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看向宋甜:“这就是你住的院子?”
宋家不是宛州首富么,为何让独生女住如此破败的院落?
宋甜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伸手牵着他的手,一边往明间那边走,一边低声道:“我五岁没了娘,亲爹又那样子,什么都得我自己争取,不过以后我就把豫王府当做自己的家了,这里好不好,我才不在意呢!”
听到宋甜说她要把豫王府当做自己的家,赵臻不知为何,如甘露洒心一般,凉爽舒适之极,方才那点不快不翼而飞,慨然道:“嗯,我会一直养着你的。”
宋甜闻言,又惊又喜:“当真?”
她原本就不打算成亲生子,若是能赖着豫王,赖着豫王府,无论何时也都有个去处。
赵臻略有些腼腆:“自然是真的。”
宋甜仰首看他:“真的要一直养着我?”
赵臻耳朵红了:“嗯。”
宋甜欢喜雀跃:“击个掌!”
赵臻瞅了她一眼,伸出了右手。
宋甜蹦了起来,“啪”的一声,和赵臻击了个掌,然后拉着他进了明间,口中道:“我若是活到了八-九十岁,你也得让你儿孙养着我!”
不管是她,还是赵臻,这一世,他们都要活到八十岁,活到九十岁,活成老人瑞,以弥补前世少年夭折之痛。
赵臻这下连脖颈都红了,凤眼水汪汪的,不看宋甜,只看屋内摆设,口中道:“那是自然。”
宋甜自认为后半辈子有了靠山,欢喜得很:“我带你看看我这里。”
她牵着赵臻的手,带着他往西暗间走:“东暗间是我的卧室,没什么可看的;咱们去看西暗间。”
宋甜掀开西暗间门上挂的帘子,里面还有一道挂着锁的木门。
她用钥匙开了锁,推开了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赵臻原本以为会看到清雅的书房,谁知随着宋甜进去,才发现这间屋子犹如药房,多宝阁上摆着一个个盛药的小罐子,桌子上则摆着各种切刀、石臼,角落里还有几个药炉,甚至还有排气的铜管。
他看向宋甜:“你这是——”
宋甜从来没带人来看过,这会儿像小孩子献宝一般,牵着赵臻往前看,口中道:“我家祖传的行当是走街串巷卖毒鼠药饵,宛州有名的‘毒药宋’,如今我承继了家里的老行当。毒药我还算比较拿手,虽说不能让人七步倒,也差不离了。”
“不过我在解毒上不是很擅长,如今正在研究催吐药、解毒药和让人服了不孕的药。”
“对了,我这里还有两瓶能让人服了后暂时晕倒的药,你要不要?”
看着这满屋满架的毒药,赵臻面无表情,内心震撼。
他眼神复杂看向宋甜——宋甜的爱好可真奇特啊!
宋甜一向为人淡淡的,可是只要确定对方待她真心好,她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只可惜前世除了赵臻、紫荆和金姥姥,以及舅舅一家人,没人对她好,导致她一颗热腾腾的真心无人可送。
到了这一世,她热忱依旧,尤其是面对赵臻的时候。
宋甜从多宝阁上拿下一个白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放在手心里让赵臻看:“就这一粒,化在食物或者茶酒中让人服下,一盏茶工夫绝对晕倒,你把他裤子脱了,掐他的大腿根,他都醒不了。”
赵臻:“……我脱人家裤子,掐人家大腿根做什么。”
见宋甜眼巴巴看着自己,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凑近宋甜的手,观察着她右手手心那粒药丸子。
此时赵臻近在咫尺。
宋甜能闻到他身上清澈的少年气息,看到他浓长的睫毛,还有白皙肌肤上的小绒毛……
哎,他的鼻梁怎么那么高,鼻头却很圆润,明明很矛盾,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加上凤眼,自带一种神佛般的气质……
还有他的脸颊,凑近看的话,有一层白色小绒毛,看起来好软啊……
赵臻一边观察,一边道:“若是能把这种药制成液体,装在小瓶子里,需要人晕倒时,或灌入口中,或浸湿帕子捂住口鼻……会不会更方便?”
宋甜的左手都伸到赵臻脸颊边上了,听到赵臻的话,马上收了回来:“咦,你这个想法很好呀,让我理理思绪!”
赵臻刚才发现了宋甜左手的企图,忿忿道:“你老摸我脸做什么?”
宋甜一边把药丸重新装入瓶中,一边道:“因为你的脸软啊!”
她转头看赵臻,把脸凑了过去,笑眯眯道:“要不,你摸回来?”
