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咻”的一声,一支快箭破空而来,径直朝着萧六郎的脑后射去。
萧六郎周边的卫士反应很快,挥刀格开了这支快箭,只听“嘣”的一声,这支快箭没入马车壁中。
谁知瞬间又有数箭连珠射来,竟是最厉害的连珠箭箭赶箭,卫士用尽全力,也只是隔开了前两支箭,最后的一支箭疾如闪电没入萧六郎肩膀。
这支箭力度极大,萧六郎瞬间向下栽倒。
黑衣人顿时乱了起来,纷纷上前保护萧六郎,场面一时混乱之极。
宋甜用力在车前壁上拍了一下,低喝道:“往前冲!”
秦嶂也在等这个机会,几乎与宋甜同时发出了指令,王庆是□□湖,马千户久经沙场,都在等这个机会,众人配合默契,护送着马车往前方冲出,把战场留给处在最外围的自己人。
马车飞驰,颠簸得车厢中的宋甜和紫荆东倒西歪。
宋甜紧紧搂着紫荆,两人靠在车厢角落里竭力固定。
后面的喊杀声惨叫声越来越远,马车驶上官道,前方城门近在眼前。
进入城门之后,马车这才停了下来。
宋甜急急问秦嶂:“要不要叫人去帮你们王爷?”
能够射出力道那么大的连珠箭,据宋甜所知,只有赵臻和他的弓箭教习。
弓箭教习远在宛州,方才射出连珠箭射倒萧六郎的人一定是赵臻了。
秦嶂见宋甜已经猜到是豫王来解围了,便说了实话:“宋姑娘,王爷自有计较,属下的任务就是把您安全送回金宅。”
宋甜沉默片刻,低声道:“传话给大家,今晚之事回到金宅都不要提,免得舅舅舅母担心。”
秦嶂答了声“是”,自去传话。
马车缓缓启动,向前而去。
金太太今晚亲自下厨,蒸了宋甜爱吃的宛州扣碗,正等着宋甜回来。
宋甜命人去柳林酒楼叫了几个席面送到西偏院为众人压惊,自己洗了手脸,换了家常衣裙,在上房明间陪舅舅和舅母用晚饭。
蒸扣碗是宛州的特色,金太太蒸了一碗条子肉,一碗肉丸子,一碗炸排骨,又蒸了一碗炸莲条,一碗素丸子和一碗炸豆腐,三荤三素,全是宋甜爱吃的。
宋甜今日受到惊吓,晚上就化惊吓为为食欲,竟比平时饭量还要大不少。
金太太在旁见了,想着宋甜是白日太累太饿了,便又给了夹了一个肉丸子:“你还在长身子,多吃点也无碍。”
宋甜用罢晚饭,挨着金太太趴在罗汉床上,眼前摆着一本书,心里却在想赵臻。
她对赵臻信任得很,坚信赵臻一定会活捉萧六郎,因此毫不担心他的人身安危,只是怕他晚间过来看自己时还没来得及用晚饭,便问金太太:“舅母,您炸的这些条子肉、排骨和丸子,厨房里还有没有剩的?”
金太太拍着宋甜的肩膀:“既然炸一次,自然炸不少的,你放心,明日还给你蒸扣碗。
宋甜撒娇道:“舅母,我觉得宋百户晚些时候也许会过来,到时候让厨房给他蒸几个扣碗,煮一小锅碧粳粥。”
金太太见宋甜居然开窍,知道心疼未来的小女婿了,不禁笑了起来:“好好好!舅母交代厨娘,晚上等着给宋百户蒸扣碗煮粥。”
宋甜小猫一般依偎着金太太:“谢谢舅母!舅母真好!”
她前世去世时也才十七岁,即使重生了,很多时候也还是小姑娘的心态,尤其是在舅舅舅母面前,爱撒娇,爱挨着舅母,听舅母絮叨……
一直到了亥时,见赵臻还没有过来,宋甜想着城门已经关闭,赵臻今晚怕是不来了,便戴上金太太给她做的灰鼠手筒,带着月仙往东跨院去了。
宋甜在炕房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晾干头发就睡下了。
月仙在东厢房睡。
紫荆原本也在东厢房睡,只是她今晚受了惊吓,非要跟宋甜睡一屋,宋甜便让紫荆搬了铺盖过去,跟她一起睡在炕上。
子夜时分,宋甜睡得正香,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姑娘,主子过来了!”
是月仙的声音。
宋甜穿上白绫袄,系了条玫瑰红锦裙,用一根簪子随意挽住头发,便起身去开门。
紫荆被吓住了,小鸟一般紧跟在宋甜身后。
门外月仙打着灯笼,一个头戴兜帽,身穿藏青缎面貂鼠斗篷的清俊少年正立在门外,一见宋甜,凤眼含笑,声音清朗:“甜姐儿!”
