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幺幺拿着药膏,急急抓过他的腕,柔柔覆上药。
她温柔勾着裴声行的手指,窸窣痒意让男人心尖晃荡,夏幺幺声音娇糯,“虽然你不在意,但我在意,你的手要是不好看,那我就嫌弃你了。”
“......”
淮水流淌,泛着晨光。
夏幺幺见车外楚国景象消散,仿佛有无形的地图边界消失,归于一统。
她两睫如蝶,惊艳翕动。
夏幺幺依偎在裴声行怀中。
“齐国现在如何?”
男人声音清越,“悉数归于裴上卿。”
看着怀中的夏幺幺,他慢慢悠悠道:
“裴上卿娶了一位貌美的夫人,那夫人也许是民间话本中祸国的妖妃,她想做王后,兜兜转转,勾到这位裴上卿,又娇笑着怂恿他弑君称王,而裴上卿,早就被蛊惑地丢了理智。”
第68章 “幺幺想做王后么。”
“裴上卿娶了一位貌美的夫人, 那夫人也许是民间话本中祸国的妖妃,她想做王后, 兜兜转转,勾到这位裴上卿,又娇笑着怂恿他弑君称王,而裴上卿,早就被蛊惑地丢了理智。”
“我有这么坏么?”
夏幺幺掐了一把他的腰。
裴声行抱紧夏幺幺,低笑着,“难道是裴上卿霸占了可怜的幺妃?”
“对。”夏幺幺嗅着他身上的冷香, 嗔道,“有野心的人明明是你,明明是你们男子想要争来争去,却偏偏把罪名放在什么妖妃身上, 真是虚伪。”
裴声行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置可否, “我确实虚伪。”
夏幺幺无语凝噎,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裴声行身上就没有谦卑!
“但我不会让幺幺背上骂名,所有的罪名, 都由我承担,哪怕留下千古骂名也罢。”裴声行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幺幺想做王后么。”
“不想。”夏幺幺看着眼中的男人,她勾住他的脖子。
她语气豁达,“我没有那种野心。”
“我只愿天下太平, 实现阿耶的夙愿。”
裴声行看着夏幺幺的眼神深暗, 幺幺没有野心么?她清澈灵动, 可爱至极,她确实对权势富贵天生没有野心,但是, 她却愿天下太平。
这是最大的野心。
裴声行抿了下唇,他可以让她当王后,可以让她享受万般荣宠,但天下太平?裴声行从未考虑这种事情。
他确实不是明君。
夏幺幺的下巴被裴声行捏住,他低着眼帘,睨着她,“幺幺,你要么做王后,要么被我锁在见不得人的殿中。”
血色从夏幺幺脸蛋褪下,她颤了颤唇瓣,杏眸可怜,“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没有。”
“你选一个。”裴声行的胳膊搂紧夏幺幺。
夏幺幺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是认真的。
“王后。”夏幺幺声音细细。
裴声行笑了笑,他亲昵地吻着夏幺幺的眉眼。
听着男人的笑音,夏幺幺只觉浑身发麻,她躲了躲,“回到齐国后,我要做些什么呢?”
夏幺幺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他衣衫上的绣纹,“你看,裴上卿在齐国权势那么大,我既然嫁给你,那我不就是裴府的女主人了?身为裴上卿的夫人,我又要怎么表现呢?”
“幺幺想做什么,随着性子就好。”裴声行对她宽容。
“不管是裴府女主人,还是王后,我都不需要你拘着礼节,去迎合那些闲言碎语。”
“万一有御史谏言......”
“那我就先杀了御史。”
夏幺幺哆嗦了一下,“不行,不能杀。”
裴声行撩了撩眼皮,收敛眸中对人命的漠然。
“幺幺不让杀,那就不杀罢。”他伸手去碰夏幺幺的脸,夏幺幺抓住他的手腕,裴声行挑眉,“我不能碰?”
“不是。”夏幺幺无奈,“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么?你的手还没恢复,我可不想给你涂药了。”
见她如此宝贵自己的双手,裴声行低了低眼睫,如果她知道这双手在战场中杀死那么多的人,她还会珍视他么?
“我阿耶可比你听话了,即使他在军帐中,只要收到我的信帛,他就会好好注意收拾手上的小伤口。”
裴声行怔了瞬间,随即笑出声。
夏幺幺的父亲是武昌侯,她虽然柔弱,但与寻常女郎不同,战场的厮杀,她从小便知。
“你又笑什么?”
