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可以——布丁琉璃
时间:2021-05-04 09:10:43

  但祁炎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眉头紧锁着,心头许久不曾浮现的燥郁隐隐有复燃的端倪。
  ……
  夜色静谧,崇英殿中,年少的天子还在燃灯苦学史策。
  纪妧拖着曳地的黑金宫裳进殿,望着珠帘后的少年许久,方挥退侍从,朝天子行去。
  “长姐?”见到纪妧这个时候来,纪昭有些慌乱,忙翻出自己写了一半的功课,低声道,“今日的策论就快完成了,还差一点……就一点!”
  纪妧面色不动,轻轻抽过纪昭压在掌心下的宣纸,扫了眼,勾着唇笑道:“皇帝最近,进步颇大。”
  她第一次肯定纪昭的表现,纪昭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纪妧道:“本宫此次来,是有要事要同陛下说。躬桑礼的意外,禁军有不可推卸之责,守卫皇宫的军队,可不能捏在别人的掌心,皇帝以为呢?”
  纪昭垂着头,坐得端端正正的,抿了抿唇道:“全凭长姐裁度。”
  “陛下才是天子,哪能事事由本宫裁定?”
  纪妧放下手中的策论,上挑的凤眼蕴着睥睨尘世的傲气,淡然道,“陛下如今年纪渐大,也该试着执掌朝政了。正巧四月殿试放榜,事关我朝文脉,皇帝不妨放手一试,培植些自己的心腹。”
  纪妧将“还政”之事,说得仿佛在归还一件不要紧的玩具般轻松。
  方才还唯喏的纪昭瞬时抬头,瞪大眼震惊道:“长姐……”
  纪妧却是抬指示意他禁言,冷然道:“天底下的东西,是你的总该是你的,有野心,也要有分寸。但愿皇帝,莫要辜负了本宫这些年的栽培。”
  说罢她略一颔首,起身离去。
  像是承受不住纪妧话中隐含的深意,纪昭久久怔愣原地,既红又白,瞬息万变。
  春夜微雨,墙角的杏花沾了些许湿意。
  永宁长公主府,廊下的宫灯亮得热闹。
  沐浴更衣的纪初桃在侍婢的搀扶下挪回寝殿,却在见到殿中等候的祁炎时一怔。
  “你还伤着呢,来这作甚?”纪初桃惊讶,又气他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断了胸骨还到处乱跑。
  祁炎穿戴齐整,倒看不出胸口有伤,负手看着泡澡跑得脸红扑扑的纪初桃,晦暗道:“两月之期未过,臣还需日夜服侍殿下。”
  他竟还记着这事!
  纪初桃搭着侍婢的手,一步一步蹦过去道:“本宫准你休养一月,快回去!”
  本来日子就不多了,还休养一月……祁炎如何舍得这般挥霍?
  便当做没听见,顺手接过纪初桃解下的披风搭在木架上。
  纪初桃既气又好笑,看着祁炎慢斯条理“服侍”的样子,拧眉道:“你若不听话,本宫就叫人将你绑回房间!”
  祁炎背对着她,单手拿起小香炉熏了熏她华美的衣裳,似是笑了声:“他们打不过臣。”
  纪初桃坐在榻上,登时无言。
  半晌,她叹道:“小将军,这样不好。”
  祁炎熏香的手一顿,皱眉想:她突然拒绝自己的靠近,终究是厌烦了么?
  然而未等这个念头占据理智,便又听见少女无奈的嗓音传来,轻软道:“对你的名声不好。”
  纪初桃觉得,祁炎做客卿时,尚且能有几分尊重。但若是总往自己房中跑,传出去人言可畏,于他仕途不利。
  祁炎的心忽得一软,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
  “臣能侍奉殿下的时日不多了。”他道。
  纪初桃微微睁眼,听到这句话,心里漫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来。
  是呀,四月份他就要走了,以后见面的日子只会越发稀少。一想到如此,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出的滋味。
  “那,你随时可见本宫。只是你还有伤,不要做这些琐事了,侍奉之类的,宫人们自会伺候本宫。”纪初桃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
  闻言,祁炎放下熏炉转身,逆着烛火的光更显得五官深邃,问道:“随时都可见殿下?”
  “不方便的时候,就不能见。”纪初桃留了个心眼,譬如沐浴就寝这样隐秘的时候,当然不能有外男。
  祁炎锋利的眉目舒展开来,顺杆而上,踱至纪初桃榻边坐下,“那臣看着殿下入睡。”
  纪初桃不太习惯男子在侧,可之前御宴行刺、躬桑春雷,祁炎都已经占据过她榻边位置,这时再赶人未免有些矫情。
  何况祁炎还有伤呢,就当是哄伤患的一点让步罢。
  纪初桃想着,没答应也没拒绝,自己脱了绣鞋上榻,盖好被子。
  祁炎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算不得多细致,力道也有些重,可就是有种令人心安温暖的感觉。
  昏暗中,纪初桃的眼睛水润澄澈,提醒他道:“放下帐帘。”
  祁炎眸色黯了黯,依依不舍地将帐帘从金钩中取下,带着沉闷张扬的笑意问:“殿下可要握着臣的手?”
