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可以——布丁琉璃
时间:2021-05-04 09:10:43

  她虽然没说话,却只取了一只烤鸟,剩下的那只无论如何也不肯要,要留给祁炎吃。
  小小的鹧鸪烤熟后还没巴掌大,而且没有盐和胡椒调味,纪初桃只吃了一口,眼圈儿便渐渐红了。
  祁炎撕咬着剩下的那只鹧鸪,忽然听到少女低低的抽气声,瞥眼一看,纪初桃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一边流泪一边机械地咀嚼着烤肉。
  见到纪初桃强忍的泪意,祁炎只觉心都要裂开。
  他顾不得吃,有些措手不及,沉声安抚:“殿下不怕,臣在这。”
  纪初桃摇了摇头。她不是在害怕。
  “太、太难吃了……”纪初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祁炎收回手,心虚地别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一沉,是纪初桃撑不住睡意,靠在他的肩头浅浅睡去。
  她手里抓着吃了一大半的烤鹧鸪,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湿意。
  祁炎保持着身形的平稳,擦干净指尖的油腻,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纪初桃湿润的眼睫。
  没有调味的肉有股难闻的腥味,祁炎向来对吃没有什么要求,行军最艰苦时为了续命,比这更难下咽的也曾吃过。但纪初桃不一样,她是山珍海味、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姑娘,头一遭吃这些,定是委屈坏了。
  尽管如此,她也不曾有丝毫骄纵脾气,只是擦干因反胃而不自觉淌出的泪水,一小口一小口逼迫自己继续进食,不给祁炎添麻烦。
  夜静且长。
  祁炎眼眸晦暗,喉结几番滚动,终是微微侧首,用脸颊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头一回尝到了名为“心疼”的滋味。
  天刚蒙蒙亮,纪初桃被祁炎唤醒了。
  火堆已经灭了,只留下些许余烬。祁炎道:“殿下的扭伤不能再拖下去,趁着天亮,我们需从谷底出去。”
  他的视线落在纪初桃红肿的足踝处,声音沉了些许:“臣背着殿下走。”
  说罢,他撩袍单膝跪下,背对着纪初桃蹲下-身。
  山林陡峭复杂,又刚下过雨,光是走出去都要去了半条命,遑论还要背着另一个人?
  纪初桃有些担心祁炎的体力,毕竟他又是跳崖又是照顾自己的,已经很费神了。
  想到此,她伸手摸了根树枝做拐杖,勉强撑着站起,装作轻松的样子呼了口气:“本宫能自己走的。”
  祁炎皱眉:“殿下受伤,脚力不如臣快,若是刺客追上,恐后患无穷。”
  纪初桃果然吓着了,丢了拐杖,乖乖趴上祁炎的背。
  祁炎反手托住她的身子,起身时闷哼一声,呼吸有瞬时的粗重,明显有些艰难。
  纪初桃有些紧张,细声问:“本宫太重了,是吗?”
  祁炎额角挂着细碎的冷汗,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竭力让声音恢复平静:“不重,殿下比臣去年猎到的一头小鹿还轻。”
  他说的是实话,问题不在于纪初桃,而在于他从昨晚就一直隐瞒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祁炎甚至往上颠了颠纪初桃,托稳了些,很是轻松的样子。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譬喻?”纪初桃哭笑不得,伸手环住了祁炎的脖颈。
  祁炎的肩背宽阔,而骨骼硬朗。他反手背着纪初桃时,坚硬的肩胛骨微微突出,步履颠簸中,硌得她胸部略疼。
  她红着脸没吭声,很奇特的感觉。
  但落在祁炎身上,却是另一种感受。
  她的身子很软,以前就感受过了,腰肢盈盈一握,却从没有哪个时刻像此时一样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前胸贴后背,有着和男子截然不同的柔软。
  积雨顺着林间的叶片滴落,青苔滑腻,碎石崎岖,需要走得很小心。祁炎不敢去想背上的柔软是什么,不敢去留意喷洒在颈侧的、少女的呼吸。
  他呼吸沉重道:“殿下说说话吧。”
  纪初桃伏在他肩头,软软地应了声,想了个话题:“从前小将军征战时,可曾遇过危险?”
  “很多次。”祁炎答道。
  “也一个人在荒野赶过路么?”纪初桃聊着,竟也勾起了对他过往的兴趣。
  她想要了解祁炎的一切,不是从梦里窥探,而是用自己的眼睛、耳朵真真切切的去感受眼前的他。
  祁炎低低“嗯”了声,背着她朝着晨曦升起的方向行去,回忆道:“有一次与北燕大战,死了很多人,后来下大雪,臣和仅剩的亲卫走散,马也死了,又要急着将情报传回己方,便一个人在雪地里行走,忽然之间,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纪初桃惊呼了一声,“为何会失明?”
