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绕着鬓角垂下的黑发,眼里的笑凉薄而又风情万种,“男人虽坏,可在榻上还是有些用的……以后,你便会知晓了。”
并不是很想知晓呢。纪初桃哭笑不得。
可是又觉得二姐好厉害,能将那么多男人教养得服服帖帖的,连北燕质子那么身份复杂的一个人,都在她面前俯首帖耳。
若是祁炎也……
纪初桃忍不住幻想一番祁炎像李烈那样听话的样子,而自己则像二姐那样……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莫名的鼓噪,像是愉悦,又像是羞耻,一个岔神咳得面红耳赤。
宫婢慌忙入内,给她顺气的顺气,倒水的倒水,忙成一片。
“我又说什么刺激到你啦?”纪姝挑眉讶异,无情奚落道,“不就是提了句男女之事么,至于把你吓成这样?怕男色如鼠,哪里像我纪家的公主。”
纪初桃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着宫婢的手饮了茶水,眼尾浮现一抹桃红,没敢说自己方才想到了什么。
刚缓下来,便听见内侍送了不少拜帖并锦盒过来,里头都是宫里和京都各府听闻纪初桃病了,差人送来的珍贵药材。
不管用不得用得着,都是一份心意。
纪姝粗略地扫了一眼,随意问道:“那小子来探过病不曾?”
纪初桃倚在绣枕中,愣了愣神,方知二姐说的是祁炎。
遂摇了摇头。
“病的这些时日,一次也没有?”纪姝眯起眼道。
“他是外臣,自然不能随意进我寝殿。”纪初桃对纪姝的这番话感到疑惑,并不觉得祁炎这些天未出现有何不对。
“就算不能相见,托人问话还是可以的。”纪姝若有所思。
若是以前他与纪初桃关系僵持之时,不见也就罢了,态度缓和之后避而不见,反而不正常。
纪姝想了想,改口道:“索性晾着罢,不必找他。”
纪初桃眨眨眼:这又是什么道理?方才,二姐不还让她“亲”祁炎么?
似是看出了纪初桃的疑惑,纪姝哼笑一声:“就是心中突然不太爽快。我和男人玩时,就不喜的就是他们忽冷忽热的那一套。”
“忽冷忽热?”纪初桃一知半解,心道难道祁炎也是这样吗?
想起上个月被自己逐出府去的那几个男侍,纪姝笑得有些凉,“譬如故意疏远,或是和别的女子牵扯不清,以此惹女人争风吃醋……都是些雕虫小技,愚蠢至极。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趁早踢了。”
“记住,不要给男人伤害你的机会。”她道,“只有坚守这条底线,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
自忠勇伯闹事之后,祁炎已经有小半月不曾见过纪初桃。
虽说宋元白再三强调,此时应暂时冷落她一段时日,让她着急困惑,方能进行下一步攻心之战。
但祁炎总觉得有些不靠谱,纪初桃病得太久了。
那日在厅堂,她发着高热晕倒在自己怀里时,脆弱得好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烟霞,那么轻,那么软。
想着这些,他心中总是有股难掩的焦躁。没有纪初桃的这些时日,明明生活只是回归到了往日的孤寂乏味,他却怎么过都不顺心。
夜里,他去见了琅琊王纪因的人。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过阴沉不耐,气势凌寒,那边犹疑了许久,还是交出了一份名单——是他们埋在公主的暗线,当做双方合作的诚意。
祁炎扫了一眼,名单上是个内侍的名字。
祁炎记忆极佳,又刻意留意过公主府的布局和人员安排,几乎瞬间就将这个名字和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联系起来。
他知道这个内侍并不是琅琊王最后的筹码,他一定还有其他埋得更深的暗线。不过无碍,只要有了突破口,他迟早能牵扯出纪因身后藏着的那条大鱼……
那才是,真正有资格和他谈判之人。
“……拜托祁将军了!”纪因的谋士拢袖一躬,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祁炎没说话,将那份写了名字的纸笺折好,搁在烛台上点燃,推门走了出去。
冷冽的风呼啸而来,街上黑沉沉,空荡荡的,没有十里灯火,没有大雪下红裙嫣然的明丽少女。
等到回过神来之时,祁炎已经避过巡夜的侍卫,潜入了纪初桃的寝殿旁。
纪初桃寝殿周围有那霍谦的侍卫蹲守高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并未翻-墙上屋檐,而是从抄手游廊入内,熟稔地避开内侍,将自己藏在寝殿后窗的阴影中。
他并不是去见纪初桃,只是确认她的病有无大碍。他抱臂靠在黑暗中,任凭北风呼啸,神情冷冽地想。
“咳咳!”屋内传来几声熟悉的咳嗽声。
她怎么还在咳?祁炎皱起了眉。
吱呀——门开了,是宫婢端着药碗进去,哄她喝药。
细碎杂乱的交谈,纪初桃说了句什么,宫婢无奈道:“殿下先喝药,明日奴婢们再去买,可好?”