  “不要!”知道祁炎在取笑自己,纪初桃想也不想地拒绝,翻了个身不理他。
  脚扭伤后行动格外费体力,今天入宫出宫忙了一日,纪初桃闭眼不久,便坠入了浅浅的梦乡。
  祁炎隔着清透的帐帘看她,榻上小小一团隆起,有几缕乌发调皮地从帐纱下漏出,半垂在榻沿。
  祁炎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墨发保养极佳,冰冰凉似上等绸缎的质感,令人沉迷。
  胸口断骨处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和满腹的思绪想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祁炎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但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执念。
  纪妧吞下去的东西,绝不会再吐出来。她答应纪初桃赦免自己的罪罚,并非真心诚意冰释前嫌,将自己调离永宁公主府,便只有一个可能:
  在纪妧心里,他对纪初桃已没有利用的价值,有更好的人选取代他的位置。
  那个新的替代品是谁,祁炎尚且不知。他只知道无论是谁,都别想从他手里夺食。
  夜色悄静,烛影摇曳。
  祁炎眸色幽暗,垂首将纪初桃的一缕头发捻至鼻端,近乎偏执地低语:“快些喜欢上我,殿下。”
  ……
  四月芳菲正盛,新科放榜,京都一片欢庆热闹。
  城北皇家花苑,礼部正大开琼林御宴,酬酢及第进士及帘官。即便是暮春时节,皇家花苑中依旧是花繁叶茂,落花缤纷,进士们身穿罗袍乌纱,言笑往来,颇有春风得意之态。
  人力开凿的小溪上,飞虹画桥横跨两端。此时桥上,一行儒雅的进士簇拥着一位朱袍年轻男子款款而来。
  那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隽秀如画,肤白而自带清冷之气,仿佛繁花盛景皆入不了眼,从画桥桃花之下行过,惹来宫人和士子的频频回首。
  本朝礼制规定,及第进士一律着深蓝皂袍,簪翠叶绒花,唯有一人可着红袍,簪翎羽红花。
  “状元郎!”迎面走来的士子纷纷同那红袍年轻人打招呼,拱手作揖道,“恭喜孟兄三元及第,金榜夺魁!”
  孟荪拱手回礼,清冷道:“同喜。”
  寒暄过后,孟荪朝着主宴的厅堂行去,一旁的同侪笑道:“若说本朝的状元郎,最年轻的除了当初二十岁殿试夺魁的左相褚大人外,就当属咱们孟兄了罢!”
  本是夸奖之词,孟荪却是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
  因他与褚珩气质相仿,又一样才思出众,总是被人拿来同当年的褚珩比较,更有甚者,当众称他为“小褚珩”。
  孟荪并不喜这个称号。于他而言,孟荪便是孟荪,不是谁的复刻。
  同侪见他不语,察觉失言,便岔开话题:“你们听说了么?这次琼林宴是永宁长公主操办的呢,那可是个传闻绝艳的小美人,至今尚未婚配,今日可算能一睹芳容了!”
  即便是才子,也抵抗不了对风雅佳人的赞誉。他打开了这个话题,立即有人附和笑道:“王兄就别想啦!有才貌双绝的孟兄在,这等艳福岂会落在你头上?”
  同侪打趣得正欢,孟荪却是不发一言。
  他想起了昨日被诏入宫时,大公主给他的暗示,话里话外,似乎想要撮合他与三公主纪初桃结识。
  孟家身后立着河东百年望族,光是宰相便出了好几个,几乎掌控了本朝文脉的半壁江山,孟荪当然知道大公主打得什么算盘。
  可惜,那三公主再貌美如花也非良配,何况还听说与落魄朝臣牵扯不清。
  读书人最守礼节,这等妖娆女子,怎值得让他放弃锦绣前程?
  思及此,孟荪心中抉择更笃,清冽道:“娶妻娶贤不娶艳,诸位有这等心思,不妨多读几本圣贤。”
  下了画桥,转过回廊,便见人群中一阵热闹。
  “永宁长公主来了!”
