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位美貌的汉人少女始终不理他,萧六还有事要办,有些着急,奋力分开人群,高声喊道:“请问天仙是谁家闺秀?我这就请人去提亲!”
众人哈哈大笑。
宋甜也不理他,只顾吩咐人整理摊位。
萧六更加人来疯了:“我家有望不到边际的草场,望不到边际的牛羊,嫁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脖子一紧,直接被人提溜着后衣领给拽了出去,扭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甲胄的汉人少年,这少年生得如山窟壁画中的男菩萨一般好看,身材高挑,力量颇大,竟能把他从人群中给提溜出去。
那少年松开萧六的衣领,正色道:“请不要再骚扰在下的未婚妻子。”
宋甜早看见赵臻了,这时候忙招手道:“甄——宋哥!”
赵臻不再理会萧六郎,待宋甜出来,便揽着宋甜一起往外走:“我送你回金家。”
萧六郎远远跟在后面,一直到赵臻骑着马护送宋甜的马车离开了,这才用辽语吩咐随从:“让咱们的汉人密探去查一查,看那对男女是什么身份。”
他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美貌的汉人少女,身材苗条娇弱,笑容灿烂,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生机,如草原夏日盛开的野玫瑰一般,令人一见倾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美人娶回上京楚王府。
随从领命,自去安排此事。
回到金宅,宋甜先安排王庆带着人继续往市圈运送绸缎,然后自己带着赵臻去见金太太。
金太太忙吩咐彩霞:“快去点两盏果仁泡茶送来!”
宋甜笑盈盈道:“舅母,不用泡茶了,他是直接从战场回来的,我先带他去东跨院洗洗脸换换衣服——我这次来,给他带了些衣服。”
金太太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转念一想:甜姐儿与宋百户已经定亲,身边又有几个丫鬟跟着,能有什么?
她笑着道:“那你带着宋百户过去吧,待会儿我让人送午饭过去。”
宋甜一进东跨院正房,就吩咐留守在家的紫荆:“快去准备洗澡水、香胰子和洁净的中衣袄裤靴子,他要洗澡。”
方才在市圈,她就发现赵臻脸上手上虽然收拾过了,可是男人心粗,鬓角和脖颈那里还有隐隐的血迹。
赵臻一向好洁,因此她一回来就吩咐紫荆准备洗澡水。
赵臻默不作声,一切都听宋甜的安排。
还是第一次,有人不跟他商量,直接照顾他安排他,要他洗澡换衣。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既温暖,又妥帖,母妃去世之后,终于又有一个人,把他当做珍宝,妥帖地关心照顾……
洗澡水、香胰子等物很快送进了炕房里。
炕房里烧着炕,浴桶热气腾腾,屋子里暖融融的,一点都不冷。
宋甜把洁净的中衣袄裤布袜等都放在了炕上,看向坐在圈椅中双手交叉兀自出神的赵臻:“臻哥,要换的衣服都放在了炕上。我叫刀笔进来服侍吧?”
赵臻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待刀笔进来,宋甜便出去了。
她有些累,到了东暗间床房里,脱去外面大衣服,在炕上躺下,原想着歪一会儿歇歇,谁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臻洗完澡,换上宋甜准备的内外衣物,觉得舒服多了。
这时候紫荆和月仙进明间摆饭,赵臻问紫荆:“甜姐呢?”
紫荆有些腼腆:“姑娘在东暗间歇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称呼“王爷”,还是称呼“宋百户”。
赵臻抬腿就进了东暗间。
宋甜在床上睡得正香。
她脸上的脂粉还未洗掉,睡着之后有一种脂浓粉艳的感觉。
赵臻坐在床边,悄悄伸出手指,在宋甜唇上触了一下,觉得甚是温暖柔软。
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觉得自己的唇似乎更软一点。
赵臻颇有格物致知的精神,便又伸出手指去摸宋甜的嘴唇,想看看到底谁的更软。
谁知这时候宋甜醒了,睡眼惺忪看着赵臻。
赵臻:“……”
他若无其事把手收了回来,道:“午饭摆好了,起来用饭吧!”