赵臻转过身不理她了。
宋甜把药瓶的塞子塞上,开始在多宝阁上选取要带的药,口中道:“咱们这次去京城,这瓶药得带上,我再带一瓶毒药,还有我研制了半拉子的解毒药,还有不孕药……”
赵臻忍不住道:“你要不孕药做什么?”
宋甜扭头看赵臻,她也发现这个药对自己没什么用。
思索片刻后,宋甜道:“我打算改良这种药,减轻药的毒性,以后那些不愿意生很多儿女的夫妇,就可以服用这药来避免生育。”
赵臻当即道:“如此甚好。等你制出来,咱们开个药坊大量生产,卖给全大安的药铺。”
听到赵臻说“咱们”,宋甜欢喜极了,道:“好!咱们一起发财!”
赵臻见她笑得眼睛弯弯,甚是可爱,伸手去抚她的脑袋,发现发髻碍事,便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以后你就跟着我,我护着你。”
宋甜笑眯眯道:“那我以后就跟着你混啦!臻哥你可要多多照拂我呀!”
听宋甜叫他“臻哥”,赵臻觉得好玩,伸手在宋甜后脑勺拍了拍:“嗯,臻哥会照顾甜妹的。”
说完,他觉得实在是幼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咱们也太幼稚了!哈哈哈哈哈!”
前世宋甜哪里见他笑得这样畅快过,立在那里,仰着脸看着他笑,眼睛却湿润了。
她转过身,悄悄拭去泪水,嘟囔道:“倒是没人叫我‘甜妹’,我爹偶尔会叫我‘甜姐儿’,你叫我‘甜姐儿’吧!”
赵臻笑得眼睛都湿了,道:“我比你大两岁,还是叫你甜妹吧!”
宋甜瞅了他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了。
午饭简单而美味,四菜一汤一甜点——四菜分别是青蒜苗炒腊肉、红烧兔肉、清炒菜薹和酥炸小鱼,一汤是老母鸡汤,甜点是金姥姥擅长的洛阳家乡菜炒红薯泥。
赵臻的确是饿了,虽然饭菜粗粝,却也吃了不少。
用罢午饭,他吩咐琴剑:“赏金姥姥一锭银子。”
琴剑当即掏出一锭银子给了金姥姥。
金姥姥眉开眼笑过来谢恩。
宋甜常常给她散碎银子,她手里也攒了二十多两了,不过谁会嫌银子扎手呢!
宋甜对赵臻说道:“金姥姥是我娘的奶娘,既老且聋,以后我得养她的老,我若是去了别处,就带她一起走。”
赵臻没意见。
别说一个金姥姥,让他再多养几十个人上百个人也无所谓。
反正现在他就养着将近十万个人呢!
用罢午饭,赵臻就要离开了。
他耐心地和宋甜解释:“我听说城西贺家营有一位百步穿杨的射箭高手,我打算去领教一番,若名副其实,就收入麾下。”
宋甜却是知道前世他麾下有一员爱将,名叫贺承恩,箭术高超,人称小李广,曾在两军对垒中连珠三箭,射中了辽军的主将,立下大功,当下便含笑道:“那我祝你心想事成。”
赵臻走到了东偏院大门口,忽然扭头问宋甜:“你和金校尉关系如何?”
宋甜认真地想了想,道:“舅舅待我,比我爹还亲,舅母也很疼我。”
赵臻记在心里,提点宋甜:“你下午去一趟金校尉家,问他要不要跟着金百户前往辽东。”
他很欣赏金校尉的儿子金海洋,是一定要派金海洋到辽东军卫历练的,至于金校尉,得看看宋甜的想法——万一她舍不得金校尉夫妻离开呢!
宋甜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好!我待会儿就过去问。”
得知沈女官要走,张兰溪和魏霜儿都赶来送客。
宋甜陪着她们立在二门外,目送豫王府的马车载着“沈女官”和“小太监”离去,心中没什么离情别绪——反正再晚一点儿,她也回豫王府了。
魏霜儿立在宋甜身侧,想到宋甜给自己服的毒药,心中既怀疑,又怨恨,银牙暗咬,只得打算寻机再盘问宋甜。
谁知还没等她开口,下人房那边便喧闹吵嚷起来。
张兰溪忙吩咐锦儿:“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多久锦儿就一脸惶急跑回来了:“伙计钱兴的娘子和婆婆怄气,吞了一把毒鼠药饵下去,这会儿口吐白沫,整个人都在抽抽,眼看着就不行了……”
宋甜闻言,忙低声吩咐了紫荆几句。
紫荆听了,提着裙子就往东偏院那边跑。
宋甜则跟着张兰溪她们去了下人房。
她家大门内西边的夹道里建了一排小院子,有家眷的伙计可以带家眷居住。
钱兴家院门开着,小小的院子整洁得很,这会儿一个青衣妇人正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旁边围了一群伙计媳妇,一个小女孩在一边哭,偏偏一个婆子立在一旁,犹自恨恨道:“……想用服毒来威胁你婆婆,你是猪油蒙了心,想的美,你死了,我让我儿子用破席一卷,把你送到化人场烧了,骨殖撒在池子里……”
张兰溪忙问媳妇们是怎么回事。
趁着伙计媳妇们七嘴八舌答话,宋甜走过去,蹲在地上开始验看中毒妇人的状况。
魏霜儿见她翻看妇人的眼皮,又去掰妇人的嘴,也是纳闷:宋甜什么时候会这些的?
