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可以——布丁琉璃
时间:2021-05-04 09:10:43

  连煮酒的宫婢都捂着嘴憋笑不止,相互道:“晏府令也太风趣些,不知哪里听来这么多稀奇事。”
  “我再讲一个,若是殿下笑了,还得再罚一杯。”酒足饭饱,晏行温声道。
  纪初桃刚要应允,却见旁边的祁炎伸手按住她的杯盏,皱眉道:“殿下已经喝得够多了。”
  一旁的挽竹噗嗤一笑,道:“祁将军有所不知,别看咱们殿下一副娇娇柔柔的样子,其酒量比男子还好。这么几杯呀,根本不算什么的!”
  纪初桃眼尾一抹浅淡的桃红,眸子却十分清明,轻轻将祁炎覆在杯盏上的大手拿开,莞尔道:“小将军不必担心,本宫酒量很好的。”
  说罢,望向晏行:“晏先生还有存货,尽管倒来。”
  她只是爱听新鲜事,和讲故事的人无干。但落在祁炎眼里,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收回手,屈腿换了个姿势,只觉那股子烦闷又涌上心头。
  晏行远远望了祁炎一眼,哗地抖开折扇,如玉般的文人手优雅地握着酒盏,提议道:“我的故事殿下也听腻了,不如让祁将军说个不一样的?塞北大漠,关山万里,应该有说不完的新鲜事。”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纪初桃。
  她扭头望着身侧案几后的祁炎,期许道:“是呀祁炎,你年少随军,定是见识过许多事罢?”
  黄沙覆尸骸,鲜血染苍雪,折戟残剑,有的只是原始而惨烈的厮杀,和眼见着亲人力竭战死的撕心裂肺。
  “不过是杀戮,没什么好说的。”祁炎的眸色冷了一瞬,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仰首时下颌连着滚动的喉结,狂妄而洒脱。
  晏行却道:“听闻塞北的女子高鼻深目,个个艳丽火辣,将军驻守塞外,可曾见识过?”
  他这番话显然勾起了殿中所有人的兴趣。
  无论养在深宫中的尊贵帝姬,还是出身平凡的内侍、宫人,无一不对城墙以外的粗犷疆域充满了好奇。
  纪初桃撑着下颌,新奇道:“本宫素闻军营生活枯燥危险,却不知到底是何光景。”
  “是啊祁将军,你们在军营里,也能见到女子么?”挽竹忍不住问道。
  养尊处优的人,根本不晓得塞外的残酷。祁炎斟了酒,淡淡道:“能。”
  “军营里能有女人?”纪初桃微微讶异,“是家眷么?”
  天真而干净的语气,让人连嘲笑不来。
  祁炎姿态随意,低声道:“有些是战俘,有些是家中犯事牵连进来的营妓。”
  专供将领或是立了功勋的军士慰藉享用,战争是件很折磨心志的事,他们需要用鲜血和女人刺激士卒,使他们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纪妧刚掌权的那几年,军中营妓达到了空前的数量……后面这些,他没有说出来。
  殿中似乎安静了一瞬,各人的目光都飘忽起来,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纪初桃懂得没有他们那么多,故而脸上不见丝毫鄙夷或是唾弃,只是轻轻“噢”了一声,叹道:“她们真可怜,还有机会再从良么?”
  祁炎暗自一嗤。
  被送进军营的女子都是家中犯了灭族重罪的,能活过三年的都是罕见,哪还有从良的机会?
  祁炎没碰过她们,偶尔远远地看上一眼,她们眼里全是麻木和沉重的死气。
  “有一次夜巡,我听见营帐里有女人在哭。”大概觉得自己应该讲个故事收尾,祁炎古井无波地开了口,讲述了自己和那群女子唯一的一次交集。
  夜里,女人哭声……听起来有些瘆人,一时殿中人都竖起耳朵,屏息以待。
  “循着哭声找去,是个很年轻的少女,臂上都是伤,捧着一件被撕破的新衣裳,哭得很凶。”祁炎继而道。
  那群女子通常都是死气沉沉的,眼泪早就流干了,鲜少能像那少女一般哭出声来。
  “是因为太疼了吗?”纪初桃敏锐地抓到了“伤”这个词,低落叹道。
  “不,她在哭自己被撕破的新衣裳。她说,那是她的心上人送给她的念想……”
  在她们眼里,自己的命还不如一件衣裳干净珍贵。这就是“营中女人”贱如草芥的一生。
  故事还未说完,忽然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
  纪初桃正沉浸在故事中,猝然被吓了一跳,抬眼望去,看到闷咳得眼睛通红的晏行。
  “晏先生,你怎么了?”见他实在呛得厉害,纪初桃关切道。
  “没、没事,被酒水呛着而已。”晏行抖开折扇,擦着呛出的眼泪苦笑道,“大过节的,祁将军做什么要讲这样悲伤的故事?我啊,是最听不得女孩子家受苦的了。”
  祁炎看着头一次失态的晏行,剑眉一皱,眯起了眼睛。
  纪初桃也觉得那群女孩子家太苦了些,感同身受,十分难过。
  明明犯事的不是她们,却要遭受这般非人的待遇。若是自己能修改律法,第一条就该定下“祸不及妻女”,反正犯下滔天罪行的男人们大多凉薄,是不会因为牵连妻女而有所收敛的。
  纪初桃叹了声,朝一旁的祁炎道:“小将军,你还是别说了。”
  祁炎的思绪被打断,眉头皱得更紧些。
  那个晏行的一言一行,就这么令她在意?