宋甜忙了整整一上午,这会儿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打了个哈欠道:“臻哥,你先出去,我这就起来。”
她得先系上裙子才能出去。
赵臻起身溜溜达达出去了,吩咐紫荆和月仙进去侍候宋甜。
大约一盏茶工夫,宋甜就拾掇好出来了。
她卸了妆,重新梳了简单的一窝丝杭州攒,发髻四周围着一串珠子箍儿,上穿白绫小袄,拦腰系了条红罗裙子,打扮得清清爽爽走了出来。
今日午饭都是张家口堡这边的风味,炖菜馒头加稀粥。
宋甜不怎么挑食,吃得很香。
赵臻早适应了战场上的简陋饮食,只要饿了,什么都不挑。
宋甜让侍候的人也都去用饭,明间里就她和赵臻两人。
她吃着饭,问起了赵臻这次作战的事。
赵臻不愿意多提那些血腥往事,简而言之道:“辽人骑兵进入城北六十里的黄杨屯打草谷,等我们赶到时黄杨屯已经血流成河。我率军追击一天一夜,全歼来犯之敌。”
宋甜看着赵臻,眼中满是怜惜。
前世她曾见过血战之后,满身满脸是血的赵臻,独自在内帐干呕的场景。
赵臻转移话题:“今日那个辽人是怎么回事?”
宋甜蹙眉道:“是个粗陋浅薄之徒。第一次见我,单是看脸就提出要娶我,若是下次遇到更美的女子呢?那他不知道要娶多少妻子了!”
赵臻回想了一下,那个辽人似乎生得还算齐整,可在宋甜口中却是“粗陋浅薄之徒”。
他心中莫名有些熨帖,口中却道:“你的生意怎么样?”
谈到这个话题,宋甜可太有兴趣了。
她索性放下竹箸,开始讲自己今日在市圈做生意的情形,最后得意洋洋道:“待货物全部卖完,我就让葛二叔押着那些水獭貂鼠回宛州,争取赶在过年前发卖。”
“过了年,葛二叔再押运绸缎过来,到时候镜坊的伙计和制镜师傅也都跟着过来,我要在张家口堡开铺子做生意。”
说完,宋甜又意犹未尽道:“这里可真是处处是发财的机会,我得好好把握。”
见宋甜眼睛发亮,脸颊绯红,显见喜欢得很,赵臻轻轻问她:“你很喜欢做生意么?”
即使做了我的王妃,还想要继续做生意么?
宋甜用力点头:“我好喜欢做生意赚钱呀!”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赵臻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凤眼中所有的情绪。
第6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觊觎宋……
宋甜夹了块排骨慢慢吃着, 眼睛却在观察赵臻。
以她对赵臻的熟悉,赵臻这会儿绝对有心事。
宋甜吃完了这块排骨,又喝口茶漱了漱口, 这才道:“咱们大安,贵族官宦之家的女子讲究‘贞静’二字,除了亲戚拜访来往,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生困于深宅大院;贫贱之家的女子, 需要奔波挣钱养家,哪里还顾得上贞静自持?饭都吃不饱, 孩儿嗷嗷待哺,谈什么贞静。”
“我不喜欢守在深闺, 对花流泪, 对月思人,日日虚度, 我想走遍大安,好好看看这人世间,多多赚钱, 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甜说完, 杏眼沉静看着赵臻。
她喜欢赵臻,可是她更喜欢自由。
她想要报答赵臻之恩, 可是她也想要自由。
对宋甜来说, 报恩并不是嫁给赵臻, 然后守在王府深宅, 日日期盼他回去。
她这样的报恩,并不能真正帮到赵臻。
一个深闺弱女,赵臻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北境的冬日, 即使晴天,风也从未停息过。
屋子里静了下来,外面北风呼啸,屋檐下的铁马叮铃铃响成一片。
赵臻双手交叉,抵在鼻端,垂下眼帘思索着。
经历了辽人骚扰宋甜之事,他真的很想把宋甜深藏入王府,为自己生儿育女,自己一心一意往上走,让宋甜夫荣妻贵一生无忧。
可这样的生活是宋甜想要的么?
她虽然长得像深宅花园内的一朵娇花,实际上却是经得起风吹日晒雨淋,在夏日灿阳中盛开的一朵野玫瑰。
把野玫瑰移入深宅花园,隔绝风雨,妥善保护,她真的会开心么?
宋甜既不想放弃赵臻,又不愿放弃自由,她凭借直觉,凭借前世魂魄追随赵臻那几年的经验,知道眼前正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好时机,自己要想幸福,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宋甜果断出手,伸手过去,抓住赵臻的手,眼睛看着赵臻:“臻哥,按照如今的情势,我回到深闺,如何能见到你?如何能帮到你?”
