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虽然有点奇怪,就先放着吧。”萧缙一眼看到玲珑指尖上也有针眼,随手将荷包先放下了,转而去查看她的右手,“怎么伤着了好几处?”
玲珑笑笑:“做针线刺到手指是寻常事,我许久不做了更是手生。您没看到先前尹良侍送腰带的时候指尖上都缠了白布么,那才是真受伤呢。”
萧缙又将玲珑的左手也拉过来看了看指尖,确定没受伤才放下:“人皆偏心,本王也难免。她是慈懿殿赏的贵人,有天恩怜恤。本王也就能顾着你了。”
顿一顿,他又扬眉一笑:“对了,今日到行宫的中秋宴上,记得留神,应当是有好戏登场。”
“王爷是说南府么?”玲珑看他神色便知道不是,但总是要先抛砖引玉。
萧缙站起身来,亲自去将给玲珑新做的宫衣拿起来递到她手上,笑意越发狡猾:“南府的戏都是凭空编排的,哪有人间的戏来得真实好看。你快去更衣,晚上便知道了。”
第29章 二十九、中秋 少年之心,已有所属……
二十九、
行宫的中秋宫宴较之皇城中的宫宴, 不论在规制还是气氛上,多少都要更轻松些。毕竟是在专门让仁宗与太后去散心游玩之地,上上下下的心绪总会轻松些。
尤其是今年仁宗的正宫皇后段氏没有一同到行宫, 这宴会的操办便由贵妃高氏与裴昭仪的协理, 不论曼妙新奇的丝竹歌舞,还是宴会本身的花团锦簇, 都与端庄严肃的段皇后惯常做派相去甚远。
玲珑跟着萧缙到了行宫,很快便察觉出这样差异,心中不由微微感叹。落座之后, 参宴的宗亲皆各自闲谈说话之时, 向萧缙悄悄叹道:“若是皇后娘娘今年也到行宫, 便没有这样热闹了。”
萧缙唇角一勾:“这才到哪里,热闹还在后头呢。”
二人刚低声说了两句,便见平郡王笑着过来:“七弟, 三哥先前说什么来着?到底还是带着你的宝贝丫头来了?”
虽然平郡王论爵位是比萧缙低一级,但毕竟长幼有序,萧缙还是起身拱手:“兄长慧眼如炬, 小弟惭愧,让您见笑了。”
玲珑随着萧缙起身, 欠身一福:“见过三殿下。”
平郡王打量过去,只见今日的玲珑已经彻底不是先前的侍女装束, 云髻高梳,锦绣宫衣,发间珠饰两三样,精致金钗上宝石流光,另有一朵盛放的绯扇月季簪在鬓边。而她原就十分出众的美貌在这样分寸合宜的别致装扮之下,越发显得清丽明艳, 远胜今日与宴的诸多命妇与贵女。
“免礼,都是一家人了。”平郡王笑笑,又去揶揄萧缙,“说起来七弟你也是够能忍的。如此佳人,就这样在身边当丫头使唤了四年多才开了窍吗?”