  淡粉的海棠花枝下,一行清丽的宫娥簇拥着一位茜色衣裙的美丽少女而来。
  那少女眼眸清澈,肤如凝雪,不施脂粉,只在眉心点了花钿,但已是艳惊四座。她虽从花丛中行过,却一点也不输颜色,甚至比满树的海棠更为明丽夺目。
  春风拂面,温柔至骨,干净漂亮得不染世俗尘埃。
  孟荪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直至花瓣落了满肩,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一道冷冽如刀的视线刺过来,他方惊醒似的,抬眼望去,与黑色武袍的桀骜男人遥遥相对。
  花瓣飘飞,满身肃杀。
 
 
第42章 宣战   祁炎的宣战。……
  此次琼林宴, 纪初桃本没打算让祁炎随行,毕竟他断骨的夹板才刚撤下,还需静养。
  可没想到出门时, 祁炎已经换好衣裳等候在马车上了。他一袭凌厉的黑袍,占据车夫的位置, 环抱双臂静默的模样仿佛浅淡春日里的一笔浓墨。
  新科放榜后, 年轻的进士们都是等待婚配的香饽饽, 祁炎说什么也要跟去盯紧, 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觊觎他的人。
  这一来还真有了收获。
  虽说纪初桃所到之处,皆是众人视线的中心,但有一人的目光格外刺眼。
  白墙黛瓦之下, 落花蹁跹,一袭朱红状元袍的俊秀男子长身而立,清冷的凤眼一眨不眨地落在纪初桃身上。
  他儒雅内敛, 颇有高山之雪的气质, 目光不似别人那样放肆,但直觉告诉祁炎:就是此人。
  河东翘楚, 孟氏嫡系,身后站着大殷盘根错节的文脉根系, 亦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若说还有谁能让纪妧这般花费心思,也只有这个孟荪了。
  ……
  虽说琼林宴主场是招待及第进士,但亦有世家子弟携家中姊妹赴宴。
  世家子多半是为家族招揽贤士,毕竟这些士子们将来极有可能做官, 朝中多一个新贵便多一份方便;而随同赴宴的贵女们则在隔壁海棠苑中宴饮, 偶尔会借着路过的机会从月洞门下偷偷望上一眼,若有钟意之人,便请父兄前去打探那人的消息。
  每年琼林宴, 促成的婚事不在少数。
  但今年,没有一户人家敢来替孟荪说亲。
  不是孟荪不讨喜,凡是他路过之处,隔壁的少女欢喜得都快昏厥过去。可是世家子们都明白,她们看上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和长公主抢男人。
  墙角假山后,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三两结伴,压低声音议论道:“谁不知琼林宴是‘招婿揽贤’宴?大公主特意让三公主主持此次宴会,虽未明说,实则认定孟荪为内定的驸马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能过个眼瘾看看罢了。”
  另一人不服:“可是三公主身边,不是有个镇国侯世子了么?”
  “他?当初拒婚得罪了皇家,如今也只配做个侍臣。何况祁家乃反贼之后,草莽之辈,怎比得上孟氏一族门当户对?”
  先前那世家子哂笑,仿佛知道什么内幕似的,摇首道:“清傲文人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你们且等着看好戏,祁炎此行赴宴,必定自取其辱。”
  不多时,钟鸣飨礼,宴会开始。
  按礼,宴会前士子们要按一二甲的顺序排列,依次向纪初桃介绍自己,也是为了在皇家面前留个初印象。
  “学生河东孟氏荪,见过永宁长公主殿下。”
  听到这个朗玉般好听的嗓音时,纪初桃眼眸微亮,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唇红齿白的状元郎。
  因纪妧着重提过此人,让她多多留意,纪初桃便上了心,微笑道:“孟状元,本宫听过你的名号。”
  她的笑也是干干净净的,不带丝毫媚俗或清高,锦裙端坐,美得仪态万方。
  孟荪神色微动,拢袖道了声:“多谢殿下谬赞。”
  一旁客席的祁炎把玩着酒盏,视线掠过二人身上,眼眸沉得宛若黑冰。
  宴会中途,进士们轮流题诗做赋,或针砭时弊,发表自己的见解,为的是能在纪初桃和帘官面前得个好印象,为自己的仕途添上第一块砖瓦。
  纪初桃听了一轮下来,只记住了孟荪的一篇小赋,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文思浩荡如海,赢得众人心服口服。
  但也有少数人不服气,觉得纪初桃是因为孟荪生得好看,所以格外偏爱于他。
  深宫里不谙世事的美艳帝姬能有什么才学?不过是看脸评论罢了。
  如此想着,有一瘦长的儒生耐不住冷落起身,朝纪初桃一拢袖:“殿下,学生以为治国选拔的应是能人,而非文人。文章写得漂亮不算真本事,为官之道方为正经。”
  此人一看就知是恃才傲物之人,说话一点委婉也无,既讽刺了孟荪只会写漂亮空文,又暗指纪初桃不该按文采来甄别人才……短短几句话,已将在座身份最高的两人得罪了。
  座下一阵窃笑,都等着看上头那位深宫帝姬如何回应。
  纪初桃并不生气,坦然迎着众人探究期许的视线,问道:“那不妨说说,阁下心中的为官之道是怎样的?”
  那儒生立即抓住机会,慷慨陈词道:“学生心中的好官,当属当今右相林进显林大人!”
  这人激动得脸都红了,活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纪初桃忍着笑,问他:“为何是林右相?”
  儒生道:“成德四年京都水患,大水冲垮城西石桥,百姓受阻,林右相不惜动用自己府中的马车,亲自接送百姓渡水,又开放自己府仓接济灾民。林右相殚精竭虑,清贫为民,试问当今谁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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