“我回到深闺,不过是多了一个日日因为思念丈夫以泪洗面的深闺怨妇。”
“你我都还年轻,趁着年轻,我们都拼一把,你朝着你的目标走,我尽我的力量来帮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如今你才十七岁,我才十五岁,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如抓住眼前!”
赵臻,你才十七岁,或许你以后会遇到自己命定的女子,会发现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我已经经历过太多,我喜欢你,仰慕你,崇拜你,可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们不如先这样走下去,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
若真是到了需要分开的那一日,我们就坦坦荡荡分开,不必纠纠缠缠夹缠不清。
赵臻抬眼看向宋甜,眼神清明中带着些少年特有的倔强。
他不善言辞,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对宋甜说,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半日方道:“你不帮我,我也要娶你。”
他抿了抿嘴,继续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以后做生意,须得隐瞒你豫王妃的身份,免得你自己不方便。”
宋甜:“……”
听了赵臻的话,她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须得好好理顺。
可是此时的赵臻,是他难得流露软弱的时候,这时候若是不出手,以后再想如此就难了。
罢了,与其慢慢理顺,不如快刀斩乱麻!
宋甜起身,走到赵臻身侧,一把抱住了他:“臻哥,你真好!我都听你的,决不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赵臻“嗯”了一声,却察觉到不对——他这才发现宋甜是站在他身侧抱他的,此时他的脸颊正贴在宋甜身前,他的鼻子正贴在一处温暖柔软馨香之处。
那里暖暖的,隔着薄薄的小袄,他能够闻到带着玫瑰气息的体香,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受到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觉。
赵臻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宋甜兀自不觉,用力抱着赵臻,一心一意倾诉着:“……以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来北境军中历练,我就来北境小城经商。你回宛州,我跟着你回宛州。你去京城,我就跟你去京城。反正我跟定你了,你生得这么好看,单是每日看着你,我就好快活。”
世上居然有赵臻这样的人,外形性格无处不合她的心意。
“若是今生不能与你在一起,下一世你可得等着我,下下一世也行,我总得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赵臻身子僵直面无表情听宋甜倾诉着爱意。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拿起一方帕子,不着痕迹地送到鼻端,继续听宋甜倾诉。
宋甜难得表白,一时忘情,开始天马行空畅想未来:“……你生得如此好看,我也挺漂亮,到时候你我努努力加把劲,多生几个孩子,一定都很漂亮——”
赵臻用帕子堵在鼻端,忽然开口打断宋甜:“听说孩子容易像不知道哪一代的长辈,若是你我的儿子长得像父皇,女儿长得像我外祖母呢?”
宋甜脑海中浮现出永泰帝和定国公夫人的形容,顿时哑口无言,半天方道:“那……怎么办呀?”
赵臻把帕子团好放入手中,慢悠悠道:“我生得这样好看,不是随了哪个长辈,而是我把祖祖辈辈长得好的地方都集中在一起了,这可不一定能传给儿女,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免得生出丑孩子心里难受。”
宋甜:“……”
她悻悻地走了回去,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不理赵臻了。
赵臻不动声色把团成一团的帕子放进了衣袖里,凤眼含笑,瞟了宋甜一眼,不紧不慢道:“好多孩子就不必了,咱们生一两个就行了。”
他倒不是不喜欢孩子,他是真的担心他和宋甜的孩子长相或者性子像他不喜欢的长辈。
想到这种可能,赵臻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宋甜想到那种可能,也觉得还是不要生太多的好——不管是长得像永泰帝,还是性子像永泰帝,她都觉得好糟心!
用罢午饭,宋甜打量着赵臻,见他眼下隐隐有青晕,便问道:“臻哥,你多久未睡了?”
赵臻晃了晃头:“这两日都没怎么睡。”
宋甜忙道:“那你在我这儿睡一会儿,我去前面陪舅母。”
赵臻“嗯”了一声,起身往东暗间床房走:“炕太热了,我不习惯。”
他想睡宋甜睡过的床。
宋甜跟着进去,服侍他脱去外面衣服,待他躺下,又帮他盖好锦被。
软枕和锦被上犹留有宋甜身上特有的芬芳,赵臻侧身蜷缩在床上,闭上眼睛,只觉如同整个人陷入宋甜柔软怀抱一般,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宋甜见他这么快入睡,心知赵臻实在是累极了,心中满是怜惜。
她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赵臻乌黑的长发,又去抚摸他柔软得脸颊,最后凑了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又理了理锦被,这才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