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歌呆了呆。
薄焰收回目光,抬手拽下腰间的玉牌,用灵力托着,扔到了薄霆的面前:“不肖弟子薄焰,自请脱离凌霄阁,从今往后,一言一行,再与凌霄阁没有任何干系。薄焰欠各位的,今日就用这条命还给大家。”
不等薄霆有所反应,他拔出赤凤剑,横在颈侧,用力一划。
血雾喷溅。
少年单薄的身体轰然倒向地面,手中的赤凤剑“咣当”一声砸落在脚边。
温热的血珠溅在韩月歌的手背,惊得韩月歌回了神。
“薄焰!”她伸出双臂,飞身过去将软倒的薄焰抱在怀中,用手堵住他颈侧的伤口。
血像是开了闸的洪流,怎么堵也堵不住。
鲜红的血珠顺着她的指缝涌出。
韩月歌有很多话说,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发出。
她明明是要了结这段因果的。
怎么又走到了这一步。
第53章 “我想问你、问你……就……
“阿焰!”薄霆目眦欲裂, 推开重重人影,神色癫狂地奔向他们。其他门派弟子俱朝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韩月歌望着薄焰,鼻子一酸, 眼角泛起湿意。
薄焰的视线逐渐模糊,并未看清她为他落下的一滴泪。
他弯起唇角, 嗓音沙哑破碎,似用尽全身力气, 断断续续地开口:“月歌, 其实, 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你问。”韩月歌强忍着心口的难受, 点点脑袋。
上回薄焰也是死在她怀里的,那时她震惊到整个人都呆成了木头, 根本没有时间去释放多余的情绪。
“我想问你、问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少年苍白的面容上浮起虚弱的笑意,脖间涌出的鲜血,糊了韩月歌满身。
“我……”韩月歌刚张口, 表情突然僵住。
薄焰没有等到她的答案。
少年的笑容消失在唇畔, 阖起双眸, 脑袋垂下, 已经没了任何气息。
地面传来震动, 隐有凶兽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韩月歌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可她要救的那个人,却依旧死在了她的怀里。
苏玺抓住韩月歌的手, 将她强行从地上拽起就跑:“我们快走。”
凶兽封印松动,整个地面剧烈摇晃着,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妈的,是谁启动了剑阵!”混乱中,有人骂道。
韩月歌跟在苏玺身后, 神色木然地被他拽着跑,薄焰的血残留在她的指尖,被风一吹,逐渐冰冷凝固。
苍穹好似被人撕裂,泻下炸裂的白光,白光之中,剑影纷乱。
无数剑光朝着他们飞来。
“快凝住薄焰的魂魄。”韩月歌如梦初醒,高声叫道。
话音刚落,听见薄霆一声凄厉的长啸:“阿焰!”
启动的剑阵撕裂了薄焰的魂魄。
“哪里走!”薄霆悲痛交加,抬眸间,见那只狐妖和韩月歌在人影中穿梭,怒从中来,祭出了青冥剑。
韩月歌慌乱之中,捏了个法诀,忽觉心口一凉。
她怔怔地垂下双目,心口处没入一截白刃,血珠缓缓涌出,鲜红得刺目。
薄霆站在她面前,唇角抿起,手里握着青冥剑的剑柄。
韩月歌只来得及看薄霆一眼。
薄霆那一眼中充满了仇恨。
藏在心口的彼岸花传来灼热的触感,接着,血红色的光芒席卷了整个诛妖刑台。
韩月歌双眼被这道红光刺激得闭了起来,并未看到薄霆看清她的模样后,握着青冥剑的手腕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今日薄焰身死魂碎,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是他害了薄焰。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恨韩月歌。
***
沧溟山大半时间都在下雪。青玉顶着风雪,双手拢在袖中,急匆匆往重华殿的方向行去,未到殿前,冷风送来苍寂空灵的琴声。
又是太子殿下在弹他的桃花曲。
自打从玉梨山庄回来后,席初就将自己锁在重华殿内,半步也不曾出门,日日弹这首桃花曲。
青玉长长地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在玉梨山庄丢了一只眼睛,同眼睛一同丢失的,还有月姬。
是月姬偷走了太子殿下的眼睛,但据玉梨山庄传回来的小道消息,殿下丢失的那只眼睛其实不紧要,真正丢了的东西,才紧要。
青玉急得抓心挠肝,多方打听,综合对比,终于推断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殿下真正丢的,是守了三百多年的童贞!