正是赵臻!
他穿的斗篷是宋甜给他做好从宛州带来的!
宋甜心中欢喜,一把把赵臻拉了进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口中道:“有没有受伤?”
赵臻摇头:“没有。我很好。”
宋甜还不信,踮着脚伸手去解赵臻的斗篷,要细细检查一番。
赵臻羞得耳朵红透,却也一动不动任凭宋甜动作。
月仙一眼见紫荆呆立在宋甜身后,伸手一把把紫荆拉了出去,低声道:“咱们先回屋。”
紫荆扭头看了一眼,声音有些委屈:“我的铺盖还在姑娘炕上呢!”
月仙忍着笑,道:“今晚你跟我睡就是,保证热炕头暖被窝。你先回房里睡下,我还得过来服侍姑娘……”
她说着话,把紫荆送回东厢房安置睡下,自己又回正房服侍。
宋甜解了赵臻的斗篷,隔着衣服在赵臻背部、手臂、肩膀、腹部和腿上都摸了摸,发现他神色如常,这才相信赵臻没有受伤,便又问他:“渴不渴?饿不饿?”
赵臻率众把萧六郎一伙人一网打尽,派人连夜送往蓟辽总督府了,因怕宋甜担心,他又叫开城门来到金宅,这会儿自然是又渴又饿,当下老老实实道:“很渴,很饿。”
宋甜起身吩咐月仙去厨房要茶要饭,还特地低声交代了一句:“拿一个银锞子赏厨娘。”
虽然舅母交代过厨房了,可是让厨娘等到半夜,还是得给些赏银才是正理。
不一时扣碗、热好的葡萄酒和碧粳粥都送到了。
赵臻用饭,宋甜坐在他旁边陪他。
赵臻习惯了寝不言食不语,不过宋甜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宋甜得知那个萧六郎是辽国皇帝的同母弟弟楚王耶律景深,不禁吃了一惊:“既然是辽国王爷,为何会来张家口堡这样的边境小城?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么?”
赵臻瞅了宋甜一眼,道:“我已经派人把他送到是总督府了,总督府自有能人,总会审讯出来的。”
宋甜单手支颐,“哦”了一声,道:“臻哥,这辽国王爷总是不能杀的,你这么费心费力逮他,你和沈总督想用他交换什么?”
赵臻如此费心布局,甚至用她做诱饵,那这耶律景深对赵臻一定有很重要的用处。
赵臻见宋甜猜到自己是用她做诱饵,引诱耶律景深入彀了,心里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凤眼幽深,看着宋甜。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甜姐儿会不会因此不喜欢他?
第70章 情到深处反生嫌隙 宋甜一定……
赵臻蓦地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时候他母妃刚刚薨逝。
赵臻羡慕二哥赵致在父皇面前得宠, 就想法子吸引父皇注意。
一次跟着嬷嬷在御花园玩的时候,他遇到了父皇。
父皇正抱着赵致,让他够玉兰树枝头的白玉兰。
赵臻想让父皇看到自己, 悄悄爬上了旁边一株虬曲低矮的梅树,然后故意松手,从梅树的树枝上摔了下来。
虽然不怎么疼, 他却故意大哭起来。
父皇牵着赵致的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直接吩咐侍卫把嬷嬷拖下去打。
赵臻为了救嬷嬷,跪在地上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父皇放过了嬷嬷, 把他叫到御书房,当着阁臣的面, 说他“小小年纪心眼忒多”“小时不择手段, 长大必不是良善之辈”。
他涨红着脸立在那里,身上白袍还沾着泥, 静静听父皇一句句说着斥责的话。
是啊,他就是心眼多,就是不择手段……
甚至, 宋甜待他那样好, 他还利用宋甜,用她做诱饵, 设计捕获了耶律景深。
宋甜一定不喜欢他了。
宋甜没听到赵臻的回答, 抬头看了过去。
赵臻看着宋甜的眼睛, 低声道:“三舅舅麾下有一员猛将, 名叫李耀庆,是从高丽回归的汉人。李耀庆作战中战马踏空,落入陷坑, 被辽人俘虏。他作战勇猛,有勇有谋,手下六万李家军,唯他马首是瞻。”
他双手交叉:“我想用耶律景深换回李耀庆。”
宋甜依旧看着他,杏眼清澈。
她知道赵臻还没说完。
前世她就知道,一般聪明人行事是走一步看三步;赵臻行事,却是走一步看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他总是看得很远,想得很深,布置得很早。
以至于前世赵臻中毒而亡,宋甜一直不能接受——如此深谋远虑智计百出的赵臻,居然会死于最低级的投毒?