萧缙也笑笑:“缘分之事,实在难说。她是本分谨慎的人,三哥要笑话,便笑话我先前愚拙,未曾早结良缘罢。”说着拿起了跟前的淡酒,“也有日子不曾跟三哥饮酒了,小弟敬您。”
言罢袍袖略略一遮,自己一饮而尽。
平郡王心下不由嘀咕萧缙怎么将玲珑护得这样紧,但面子总是要给的,当即也饮了酒笑道:“三哥哪里说的是人家,人家好好的。说的就是你啊,太笨。要是早些成就好事,如今说不得都有小侄子了。”
“那也不太妥当罢?”这时便听平郡王身后有人接了一句,随即珠翠环佩,锦绣富贵的气息便迎面而来,竟是平郡王的正妃高凤芝与安国公府的四姑奶奶高德芝,还有另外两位宗室女眷一起过来。
裴二也在后头,只是似乎有些局促,便站得远些。
平郡王妃又含笑续道:“七弟是天之骄子,这大婚之事的缘分虽然尚且未到,将来也是要有出身贵重相称的正妃为妻。哪里能让侍婢先育庶长呢。”
“凤芝,这是哪里话。”平郡王赶紧去拦了一下自家王妃,虽然也不是太有力度。因为平郡王妃少时曾经在姑母高太后跟前养过几年,甚至比如今服侍仁宗的高贵妃还要更得太后疼爱,所以平郡王惧内之事,人人皆知。
而另一件更是人人都知道却不敢提起的,就是高凤芝嫁给平郡王之后一直无出。平郡王虽不敢明着纳侧,但关于平郡王是否应该纳侧生庶子,再交给正妃抚养的这个说法却一直都有隐隐约约的议论。
“三嫂说笑了。”萧缙还是笑意不减,“小弟虽然顽劣,也不至于对府中之人不尊重。倘若仍是侍女,那终究要离开王府,嫁娶自便。何来侍女生子之说。”
顿一顿,他又大大方方地伸手去牵玲珑的左右,放在自己掌心之中:“若是嫂嫂说的是谢氏,她先前虽为小弟操持庶务,如今已成小弟的内室,前尘便不再要紧。小弟纵然不敏,些许军功,并先帝恩赏的亲王之分,想来也足够荫庇自己家室之人的。且——”
说到此处,萧缙的笑意里更添了三分玩味,向宴庆正殿之中正在含笑说话仁宗与太后又扫了一眼,才慢悠悠地重新望向平郡王妃等人:“至于嫡庶之子么,且不说小弟是否会有,即便是有,谁又能料定这庶子嫡母之间,不能母子连心,犹胜亲生呢?”
平郡王妃脸色微变,高太后早年曾有亲子,排行第四,但五岁上就夭折了。哪怕先帝追封为元嘉皇太子,极尽哀荣,终究是无用的。
先帝诸子中活到如今的,只有今上仁宗萧缜,平郡王萧络,荣亲王萧缙三兄弟,三人均非同母,也都不是嫡子。
这话当然就不能顺着接下去了,于是另一位宗室女眷便出来打圆场:“殿下所言极是,所以我们其实是过来恭贺殿下喜事的。前次殿下纳侧,一日便得了两位佳人,我们还没能见面亲近,略表心意,今日倒是机会。不知另一位良侍,今日为何没来呢?”
萧缙随口应道:“尹氏好静,在府休息。”
高德芝面上有些不服气,尤其是看着玲珑这样站在萧缙身边,简直碍眼到了极处。
但刚才平郡王妃的话被萧缙一句一句全驳了,也算是彻底摆明了荣亲王的立场。
不管朝臣议论间到底觉得荣亲王是不愿意向太后低头才拒婚裴家,还是仁宗与萧缙之间真有兄弟离心之兆才圈禁慎德堂,但在谢玲珑入侍之事上,萧缙的强硬态度还是清晰明了的。
平郡王妃尚且不敢再说,高德芝作为安国公之女而已,又如何能再向荣亲王开口。可若说要去讨好荣亲王或玲珑,那倒也是不必,当年裴二退婚在前,今岁裴姝王府别院落水在后,关系当真和缓交好什么的已是绝不可能了。
于是高德芝念头一转,面上便带了笑:“说起来,王爷大约也知道,臣妇与玲珑妹妹原是早相识的。”回身去挽了裴二,“当年在诗社茶会间,臣妇与外子也曾见过妹妹的文字与针线,真是蕙质兰心,如今能够成为王爷府中的良侍,侍奉王爷,也是好福气呢。”
这话算是一半向着玲珑说的,萧缙便不好代接了。
玲珑只觉得萧缙握着她的手略紧了紧,好像是再次提醒她,别怕。
“裴夫人过誉。”玲珑唇边同样浮起笑意,一如既往地分寸合宜,亦微微地带着玩味,“早年相识时,我不过一心朴实诚恳罢了。彼时只说圣贤书道下皆是仁人君子,后来才知世情流转出人预料。福气人人都有,还需珍惜就是。”
高德芝只觉得自己的话全打在了棉花上,且这棉花还是带着针的,刚要再说一句,便听丝竹与金铃之声骤然升高,显然是要有歌舞表演。
堂上的仁宗也得了禀报,笑着发话叫众人皆坐下欣赏。
得了这个台阶,平郡王便赔笑去拉自家王妃,众人一时各自归座,随即有身披曼妙轻纱,面上亦戴珠帘面幕的几名歌姬舞姬随着丝竹乐律入场献舞。
玲珑一眼扫过去,很快在其中发现了有些眼熟的身影,便低声去问萧缙:“这就是王爷说的好戏?”