说起他家这位太子殿下,还在凡世的时候,就有宽厚仁慈的美名,不仅举止有度,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好。身居太子高位,每日对着无数娇娥美婢,一副君子做派,从不行那些荒唐淫.荡之事。
便是大王与王后私底下也不禁怀疑,他们的儿子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直至某一日,王后忍不住问起,太子才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明明情之所钟者,是李玄霜,现如今偏偏被韩月歌占了便宜。
被吃干抹净不说,还吃完就跑,顺带抠走了一颗眼珠子,分明就是始乱终弃。难怪太子殿下所奏琴声,藏着不可察觉的怨愤。
重华殿的门口,立着一袭青衣的李玄霜。今日的她未戴面纱,那张脸与韩月歌一模一样,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几乎辨不出二人的区别。
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美貌。
倒不是寻到什么法子,医治好了她的脸。她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是席初照着她原本的样子,用人皮给她画出来的。
李玄霜站在门口,来回踱了两步。过了一会儿,虞九娘从殿内走了出来,对她摇摇头:“玄霜仙子,今日殿下心情不佳,还是过两日再来吧。”
李玄霜眸中露出失望之色,不甘心地走了。
待李玄霜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青玉抬步上前,入了重华殿。席初坐在窗畔,怀中抱着“凤皇”,双目失神地望着窗前飘雪。
“殿下。”青玉抱拳,“已经查到月姬的踪迹。”
琴声一顿。
***
韩月歌被彼岸花的力量拽入时空的漩涡,怀中依稀残留着少年身体的余温,薄焰满身是血的一幕挥之不去——
“……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她恍恍惚惚地想,或许在此之前,她的确是讨厌薄焰的,理由粗暴简单,因为他总是欺负他。
直到他在她怀里死了两回。
她抱着浑身被血浸透的薄焰时,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比如当年她被凌霄阁的其他人发现后,那些人要借着她狠搓薄霆的锐气,气势汹汹地将她捆起来。
他们凶神恶煞地吵着要让她魂飞魄散。
是薄焰站出来,提议让她多受些折磨,杀鸡儆猴。那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比那些提议让她魂飞魄散的弟子还要可怕。
他拿了鞭子,亲自行刑。
他打了她三鞭,没有一鞭子是真正落在她身上的。那时的她脸色惨白,也和凌霄阁的那些弟子一样,以为薄焰是故意打偏,对她进行精神折磨。
她以前听戏文时,戏文中对待十恶不赦之徒,都是这般,先精神折磨,再毁灭肉.体。
她瑟瑟发抖,听着薄焰和那些弟子的笑声,只觉得刺耳极了。
如今再次回想起来,犹如被打通任督二脉,陡然开窍。
薄焰的确是故意打偏那三鞭的,却并非折磨她,他是在拖延时间,等薄霆的救兵。薄霆来的那般及时,约莫也是薄焰暗中报信。
后来薄霆与凌霄阁的长老们撕破脸,在刑台上大开杀戒,薄焰也抽出了那把漂亮华丽的赤凤剑,跟着杀人。他杀的,都是先前吵着要杀了她的弟子。
血珠溅在他的脸上,叫他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恐怖。他在韩月歌面前总是带着那张“恶人”的面具,韩月歌只记得他的凶狠,却是忽略了他望过来时眼角藏着的温柔。
凌霄阁的往事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闪现,韩月歌闭着眼睛,终于轻飘飘地着陆。
彼岸花的血色光芒逐渐淡去。
韩月歌悄然掀开眼皮,四目相对间,惊呼出声:“苏玺。”
苏玺眼睛弯了弯,叹道:“当年一别,曾道后会有期,不成想,竟是这般的惊天动地。”
的确是惊天动地了些。
因韩月歌直接掉进了苏玺的怀中。
“鬼王。”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鬼兵的注意,一名头领模样的鬼兵率着一大群黑压压的士兵迅速将韩月歌包围起来。
“本王无事,退下。”苏玺道。
鬼兵们偷偷瞄了一眼苏玺怀中的韩月歌,脸上露出暧昧之色,朝苏玺施了一礼,尽数退下了。
韩月歌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苏玺怀中起身。
她浑身是血,心口处被薄霆捅出来的窟窿,在穿越的过程中被彼岸花的力量修复了,只余斑驳的血迹染透重衣,证实那一剑确实存在过。
加上先前捅过的两剑,这是第三剑。
薄霆的青冥剑是她天生的冤家,她发誓,下回见了青冥剑就绕道走。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苏玺提起桌上的壶,斟了一杯茶,递给韩月歌:“先喝杯茶。”
韩月歌的确是渴了,她说了一句“多谢”,接过杯盏,“咕咚咕咚”地灌了自己一大口。
喝完,她将杯盏搁在桌子上,抬眸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应当问你自己。”苏玺端起茶盏,垂下眸子,“你从石阶上滚了下来,我伸手去接你时,你身上爆出光芒,接着,你便不见了。再后来,你又出现在我怀里。”
韩月歌略略思索了一下,颔首:“的确该问我自己。”
她坐下来后,脑海中清净了不少,理一理杂乱的记忆,思绪更加清晰起来。
加上这回穿越的经历,她在凌霄阁里的记忆共有两份,两份的记忆都是真实的,有重合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倒不似她刚刚经历的,好似很久之前就存在于脑海中了,只是被她不小心遗忘了。
如果她有两份记忆,那么苏玺呢?