赵臻忽然觉得有些狼狈,移开视线,有些赌气地道:“我想得到李耀庆及其麾下李家军的支持。”
把心底深处的实话对着宋甜说出来之后,赵臻忽然有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放松感,类似于向宋甜表明——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着办吧!
宋甜笑了:“原来如此。”
她看着赵臻:“你若是提前和我说,我会更好地配合你的。”
前世李耀庆就是赵臻麾下一员猛将,在抵御辽人侵略中立下汗马功劳。
只是此人桀骜不驯,赵臻去了后,蓟辽总督沈介也不明不白死去,再也没了能够控制他的人,李耀庆与接替赵臻的韩王赵致发生冲突,带着手底下的军队叛逃,投奔了女真人……
赵臻抬瞟了她一眼:“我倒是不担心你,我只是怕你手底下的人露出破绽。”
宋甜知道他嘴硬,当下道:“反正你要知道,我总会支持你的。”
她想起前世之事,忙道:“我听说那个李耀庆一向桀骜不驯,你有控制他的法子么?”
赵臻看了看她,垂下眼帘:“我自有计较。”
宋甜早习惯他什么都不说,也没再追问。
待赵臻用罢饭,夜已经深了。
赵臻要回金云泽的外书房休息。
宋甜送赵臻离开。
夜色中,小厮打着灯笼,引着赵臻往前去了。
外书房东厢房收拾得洁净温暖,衾枕都是崭新的,散发着薄荷香胰子特有的清新气息。
赵臻洗漱后穿着中衣躺在床上,疲惫极了,却无法入睡。
他一直以为宋甜是喜欢自己的,所以才愿意为自己付出那么多。
经历了今夜之事,赵臻忽然不自信了。
他用宋甜做诱饵,捉住了耶律景深,宋甜却丝毫不生气,还觉得他做的很好,这说明什么?
说明宋甜很理智。
为什么宋甜会这么理智?
因为宋甜是把他当做王爷,当做上司,当做合作伙伴,却没有把他当做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赵臻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翻了个身,脸朝里侧身躺着。
宋甜如今还没遇到喜欢的人,若是她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呢?
宋甜那样聪明,又热爱自由,她会不会跟着她喜欢的人远走高飞?
到了那时候,即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把赵致踩在了脚底下,可是没了宋甜的陪伴,他日日面对着空荡荡的宫殿,满眼的陌路人,又有什么趣味?
想到这里,赵臻发现,不知不觉中,宋甜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觉得有些怕。
怕自己有了软肋,怕自己被宋甜轻易舍弃,怕自己像母妃一样付出一颗真心却被无情践踏……
早上宋甜去上房给舅舅舅母请安。
金云泽已经去守备衙门了,上房只有金太太。
金太太笑着道:“甜姐儿,你来得正好,陪舅母用早饭吧!”
宋甜自然是答应了,却问起赵臻的起居:“舅母,宋百户昨夜来了,歇在了舅舅的外书房,他夜里睡得晚,早饭晚些时候再让人送去。”
金太太瞅了宋甜一眼,笑了起来:“甜姐儿,你还不知道呢,宋百户天不亮就走了。”
宋甜吃了一惊:“他夜里刚来,怎么走那么早?”
金太太见宋甜也不知内情,便道:“像是有急事,要赶城门开的时间,急匆匆就带着跟随的人离开了,你舅舅也不知道原因。”
宋甜心中纳闷,一直到用罢早饭,也没猜出原因,便不再多想,带着紫荆去了西偏院,送葛二叔他们运送从互市上换回的各种毛皮和人参等物回宛州。
伙计们装车的时候,宋甜跟葛二叔商议这些货物是运送到京城,还是直接运送回宛州。
宋甜担心单是宛州城,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皮货和山参。
她的意思是这些皮货和山参在京城销得更快,利润更高,黄连在延庆坊有皮货铺和生药铺,这些皮货和山参可以留一批在他那里,或者卖给他,或者寄卖,到底比在宛州利润更高且不易积压。
葛二叔沉吟了一下,道:“大姑娘您说的在理,可是没有老爷的吩咐,临时求见黄太尉,黄太尉高高在上,我哪里能见得着呀!”
宋甜很了解黄连,微微一笑,道:“我有法子。”
她把提前写好的一封信和随身带在身边的她爹的拜帖递给葛二叔:“到了京城,你让伙计在码头守着,你拿着这封信去太尉府,把我爹的拜帖给门房,黄太尉应该会见你。待见了黄太尉,你把我这封信给他就是。”
葛二叔将信将疑,接过这封信,妥善地收了起来。
货物很快都装好了,葛二叔等人要出发了。
宋甜一直把葛二叔送到了大门外,再三叮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钱可以再挣,人命却只有一次。”
葛二叔会意:“大姑娘,我知道了,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