  “雪盲。人在苍白没有边际的雪地里走太久,就容易受刺激失明。”祁炎淡淡解释。
  他语气平淡,纪初桃却是难掩惊心动魄,环在他脖颈上的手紧了紧:“那你的眼睛……”
  “后来好了。”
  “那,你那时害怕么?”
  “嗯,怕眼睛会一直瞎下去。”祁炎平静地袒露了强硬外表下的内里,似是低低一笑,“但这次不怕。若臣瞎了,殿下就做臣的眼睛。”
  纪初桃忙去捂他的嘴,严肃认真道:“不要胡说八道,你不会有事的。”
  柔软的指尖碰上微微干燥的唇,一触即分。
  祁炎有了一瞬的恍神,强撑住身子,将她背得更稳些,沉沉道:“嗯,不会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纪初桃都撑不住饥渴,浑浑噩噩之际,他们总算看到了来自密林尽头的曙光。
  “三殿下在这!”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叫道:“项统领,找到他们了!”
  项宽……
  是大姐的人来救他们了么?
  纪初桃脱力地伏在祁炎背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光线刺眼,一群模糊的人影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将她接了下来,抚上早就备好的担架之中。
  “她脚踝有伤,轻些……”祁炎的声音哑得可怕,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耳畔。
  随行而来的太医满脚泥泞,提着药箱就地诊治。
  纪初桃神志模糊,仍努力睁开眼,越过拥挤侍奉的人群搜寻祁炎的方向。她知道祁炎比她更累,更需要照料……
  高大的少年依靠在树干上,垂着头喘气,凌乱垂下的发丝遮挡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色,唯有嘴唇白得可怕。
  他像是完成了夙愿似的,身子缓缓滑下,撑着湿冷的地面坐下,而后呛咳一声,嘴里喷洒出的点点鲜红刺痛了纪初桃的眼睛。
  “祁炎……”
  他唇上有血。
  纪初桃倏地瞪大眼,拨开侍奉的禁军和太医,滚下担架唤了声:“祁炎!”
  可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声音也细得一掐即断,众人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慌乱地扶起她,试图将她重新放回担架上。
  他们说了什么,纪初桃一个字都听不清,耳畔一阵聒噪的噪音。她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太医的诊治,一字一句道:“本宫命令你们……去救祁炎!”
  众人这才发现,独自靠在一旁的祁炎似乎比纪初桃更为严重。
  太医前去查看了一番,而后倒吸一口凉气:“祁将军你这……怕是胸骨都断了,竟撑了这么久,不知断骨有无扎入肺腑。”
  听到这话,纪初桃恍然:难怪昨夜他不肯脱衣裳,难怪他让自己陪他说话……他需要分散注意力,不去想肺腑中灼人的疼痛。
  纪初桃又急又悔,眼前一黑狠狠栽了下去。
  ……
  再次醒来时,纪初桃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面对侍婢哭肿的眼睛,她睁眼的第一句话便是:“祁炎呢?”
  “祁将军已无大碍,在杂院中歇着呢。”挽竹吸了吸鼻子,哽声道,“殿下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多少先照顾自己的身体才是。”
  纪初桃隐约记得昏厥前太医说,祁炎的胸骨断了,怎么可能没有大碍?