韩月歌望向苏玺,试探道:“苏玺,我回到过去了,还见到了你。你记得吗?”
苏玺定定盯着她,指尖轻轻点了下脑袋:“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醒来,一下子都有些分不清了。”
韩月歌摸着彼岸花,想起镜女说过的话,叹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真的没办法改变吗?”
“既已过去,就放下罢。”苏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并不是你的错。”
韩月歌递出彼岸花:“这原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苏玺扫了一眼,并未接过来:“它已认你为主,给我无用。你我许久未见,你与从前判若两人,上回碎骨渊前,我竟未将你认出。”
韩月歌抿唇一笑,略带歉疚之色:“上回是我的不是,有席初在,实在不方便相认。”
“你逃出去后,便是他一直在庇护你?”
韩月歌点头,脸上又露出些许黯然,有些自嘲地说道:“可惜我得罪了他,继被凌霄阁追杀后,我又光荣地做了云上天宫的通缉犯。”
“那就留在黄泉吧,这回我庇护你。”苏玺道。
第54章 “你叫他也没用,他听我……
韩月歌留在了黄泉。
席初在找她, 白少渊也在找她,这两位都是魔域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一个都惹不起。
现如今还是躲在苏玺这里比较好。
韩月歌想回家了。
她的家在这个世界之外, 神尊说,历完这场情劫, 就可踏破虚空,回到昆仑。
韩月歌抚着自己的石头心。难道真的要被席初炖一回, 剥了这身皮囊给李玄霜, 才算真正的历劫?
她蹲在彼岸花从, 长吁短叹。
真要被席初炖了, 连真身也不保,魂飞魄散, 如何能回到昆仑。
黄泉没有黑夜与白天之分,混沌一片的上空,永远泛着浑浊的昏黄光芒。
韩月歌折下绯红色的彼岸花, 忽见地面覆下来一道影子, 她敏锐地往地上一滚, 再次定睛时, 眼角余光瞥见银白色的蛟龙从上空掠过。
“白少渊!”韩月歌吓得飞快藏到三生石后面, 警告道, “这里是黄泉,你别乱来。”
蛟龙化作一名白衣少年, 翩然落地。少年双手负在身后,眼角微挑,泻出煞气:“你躲到这儿来了,倒是叫我好找。”
“你要吃了我,我能不躲么。”韩月歌愤愤。
这个“吃”字不知叫白少渊想到了什么, 冷白的面孔上隐隐浮起一丝薄红,他说:“我今日就炖了你下酒。”
韩月歌扶着石头,探出脑袋,往他身后望了望,突然大笑起来:“你是一个人来的。”
她笑得两眼弯弯,形似月初的月牙儿,贝齿开合间,隐约可见一截粉红色的舌头。
白少渊心底无端涌起古怪的躁动,他舔着唇角说:“我一人如何?”
“你敢动我,必先被自己的血契反噬。”
白少渊唇角勾起,露出笑意:“你猜,是我先吃了你,还是血契先杀了我?”
韩月歌见他笑容张狂,似是信心十足,不由得心头打鼓。可别是他得了什么秘法,能越过血契伤了她。
少年踏步往她这边走来,韩月歌一阵头皮发麻,后颈的汗毛也倒竖了起来。
“苏玺,苏玺,快救我。”韩月歌喊道。
“你叫他也没用,他听我的。”白少渊的笑容逐渐变深,眸子黑得惊人。
是韩月歌熟悉的变态笑容。
韩月歌快速奔到忘川河边,将手中的曼珠沙华掷进河中,河水翻滚,瞬时将花枝吞没,不见半分踪迹。
她厉声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一拍两散,我死了,你一片叶子也休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