  酒水入肚,心里那把无名之火烧得更旺了些,几乎要灼痛肺腑。然而越是吃味,他的脸色便越是冷沉。
  片刻,他起身道:“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纪初桃挽留,便径直起身出了厅堂。
  上元节,公主府灯火灿然,将曲折的长廊映出一条橙光铺就的路来。
  祁炎并未走远,寻了个没人的角落,撑身跃上雕栏,坐在红漆栏杆上平复阴沉燥郁的心情。
  他不知自己这种失控的糟糕情绪从何而来,只是看晏行不顺眼。若非晏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祁炎定会真刀真枪与他对上一场,将所有碍事的人都揍趴下……
  直到纪初桃的眼里只看得见他。
  腰间别着的一个硬物硌着,稍稍唤醒了他混沌压抑的神智。
  伸手一摸,是灯会上纪初桃送的那个黑狐面具。她用这个哄小孩儿的玩意儿,换走了他准备已久的那盏柿子灯。
  ……
  纪初桃挥退侍从,独自寻了出来。
  她并未找太久,在长廊尽头的黑暗角落里找到了独自坐着的祁炎。
  他坐在雕栏上,手肘随意搭在腿上,上身微微前倾,鬓角一缕极细的碎发垂下,昏暗的灯火打在他落拓不羁的侧颜上,有些痞,又有些寂寥。
  纪初桃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看见他正在端详手中的黑狐面具,目光幽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等她走过去时,早就听到动静的祁炎却将面具扣在脸上系好绳结,挡住了自己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情绪。
  于是,纪初桃便看不出他在介怀什么了。
  “祁将军,本宫方才看到个有意思的谜面,你来猜猜?”
  纪初桃知道祁炎今晚有些不开心,便想法子逗他开会,拉长轻软的语调道:“黑甲大将军,手舞两铁钳。嘴里吐白沫,向左不向前……你猜是什么?”
  祁炎的视线透过狐狸面具的眼洞,轻轻落在纪初桃身上。
  娇贵貌美的少女,身上落着最温柔的一层光,他却如饮鸩止渴,越看越觉得烦闷空虚。
  纪初桃的信任、温柔,从来都不是属于他一个人。
  她说他是特别的,她信任他,可她对其他男人,也会露出这样迷人的微笑。
  “猜不出来么?”纪初桃并未察觉到祁炎压抑到极致的糟糕情绪,她觉得这个谜面还挺简单的,而且,特别适合现在生气的黑袍少年。
  她毫不介意地轻笑,自个儿揭晓了谜底:“是螃蟹。”
  说罢,她还伸出白皙的食中二指,放在脸旁,做蟹钳状屈了屈,
  纪初桃应该是又多喝了几杯酒才出来,雪腮微红,过分可爱,过分多情。
  祁炎暗自握紧了十指,冷淡转首道:“很晚了,殿下快去歇息。”
  温软的少女香萦绕身旁,只会扰乱他原本就混沌不清的思绪,让他走向失控的边缘。
  听到逐客令,纪初桃叹道:“你怎的还不开怀呢,祁炎?”
  祁炎抿紧了薄唇。
  “是因为除夕宴会出了差错,你气本宫没有兑现承诺,让你官复原职么?”纪初桃仔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也只有这一件可以拿出来让祁炎气一气。
  见祁炎不吭声,没辙了的纪初桃也有些无奈和愠恼。她是帝姬,虽然脾气好性子温柔,但也容不得祁炎这般喜怒无常。
  “你放心,本宫还有别的办法,会尽快送你出府的。反正公主府中,你也应该呆腻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腕子却被人急切攥住。
  也不知是那句话惹恼了祁炎,他的手修长有力,掌心滚烫。
  热度顺着纪初桃的腕子攀爬,最终汇集在脸上。
  两人保持一上一下的姿势,目光在空中对峙交缠。
  “臣讨厌晏行。”他微微前倾俯身,便对上纪初桃水润的杏眼,嗓音带着酒后的低哑,克制着疯狂,“殿下如今听到答案了,可以离他远些么?”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酒香和少女香交织,醉得人心猿意马。
  三更天了,远处正在燃放上元节的最后一批烟火。
  府墙太高,廊檐低矮,看不到烟火的盛况,只隐约听到些许模糊的砰砰声,天空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纪初桃眼里也有微光闪烁。
  她讶然睁眼,不太明白祁炎这个无理的要求,轻声道:“本宫为何要疏远?他是本宫的府令,你是本宫的客卿,都是一样……”
  “臣是殿下的驸马,承天门下,殿下亲口所说。”祁炎纠正她,熟悉的压迫袭来,反问道,“怎么会,只是客卿?”
