉容卿脚下踩空,“哎呦”一声摔到了地上。
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朝床边走去,床上没有人,衣柜旁蹲坐着一个人,面朝着墙角,宽松的雪缎衣裳从肩上滑落在胳膊肘上形成褶皱,奶白色的后背又平又滑,好看的蝴蝶骨在细长的黑发遮掩中若隐若现,玉容卿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迈步走过去,地上凌乱散着李沅的衣裳,想来是他发狂的时候发泄力气把衣服都从柜子里扯出来了。
玉容卿只想上去拥抱他,不舍得踩脏他的衣服,随手脱了绣花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踏着他的衣裳或滑或软、或温或凉,踩到一条带着体温的衣带,她稍微低下头瞥了一眼,是他的腰带。
看来他发疯的时候也知道热,玉容卿走过去跪在他背后抱住了他蜷缩成一团的身子。
体型的差距有点大,玉容卿搂不住他的肩膀便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脖子,额头抵在他又软又长的头发上。
“很难受吗?”
在她的声音响起之前,李沅一脸凶狠的盯着地板上的缝隙,他心中郁闷难解,虽然得到了卿卿的谅解,可她跟玉白走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从前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回来陪他吃晚饭,但今天没有。
李沅想当然的理解成这也是“私狱”的惩罚之一,一想到他一个月不能见到玉容卿,原本就游离的精神更加找不到归宿,疯魔的状况刚消解一会儿便再次席卷而来。
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贴在自己后背上柔软又温暖的身体,李沅好像活过来一样,慢慢转过身来。
爱人的脸庞近在眼前,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漠无情,也不是今天中午那般严肃的凛然大义,那张红润好看的脸冲着他微笑,水灵的眼睛中倒映着他的脸庞。
玉容卿抬手将他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从惊愕到平和,渐渐的湿润了双眼,美人的睫毛扑闪带着泪珠颤动,抖得像细雨中承受雨珠的竹叶,每一次颤动都掉下一滴泪来,微红的脸颊仿佛染了晚霞的天色动人心弦。
“对不起。”玉容卿下意识道歉,俯身在他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吮掉他眼角垂落的眼泪。
“为什么要道歉?卿卿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做的不对,都是我……”像怕被抛弃的宠物一样小心翼翼,李沅低下头去反省自己的过错。
玉容卿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凑过去在他脸颊嘴角轻啄一下,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那也是因为我骗了你,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杀人如麻的怪物,我不希望我在你心中美好的模样破碎,是我求的太多,太贪心,分明你给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李沅向她诉说着自己的罪过,晶莹的泪珠从他无暇的脸庞上滚落,流到雪白的颈子上。
“你就算是怪物我也爱你。”玉容卿声声如溪流缓缓,让李沅想到了他们在荆州城外的山谷中听到的流水声。
那个山谷封闭、温暖又美丽,仿佛一个美好的小世界将他们两个人包裹其中。
而她的温柔就像那微凉的潭水包裹了他所有极端的情绪。
当李沅沉默不语时,玉容卿伸出手臂到他面前,另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像是说笑又像是在正经询问:“要不要咬一口,这次咬疼了我也不生气,下次就没有这机会了。”
玉容卿天生的会哄人,附近的小孩子都觉得她亲和,就连猫猫狗狗见到她也摇尾轻叫,从内而外散发的温柔和善让玉容卿生不了大气,即便生气也很快就能消气。
面对她主动伸过来的手臂,李沅抹抹眼泪反倒觉得委屈了,“我又不是小狗,你怎么拿这个来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