又是一阵窸窣,随即宫婢惊呼起来:“殿下吐了,快传太医来!”
“是药太苦了,殿下受不住……”
闻言,祁炎眉头皱得更深些。
许久,殿中的纷乱总算平歇,灯灭了。
“……方才殿下闹着要吃糖葫芦,可这个时候,去哪里买糖葫芦呢?”宫婢们轻手轻脚地掩门退出,低声交谈着走远了。
风吹过,后窗的阴影外空荡荡的,已没了祁炎的身影。
那晚,宋家酒楼发生了一件怪事。
与东家关系极好的那位黑衣公子深夜造访,既不是来找东家,也不是来吃宵夜,而是让厨子想法子做了几串糖葫芦,一声不吭地带走了。
第二日,天晴。
马上到了年关,食邑上交的肉食赋税,以及府中需要采办的年货繁多,进账出账皆是大数目,须得长公主本人亲自过目落印。因此一大早,晏行就拿着账簿和礼单前来求见纪初桃。
刚走至殿前,晏行便看见到门外雕栏的醒目处搁着一个油纸包,走进一看,方知是七八根红亮剔透的糖葫芦。
“奇怪,零嘴怎会出现在这儿?”
他左右四顾一番,见无人认领,便猜想是哪个下人替纪初桃买来的,毕竟只有主子的东西,才会这样随意搁放。
送东西之人应还有别的要紧事,来不及将此物送进殿就走了。想到此,晏行便将糖葫芦一并带进了殿。
见到吃食,纪初桃果然很高兴,脸上气色红润了不少,笑吟吟看着晏行道:“晏先生怎知本宫想吃这个?难为你一大早买来。”
晏行一怔,刚要解释,纪初桃却是嗅了嗅糖葫芦的甜香,岔开话题道:“是要采办年货了么?”
晏行也就避开糖葫芦的来历,答道:“是。宫里的意思,殿下今年刚乔迁建府,年宴理应隆重热闹些,采办的东西很多。”
“正好今日天晴,太医说本宫大病初愈,要多出去走动走动。”纪初桃合上账簿,微笑道,“有劳晏先生准备准备,本宫和你一起去街上采办,叫上……”
她本想说叫上祁炎一起,可是祁炎都十来天不曾找她了。
“叫上什么?”晏行久久没有听到她的下文,笑着问道。
“唔……没什么。”纪初桃微微叹息,她还记得二姐的叮嘱呢。
……
年关时节,十字街的灯笼都换了簇新的红色,青檐残雪,热闹更甚往昔。
说是采办年货,晏行自然不会让纪初桃跟着一起劳累,而是带她逛了逛市坊间新年的热闹场景,看个新鲜。
糖果子铺前人多,晏行便抖开折扇,伸臂护住纪初桃,不让她被人流冲撞到。
他生性风雅,一柄折扇在他指间灵活转动,可以随意抖开或合拢。
纪初桃觉得他转扇子的动作十分好看,便好奇道:“晏先生的扇子,是如何转得这般灵活好看的?”
晏行一笑,将展开的折扇抛掷空中转了个漂亮的花,又顺手接住,大方道:“殿下想学,可要在下教您?”
纪初桃有些兴致,想了想,点头道:“好呀。”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边,一黑一白两名武将漫步而来。
“你是说,你没去找三公主,三公主也没来找你?”宋元白摸摸下巴,皱眉道,“没可能啊!以我浪迹花丛多年的经验,当一个女子开始在意你的时候,适时的距离能让她更牵肠挂肚,怎会……”
说到这,宋元白恍然,拍着祁炎的肩道:“我知道了!定是三公主太害羞,便是心急如焚,也不好意思主动来寻你!”
送了糖葫芦后石沉大海的祁炎满心不耐,冷冷瞥着宋元白:“最好如此。”
“你有过女人么?没有罢。知道女人的心思么?不懂罢。听我的准没错!”说着,宋元白指了指街边卖胭脂水粉和玉饰的摊位,“现在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了,你送个信物之类,在三公主最胡思乱想之际给她一个惊喜,她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百依百顺!”