  纪初桃脸腾得一红,仿佛喝下去的酒到现在才发挥作用似的,脑袋晕晕乎乎,连檐下的灯笼都有了重影。
  唯有祁炎那双冷冽深邃的眼眸如此清晰,狐狸面具妖冶动人。
  她抿着樱桃色的唇,挣了挣手腕道:“那只是情急之言,权宜之策,当不得真……”
  “若臣当真了呢?”祁炎咬牙逼问。
  纪初桃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气势凌人的祁炎,就好像在故意戏弄她似的。大概因为祁炎是将军,疆场上驰骋惯了,满身野性,丝毫不懂得退步妥协……
  但这一次,纪初桃也不想退让。
  尽管呼吸已然凌乱,双腿在他灼热又凌寒的复杂目光压迫下发软,她强撑着不愿逃跑,不愿再让祁炎看不起自己。
  “你先松开本宫。”她仰着脸,强作镇定。
  祁炎没有松开,固执地等待一个答案。
  他还要捉弄自己到什么时候?纪初桃拧眉。
  二姐说过:男人会用恼羞成怒来掩盖心事。他越是心境动摇,便越会做出疾言厉色的行径。如要反攻,便退缩不得……
  二姐说破解此招的方法是什么来着?
  烟火还在继续,面前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年近在咫尺,强大孤独,像是无边的夜色,像是冰川包裹下的熔浆……
  微风拂过,灯影摇曳。
  酒意上涌,鬼使神差。
  被冲昏了理智的纪初桃踮起脚尖,带着愠怒,在祁炎冷峻的侧颜上飞快一啄。
  柔软的唇温热,像是带露的花瓣,一触即分。
  烟火淡去,风停灯暗,四周悄静。
  雕栏上,祁炎浑身僵硬如铁,狐狸眼洞下的眸子睁得老大,果然松了手……
  狼狈不堪。
  纪初桃也好不到哪去,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尖,连眼尾都是桃红色的,眼中一圈儿粼粼的水光。
  她后退一步,顾不得欣赏反攻成功的“战果”,红着脸转身就跑。
 
 
第33章 心意   是的,他喜欢纪……
  三更天了, 夜色悄寂,廊下灯火在脚下铺展成温柔的光河。
  纪初桃烧着脸,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寝房, 鞋袜也顾不得脱,脸朝下扑入柔软宽大的红纱床榻中。
  “亲他。”
  “撩完就撤, 别给他反应的时机。”
  被祁炎咄咄逼视之时, 满腹酒水烧得血液沸腾, 她愠怒之下失了神智, 竟依照二姐之前教授的那般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
  那时她的脑子全然是混乱的,等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嘴唇已经贴在了祁炎的脸颊上。
  少年的侧脸冷峻紧实, 不似少女那般柔软,亲上去能感受到他皮肤紧绷炙热的温度。狐狸面具轻轻硌在她的鼻尖,微凉的触感, 空气中充斥着独属于祁炎的、干净的雄性气息……
  啊啊!我是笨蛋吗!!
  当时是被狐妖夺魄了么?为什么脑子一热, 会对祁炎做出那样轻浮而又不正经的事来!
  以后要怎么面对他呀!
  纪初桃越想越懊恼,索性将脸埋入绣枕中, 悬在榻尾的双腿一顿乱蹬。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无法消减心里排山倒海般的羞耻。
  拂铃和挽竹推门进来服侍就寝时, 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闷在枕头中呜呜乱蹬的样子,不由惊骇:殿下这又是怎么了?
  “殿下,您这样会闷坏自己的。”拂铃跪在榻前,试图将纪初桃的脸从枕头中刨出来。
  然而触及到她的脸颊, 拂铃飞快缩手道:“殿下的脸怎的这般烫?”
  “呀!今夜出门赏灯, 又喝了那么多酒,莫不是起热了?”挽竹也有些担心起来。
  “只是酒意上涌而已……”纪初桃死死捂着枕头,声音瓮瓮的, 难为情道,“本宫没事,你们先出去罢,两刻钟内莫要进来……”
  宫婢们疑惑,但见她态度坚决,犹疑再三,还是福礼退下了。
  轻轻掩上门,纪初桃翻了个身仰躺,秀发铺了满床,长长舒了一口气热气,将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眼尾一片水润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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