夏幺幺忍无可忍,她掐住他的脸,柔软的唇堵住他的唇瓣。
“好了,闭嘴。”
***
裴上卿的车队到达齐国临淄,让夏幺幺意外的是前来迎接之人。
裴青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众朝臣,裴声行走出马车,裴青拱袖行礼,与身后众臣一道,“恭迎上卿大人。”
裴声行淡淡颔首,他转身,小心扶着夏幺幺,夏幺幺眼皮跳了跳,虽然她没有练武之人那么有力,但只是一个马车,她当然可以自己下来。
然,看裴声行的意思,他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露出对她百般呵护的模样。
夏幺幺深感夫君的虚伪,她抬扇掩饰唇角的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走下马车。
裴上卿的可怕,无耻,狡诈,阴狠,齐国的臣子们是最为清楚的。
这样的裴上卿,竟然对夫人这么温柔深情。
众人脸色精彩极了。
裴声行看向神情各异的众臣,挑眉道:“齐王呢?”
他语气毫无尊重,似乎是在喊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夏幺幺惊异看裴声行一眼,他太猖狂了,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像眼瞎耳聋,没有指出裴声行的不合礼。
夏幺幺一下子明白裴声行在齐国的地位是真的尊贵。
齐王是裴上卿的傀儡,这齐国,确实早已是裴上卿的囊中之物,如今裴上卿归来,众臣全部前来迎接,可不是君王的架势。
“大王偶感风寒,称病体之躯不能靠近上卿大人,于是没能前来。”大臣回道。
齐王姜启哪是偶感风寒,他是怕的不敢出齐宫,不敢看到裴上卿。
裴上卿出使楚国,他做了什么?他把楚国灭了!
天下都说裴上卿是齐人,裴上卿剿灭楚国,是齐国的荣幸,齐国将更加强盛,但姜启深深知道,楚国覆灭,接下来,齐国覆灭不会遥远。
裴上卿这次回来,也许就是来灭齐的!他的狼子野心,姜启刻骨铭心。
“宗室之人可看望过齐王?”裴声行握紧夏幺幺的手,他淡漠问。
裴青:“大王身体不适,怎能被人打扰呢?臣已派人拦下了。”
在裴声行的恶趣味中,齐国宗室并未全灭,而是苦苦挣扎,宗室拥护齐国正统,不愿见齐国倾颓,常常试图联系齐王剿灭反臣裴上卿。
只是,每次都会失败罢了。
夏幺幺悄悄打量着裴声行与裴青,这对“兄弟”关系恶劣,夏幺幺此前深深感受过。知道裴声行的真实身份为殷珉后,即使裴声行没有与她细谈那些往事,夏幺幺也能猜出几分。
裴声行不是真正的裴二郎,所以,裴青才那么讨厌裴声行吧。
裴青的弟弟,上大夫裴青的小儿子,到底是怎样了?
夏幺幺紧张地握着裴声行的手,若她的亲人被人冒名顶替,她肯定也不开心,夏幺幺能理解裴青的怨恨,但她更担心裴声行。
她看了看裴青,不知道裴青现在为何能冷静直面裴声行。
夏幺幺不放心地对裴声行耳语,“若是裴大郎骂你,你就当没听到,你是上卿大人,不要失了气度呀。”
她娇娇软软的声音让裴声行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我不会让你丢脸。”裴声行低声回。
夏幺幺用扇子挡住两颊飞红,哎、他怎么能在这么多臣子面前与她说这种悄悄话。
正有些嗔意时,夏幺幺忽然感到一抹视线,她下意识看过去,裴青匆匆收回目光。
夏幺幺真的嫁给裴声行,并跟随裴声行回到齐国,且没有露出抗拒、恐惧,这让裴青意外。
裴声行那样的人,也能得到女郎的真心么?
又想到这女郎曾是齐宫的幺妃,被现在齐王姜启念叨的女子,裴青沉默瞬间,接下来,齐国定是不太平。
齐王姜启,苟活至今,这颗棋子,终究要被抛弃了。
裴青冷冷看着裴声行,这位闻名天下的裴上卿,掌握棋局之人,并不是他的弟弟。
他的弟弟,本是天生体弱,病入膏肓,即将死去之人。
周游列国之际,被仆人引领到业国,因业国王后出自裴氏一族,业国欣然接受这位齐国上大夫的小儿子。
甚至,让他做了一段时间业国太子殷珉的陪读。
裴二郎与太子珉骑马打猎,这软弱的满口仁义的裴二郎,连一只小兔都不忍伤害的裴二郎,也许是太子珉结识的第一位友人。
可是,就是这么一位善良的裴二郎,最终成了保护太子珉的替死鬼。
尸首不存,焚烧在业国祭台。
裴青对上大夫、对裴声行的恨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他的弟弟,那么病弱,周游列国,是他最后的希望,然而,却直接导致了他的惨死。
裴青指骨死死攥着轮椅,望着裴上卿,望着业国太子,殷珉。
恨归恨。
如今的天下是权势争夺的时代。
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可以带着齐国众臣,前来迎接裴上卿,装出一副忠心模样。
就像当初上大夫为了救下殷珉,亲手杀死小儿子送给列国,让小儿子做了替死鬼。
又打断大儿子的腿,以防愤怒的大儿子说出惊世骇俗的真相,把大儿子困在裴府。
上大夫裴颍虽然是齐国朝臣,但他本身,就是业国派来,维持业国在天下地位的一枚棋子。
在国家的兴盛面前,亲人的生死似乎不值一提。
裴青在轮椅上,他冰冷的视线,犹如一把刀子,划过仇恨的血肉。
裴声行不紧不慢,与众臣寒暄。
余光瞥着裴青的神情,夏幺幺背如针扎,她终于忍不住,拉了拉裴声行,“你不和裴青打招呼么?”