宋甜验看一番后,确定妇人服了毒鼠药饵,好在毒性不算强,及时救治还有一线生机,当下吩咐道:“快去泡棉油皂水!”
一般人家用不起香胰子,都是自制棉油皂洗衣。
一个年纪大些的媳妇忙去准备棉油皂水。
宋甜把棉油皂水灌进去,正在两个伙计媳妇的帮助下扶着服毒妇人呕吐,紫荆就拿了两个小瓷瓶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宋甜在紫荆的帮助下,喂服毒妇人吃了催吐药丸,继续催吐。
张兰溪和魏霜儿都不知宋甜居然有这个本事。
因嫌院子里气味腌臜,她俩用帕子掩着嘴,立在一边看着。
宋甜看妇人吐得差不多了,这才喂她服下了解毒药,又让人在妇人身下铺了褥子。
她这些药从未在人身上做过试验,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妇人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宋甜看了一边抚着娘亲哭得抽噎的小女孩,心里一阵难过。
没娘的孩儿有多可怜,她自己可是最清楚了。
为了让这个小女孩能有亲娘照拂,她尽人事听天命,搏一把就是。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高个子青年踉踉跄跄冲了进来,见妇人躺在褥子上,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当即扑了上去:“茜红,茜红啊!你如何抛了我去啊——”
他娘在一边道:“哭什么哭?她还没死呢!”
宋甜彻底恼了,抬手一个耳光扇在了婆子的脸上,喝道:“小厮呢?拿了我的名帖,把这虐待儿媳妇的婆子送到衙门去!”
婆子捂着被打得发麻的脸,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一旁有伙计媳妇道:“咱家大姑娘,是八品的女官,她的帖子,衙门的大人是必然接的!”
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拖着婆子就往外带,她儿子钱兴还要去拦,被宋甜一脚踹了回去:“先顾你媳妇吧,你娘死不了!”
虐待儿媳,逼出人命,按照《大安律》,也不过是打三十板子罢了。
钱兴没想到娇花般的大姑娘居然如此彪悍,也不敢拦了,只顾去看自己媳妇,哭哭啼啼:“茜红,你快醒了吧,你走了我和怎么办,绣姐儿怎么办,娘一定会打骂咱们绣姐儿的……”
也许是牵挂女儿的缘故,那服毒妇人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丈夫和女儿欢喜极了,扑过去大哭起来。
宋甜上前又验看了一番,发现毒已经解了,心中欢喜,顾不得满脸满身的汗,吩咐钱兴道:“我先回去,你找个人照顾你媳妇,然后去东偏院找我拿药。”
钱兴拉着女儿起来,齐齐给宋甜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多谢大姑娘救命之恩。”
宋甜累得不想说话,带着紫荆慢慢走了。
张兰溪和魏霜儿一起也出来了。
看着宋甜单薄娇弱的背影,魏霜儿这下子相信了——原来宋甜是真的能下毒,也能解毒啊!
回到东偏院,宋甜挑选了些解毒、养胃和补身子的药物,待钱兴过来,当面交给了他,叮嘱道:“这瓶药是解毒的,一次一粒,一日三次;这瓶药是养胃的,一次八粒,一日三次;这些是补身子用的,用鸡汤炖了给你娘子补补身子。”
钱兴接了过来,跪下给宋甜磕头:“多谢大姑娘。”
宋甜看着钱兴,心里难受,道:“你以后好好待你娘子,毕竟是要白头偕老的人,若你娘再欺负你娘子,就搬出我来吓她。”
钱兴又磕了好几个头:“小的都记住了,小的一家三口感念大姑娘恩德!”
钱兴刚离开,魏霜儿就来了。
宋甜把一瓶“解药”给了她,幽幽道:“三娘,只要你不害我爹,我就会让你全须全尾好好活着。”
魏霜儿双目如电看向宋甜:这妮子到底知道多少?
她和蔡大郎谋夺宋家家业的计谋,已经布置了好几年了,宋甜到底知道什么?
宋甜观察着魏霜儿的反应,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魏霜儿和她的丈夫蔡大郎,绝对是在谋夺宋家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