萧缙先反过来问她:“刚才还好吧?有没有生气?”
“这有什么。”玲珑弯了弯唇,“当年刚入王府的时候,其实缓了些日子才能适应。但都到如今了,什么都习惯了。只要王爷别真叫我生子交给正妃养,便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想的还挺远。”萧缙知她是故意胡说,还是忍不住一哂,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现在还不肯叫本王没事抱一抱呢,连生养都说出来了。再说,本王不会有旁人做正妃的。”
他这话说的这样随意,玲珑听着却心头微微一震。
荣亲王的婚事是定然要仁宗与太后许可的,他又不是真的十四五岁任性少年,难道不知要她做正妃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吗?
但玲珑更知道的是,萧缙从来都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
而此时丝竹声再次转高,玲珑本能地被吸引朝那些身姿婀娜的舞姬看过去,只见一众舞姬脚步旋转轻跃之间如同行云流水,在月光与宫灯交相辉映之下,越发翩翩如仙子,尤其是正中之人,发梳飞天髻,身着缭绫衣,舞姿妩媚轻灵,众星捧月之下,当真有几分月宫嫦娥的味道。
“先前你说,自古嫦娥爱少年,”萧缙在玲珑耳边轻声笑道,“只可惜少年之心已有所属,嫦娥便去售与帝王家了。”
他这话刚说完,便见丝竹乐曲已经到了最后一段,婉转绵长,而那嫦娥一般的舞姬,也在连着七八个回旋舞步之后,越众而出,最终以一个娇娆之姿,停步堂前。
“好!”仁宗抚掌大赞,太后亦含笑点头,与宴宗亲自然也一同称赞叫好。
“陛下可知这支舞是谁献给您的?”颇让玲珑意外的,竟然不是裴昭仪开口,而是高贵妃含笑起身,离座到堂前,领着那面幕尚未取下的舞姬到仁宗席前三尺站定。
“这就是殿下先前所说的……”玲珑心下飞快推算了一下,才明白了萧缙之前的意思。
萧缙一笑,抿了一口自己跟前的酒:“本王什么都没说,陛下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诸位后宫姐妹情深,多好。”
与此同时,仁宗已经带着点酒意,借着高贵妃含笑说着什么“打赌”之类的浑话,亲自离座去摘了那舞姬的面幕——果然便是裴姝。
“妹妹素来擅舞,如今真是用心了。”裴昭仪这时候才终于开了口,只是说话之间声音似乎有些颤抖,而再下一刻,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却整个人踉跄两步,竟晕了过去。
第30章 三十、变故 【补上昨天的,二更合一】……
三十、
“传太医!”