“他、他不是你的兄长么?”怕裴声行觉得她多管闲事,夏幺幺用蹩脚的理由。
“我的这位兄长,无时无刻都想着让我死。”裴声行垂睫。
夏幺幺呼吸一窒,“也许有误会......”
“幺幺,我是无药可救的罪人。”裴声行打断夏幺幺的话。
夏幺幺咬了下唇瓣,“你不难受么?”
“我不知道你与裴府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你没有害裴大郎,不是么?你是上卿大人,齐国朝堂由你掌握,若你真的厌恶裴青,你为何还让裴青离开裴府,让他在朝中任职?”
夏幺幺没有说出后面的叹息,裴青双腿残疾,若没有裴声行的帮助,怎会任职呢。
裴声行紧紧握着夏幺幺的手,他攥的用力,指骨发白,夏幺幺忍着疼痛,耐心陪伴他。
他的脆弱,只有夏幺幺知道。
众臣只看到裴上卿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地吩咐:
“在本上卿不在的时日,裴掌书监国有功......传本上卿令,封裴掌书为上大夫,继承父职。”
让裴青继承父职,是讽刺还是愧疚?夏幺幺不知道,她只能做到的是,陪着裴声行。
裴青神情难测,对远去的男女极慢行礼。
“臣,受命。”
***
齐宫殿内,姜启让宫人看好殿门,一个人惶惶不安。
“宗室之人呢?”
“禀大王,不知为何,他们都退下了。”内宦道。
“还能有为什么?定是裴上卿!”姜启把剑拿起又放下,在殿内踯躅忧恐。
“大王,裴上卿回来了。”宫人通传。
姜启悲怆至极。
“那裴上卿走之后,让裴青监视寡人,寡人这君王,仿佛是一场笑话,现在他灭了楚国回来,齐人都觉得他为我大齐立下赫赫功劳,然而寡人知道,裴上卿此次回来,是要灭我大齐!”
姜启宠爱的妃子刚刚走入,便听到姜启悲愤感慨。
妃子眼珠转了转,大胆抱住姜启,“大王,您可不能放弃,大王英明神武,终成大事。”
“可裴上卿要来灭我大齐。”
妃子柔柔安慰,“裴上卿就算有野心,也不得不考虑名义,如果裴上卿真的要灭齐,他何必等这么久。”
这样涉及政局的话,这位妃子本来是不应说的,但姜启宠爱她,待她宽容,日子久了,这宠妃就大胆许多,有恃无恐,便是如此。
在女子柔声细语中,姜启神情微缓。
他握住妃子的手,“爱妃,寡人心烦至极,你与寡人说些话罢。”
姜启深深看着宠妃,他常常要求宠妃与他多说些话,宠妃脸色娇羞,心里觉得这位齐王定是喜爱她的。
宠妃体贴柔声,没有发现姜启其实在透过她看别的女郎。
这些日子,姜启宠爱了形形色色的妃嫔,那些妃嫔与幺妃总会有相像的地方。
正如面前的这位女子,她的柔声,她的体贴,让姜启想起了幺妃。
姜启自觉是个正常郎君,且他是君王,所以幺妃让给裴声行后,他虽然后悔遗憾,但他还是会结识新的女子。
他也早已娶了王后,事到如今,即使能够遇到幺妃,他也不会有封她为后。
不过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就算再让他动心,他也知道分寸,毕竟,幺妃无权无势,不能给他助力。
若能利用幺妃威胁裴上卿,那姜启,想必会假惺惺犹豫片刻后,就下定决定罢。
就在姜启如此思索时,听到宠妃漫无目的地随口提起,“大王,那裴上卿回来,似乎带了一位在楚国求娶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