祁炎皱眉,在摊位前站定。
那些胭脂水粉他不感兴趣,玉饰做工粗糙,想必纪初桃也看不上这等俗物。想了想,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雕花的银质长筒上。
“公子好眼力!这可是西域产的千里镜,能望见百丈之外的景物,是个稀罕物!无论是送人还是自己用,都是绝妙!”小铺老板拢着袖子,将此物吹得天花乱坠。
祁炎拿起千里镜,搁在右眼处试了试,的确能看清远处的细节,连十丈开外酒旗上的小字,还有路过行人的脸皆是一清二楚。
有了此物,再想要获知纪初桃的动静,或许就不用翻-墙跃瓦了……
忽然,他的动作一顿,千里镜对准了糖果铺子前,霎时气势一凛,如阴云聚顶。
千里镜圆圆的小视野中,只见宋元白口中那个会对自己“死心塌地”的纪初桃正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两人相对而立,近在咫尺,正含情带笑地把玩着同一把扇子!
第28章 取代 晏府令会不会取……
冬日的阳光是绵软温和的, 落在屋檐上,斑驳的残雪闪耀着金子般的碎光。
晏行的手算是顶好看的,不似祁炎那般宽大有力, 但也算是修长白皙,转动扇子时, 儒服的衣袖轻轻飘动, 别有风雅之态。
“扇子呈闭合状态之时, 殿下可用拇指食指捏住扇柄末端, 绕过中指,再从无名指往回转……这样,借用手腕巧劲, 回到中指时抖开,将扇面抛起,落回掌中, 恰似雀尾开屏。”
行人较少的道旁, 晏行示范了一个相对简单且优雅的转扇动作,然后将折扇合拢递到纪初桃面前, 笑着道:“殿下来试试?”
纪初桃握住扇子的另一端,接了过来。
她领悟力极强, 扇子虽转得有些慢,但指尖灵活,别有一番文雅可爱之意。只是腕上力度稍稍不足,抛扇子时角度有误, 没能接住。
一时风起, 吹得人衣袍翻飞,纪初桃眼睁睁看着扇柄在她指尖打了个滑,扇面歪歪扭扭朝一旁飞去。
正暗自惊呼, 却见斜地里修长的胳膊伸来,戴着玄黑护腕的手稳稳地接住了那柄扇子。
风停,浮云掠过,在檐下投下一抹静谧的影子。
纪初桃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见着了祁炎冷峻英挺的面容。阳光给他高大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却化不开他那如墨深沉的眼眸。
纪初桃没想到会在街上遇见他,微微惊异,望向他的眸光澄澈,轻声道:“祁炎?”
半个月没见,初雪的那个夜晚仿佛已成了遥远的过去。可只要他站在面前,那场烟火下欣喜与慌乱交织的“败局”,便争先恐后地浮现脑中。
祁炎将扇子攥在手里,并未归还,冷冽的眼眸扫过晏行,然后轻轻落在纪初桃身上。
贵气明丽的少女今日穿着藕荷色的冬衣,裹着雪貂毛的斗篷,这样颜色的妆扮常人难以驾驭,浓一分显俗,淡一分显黯,但穿在纪初桃身上就刚刚好,更显得肤□□致,见之可人。
病一场,她好像瘦了些。
可是,原来她也会对着晏行笑,就好像当初对他一样。在她眼里,自己和晏行或者别的男人终究没有不同。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好巧,殿下也在这。”祁炎压抑住起伏的思绪,喑哑道。
“是呢。”纪初桃微微一笑,“祁将军在此处作甚?”
“随便闲逛。”他垂下了眼。
纪初桃轻轻“噢”了声。她本来还担心祁炎在自己府中无聊,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没有她,祁炎照样能过得很好……
她本想要回那把扇子,毕竟是晏行的东西,可才刚张嘴,便见祁炎淡然将手负在身后,扇子也跟着藏去了身后。
祁炎皱着眉,轮廓冷峻,纪初桃反而不好开口。
晏行本人却是毫不在意,笑问道:“殿下不是还要去吃西街的茶点么?现在正是好时机。”
“啊,是。”晏行一提醒,纪初桃倒想起来了。
祁炎嘴角一扬,眼里却没有笑意,清冷道:“晏府令倒是能干,管理公主府中事,还要管公主身外事。”
晏行淡淡一笑:“那也好过有些人什么都不管,连殿下病了也不闻不问好。”
祁炎握着扇子,淡淡道:“但至少,我不会越俎代庖,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去给主子邀功。”
晏行一愣,莫名想起了那包搁置在寝殿外的糖葫芦。
两人一来一回,虽然面上和谐,但纪初桃却嗅到了莫名的火-药味。
祁炎好像,不太喜欢晏行呢。
一个是自己的府令,一个是重要的客卿,纪初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帮着谁都不太好。
想了想,只好岔开话题道:“那……就不吃茶点了,本宫也累了,回府去吧。”
晏行自然笑着应允,朝着祁炎一拢袖,是纪初桃喜欢的那类温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