随着酒意迷离的仁宗一声断喝, 中秋宫宴上开始了小半个时辰的混乱。
堂下宗亲与命妇面面相觑了一刻,随即便是满堂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自来后宫多风波,宫宴里不管是斗嘴还是下绊子, 妃嫔也好, 命妇也罢,谁还没见识过呢。哪怕玲珑这样身份如此低微的王府良侍, 入席的时候也引来了平郡王妃与荣亲王那边的几句暗刺。
更不要说裴昭仪的妹妹御前献舞,随后竟是高贵妃出面引荐。
再想到此刻高居上位的太后,以及遥居中宫的段皇后, 这里头的复杂关系与可猜测寻味之处, 其实远比裴昭仪昏倒本身更值得琢磨。
不过当太医诊治之后禀报, 裴昭仪是有了身孕才致头晕昏厥,满堂的议论便又是另一回事。
仁宗皇帝登基已有七年,而与元配皇后段氏自潜邸大婚已近十载, 嫔御侍妾也有不少,但膝下却一直子嗣单薄。
段皇后膝下一子一女,皆有些病弱。妃妾之中也曾有怀娠或生子者, 但不是难产便是未满一岁便即夭折,因而裴昭仪此次有孕, 仁宗的欢喜可想而知。
原本还以为有些扫兴的变故骤然变了大喜事,仁宗的酒意也清醒了几分, 立刻传旨升裴昭仪为贵嫔,高太后也满面慈爱欢喜,同样赏赐裴贵嫔金玉如意并药材锦缎若干。
宗亲命妇等是来不及此时送礼的,只能齐齐起身恭贺,恭贺陛下中秋大喜,恭贺裴贵嫔晋位。
在这样的笑语喧声之中, 仍旧一身舞姬装束的裴姝直接被湮没,根本无人留意到她何时被宫人领着离开正堂。
只有那珠帘面幕刚才在仁宗亲手摘下之时掉在地上,混乱之中不及收走,而到了仁宗大喜的这一刻,也就无人在意了,在华采灿烂的宫灯流辉之下,细碎的琉璃珠串折映出隐隐微芒,再无先前裴姝献舞时众星捧月的光彩。
“如何,这出戏比南府精彩多了罢?”萧缙见玲珑看着那面幕有些出神,便侧身向她低低耳语。
玲珑在席上不敢多说,只是忍不住唇角勾一勾,眼光向着上头仁宗、太后、高贵妃、裴贵嫔几人的座位各看了看,又重新望向萧缙。
萧缙浮起一丝狡黠笑意,刚要吐出几个字给她做线索,便听堂上高太后缓缓开口:“今日哀家心中实在安慰。先帝在时,最盼望得见的便是子孙满堂。只可惜先帝病故前都没能抱上孙辈,如今哀家得见皇帝将要再得一子,也不由想起先帝。”话音轻柔,欢喜之中亦带着感伤。
仁宗忙欠身应道:“母后不必伤感,如今乃是喜事。”
“是的,确实是喜事。”高太后温柔笑道,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又望向平郡王与萧缙,“说起来,你们兄弟两个在子嗣之事上也得上心啦。先帝当年挂怀的,也不只是你们皇兄一人。”
这话虽然既应景也和蔼,但实际落在平郡王与荣亲王兄弟二人身上,却是心照不宣的尴尬。
平郡王比仁宗只小了不到一岁,与平郡王妃高凤芝成婚多年,膝下犹自空虚。平郡王自己倒不是不想纳侧生子,只是因着惧内实在不敢行动。
萧缙则是一直没有正妃,现在府中只有包括玲珑在内的两位良侍,还都刚刚册封一个多月而已,谈到生养之事实在太早。
“是。”兄弟二人也只能略带尴尬地欠身应了。
仁宗显然心情大好,尤其是看了看比自己只小半岁的平郡王,抬手笑道:“说起来,三弟也许久没有纳过侧妃了。先前母后只说给七弟相看,其实也应当为三弟再添一添。这样罢,今日献舞的丽人中选两名,分别给三弟与七弟。”
此言一出,满堂众人神色皆有些微妙。最欢喜的当然是平郡王,立时起身,连假作推拒迟疑的动作都免了,离座跪倒,长谢君恩。
而平郡王这一动,另一位得蒙圣恩的荣亲王萧缙也不得不随着一起上前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