  她不放心,掀开被褥强撑着下榻,咬唇道:“伺候本宫穿衣,本宫要去看看他。”
  宫婢轮番劝说她先躺下休养,但纪初桃执拗不肯,宫婢们没有法子,只好依她所言。
  纪初桃脚还疼着,坐着轿辇到了杂院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侍从跟着进去。
  她还有很多话想对祁炎说,不想让别人在场。于是便挥退侍从,自己瘸着腿,扶墙一点一点挪至祁炎的房门前。
  祁炎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未曾关紧。纪初桃从缝中窥探了一眼,未曾见到祁炎的身影,想着他应该在里间榻上躺着,兴许还昏迷未醒……
  便定了定神,伸手轻轻推开门,一跳一跳地蹦了进去。
  而后一愣。
  里边靠窗的小榻上,祁炎赤着上身,正低头给自己胸部缠绕绷带。淡薄的春光透过窗纸洒在他的身上,镀着一层暖玉般的光泽,也照亮了他脖颈上悬挂着的黑色墨玉……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黑色兽纹墨玉。
 
 
第40章 穷奇   那殿下梦里,还……
  “此乃我随身玉佩, 意义非凡,赠与殿下。”
  梦里大婚之时,祁炎说的那番话越发清晰。
  初桃怔怔地站在原地, 一时既震惊又心悸。
  震惊的是之前祁炎骗她说没有玉,心悸的是梦里那些混着眼泪的旖旎画面, 终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她说不出此时是什么感受。
  抗拒?好像又不是。
  害怕?又说不清是在怕什么。
  只无端觉得脑子唰地一片空白, 心跳如鼓, 双腿绵软乏力, 杏眼直勾勾望着赤着上身的矫健雄躯,忘了挪开视线。
  祁炎倒是不慌不忙,平静地取了纯白的里衣披上, 略微迟缓地系好衣结。
  他虽受了伤,但恢复能力极佳,耳力也不迟钝, 纪初桃一靠近小院他便察觉了动静。原本是要藏起穷奇玉, 然而转念一想,终是蜷起想要摘玉的手指, 选择按兵不动。
  祁炎喜欢纪初桃,所以有些东西注定不能再隐瞒下去。
  若是纪初桃不在意穷奇玉, 那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而若纪初桃和她大姐一样,忌惮这块玉的存在……
  他刚舍命救过纪初桃,这是个绝佳的坦诚时机。念在这份恩情,便赌一把她不会伤害自己。
  祁炎几乎是抱着亡命赌徒的心态, 将穷奇玉暴露在身前, 沉静的外表下一颗心悬着,等待裁决。
  纪初桃的反应不在预计之内,既没有生气质问, 也没有惊慌忌惮。
  纪初桃只是怔怔地扶着门框站着,眼眸中泛着秋水般的光泽,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她抿了抿唇线,拖着伤痛的脚慢慢地蹦跶了过来。
  纪初桃虽然在意那块墨玉,但此时,祁炎的伤明显比那玉更紧迫重要。于是她摒弃杂念,轻轻在祁炎榻边的月牙凳上坐下,仔细敛好裙裾,问道:“听闻你胸骨断了一根,怎么样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将军为何不躺着,起来作甚?”
  她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的,尾音上扬,贵气中带着几声挠心的清甜,问了一连串,却没有一个字提及他颈上的墨玉。
  面对她,祁炎总是不自觉收敛了所有的锋利,答道:“已经接好骨,不碍事了。”
  “骨头断了又非是脱臼,哪能接好就不碍事的?”至少得躺上十数日,养个百来天才能好罢?
  纪初桃想着,不放心道:“你……你给本宫看看伤处。”
  祁炎想了想,将刚穿好的里衣解开,露出了大片胸膛。
  结实隆起的左胸上,一颗小小的朱砂痣点在心口,缀着的墨玉有着和梦里一样的古怪纹路,像只狰狞的兽。
  纪初桃将视线从玉上挪开,落在他缠了绷带的伤处。
  祁炎胸口固定了夹板,大概是为了防止呼吸牵引伤处而产生剧痛。纪初桃看着都疼,倾身靠近些许,想要伸指触摸他的绷带,又不敢,蹙着眉歉疚道:“怎么可能不碍事呢?”
  她喃喃,又抬起头来,呼吸很轻很软,“抱歉,祁炎……”
  纪初桃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歉疚,自从祁炎来了她身边,就总是在受伤。
  她不知道,有些伤是祁炎故意为之,而有些伤,又是他心甘情愿代为受罪。
  祁炎望着她,目光渐渐柔软,忍不住恃恩生骄,做了他长久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他抬臂,修长的大手轻轻揉了揉三公主的发顶,低声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早伤惯了,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何况臣说好要贴身服侍殿下,但还是让殿下受伤,该道歉的是臣。”
  纪初桃惊奇于他话里的温度,顾不得计较他揉乱自己头发的事,道:“就算伤惯了,也是会痛的呀。”
  祁炎微微失神。
  所有人都当他是英雄,要求他无坚不摧,唯有纪初桃拿他当个人,怜悯他放浪形骸下的这具血肉之躯。
  “对不起……”失神之际,少女轻软的声音再次传来。
  “殿下无须自责。”祁炎稍稍矮下身子,与垂头丧气的纪初桃平视。
  纪初桃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这句道歉不是为坠崖之事,而是为上元之夜……”
  她主动提及这事,祁炎反倒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酒后乱性的纪初桃不会认账呢。
  “那晚,本宫不该一气之下亲你,故意捉弄你……”祁炎为了她几经生死,她却还顾及什么“长公主的尊严”而欺负他,想想都觉得过分。
  在山洞里相依为命的那个夜晚,她便打定主意,若是能化险为夷,她一定要开诚布公地和祁炎谈谈,认错化解嫌隙。
  纪初桃道:“本宫以后不会如此了,还请将军忘了那晚的事。”
  祁炎道:“怎么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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