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渊脚步止住。
韩月歌舒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乱:“你穷追不舍,不就是看中我的叶子么。”
白少渊鲜红的舌头,如同蛇信子一般探出,他说:“你错了,更吸引我的,是你的魂魄。”
韩月歌摇头:“魂魄是不可能给你的,我就算自爆,也不会给你。”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白少渊遗憾。
“你放过我,我与你签订协约,每个月给你一片叶子。否则,你把我逼急了,咱们玉石俱焚,谁也捞不着好处。”韩月歌并指划断自己的长发,变作一片叶子,递给白少渊,“喏,给你,我向来说话算话。”
叶子飘起,落在白少渊的手中。白少渊垂眸看着叶子,长睫微敛,神色认真,似乎在考虑这桩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白给你叶子,天下除此之外,没有这样的好事了。”韩月歌梳理着自己短了一截的头发,“毕竟天地间,只有我这么一棵成了形的七叶灵犀草。”
“好,就照你所说,不许再把叶子给别人。”白少渊合起掌心。他天劫将至,原打算吞了这株仙草的魂魄,顺利化龙,如今有血契在,他暂时动不了她,拿她的叶子也一样可增强法力。
“还有个问题。”
“什么?”少年眉间露出些许不耐烦。从没有哪个口粮敢这样和他讨价还价。
“秋冬两季,可否暂停,等来年春天再补上。”
“怎么着,你还要冬眠?”
“那倒不是,草木荣枯,乃是自然界的规律,到了秋冬,我的叶子便不会再生长,还有脱落的危险,恐供应不上。”
他们这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妖怪,当然不知道做草木的,每每到了秋天,就要开始愁“脱发”的问题。秋冬草木本就秃了,她只有七片叶子,来不及生长,全给了他,就只能做个丑不拉几的小秃子了。
白少渊大概也不想看到她变秃的样子,稍稍思索,便点头应了她的请求。
无数经验告诉他,要想长久的享用一道美食,应当避免过当索取。
没了白少渊这个威胁,韩月歌在黄泉的日子自在许多,但白少渊是恶蛟,恶蛟的话不能全信,韩月歌心底对他还是有几分防备的。
逃出沧溟山,没了写话本子的收入,韩月歌的生活又肉眼可见的拮据起来。
苏玺大方道:“你若缺钱,只管从我这里支取就是。”
苏玺是她的好友,她吃住都在黄泉,已经占了苏玺很大的便宜,是万万没有脸面再伸手找他要钱的。
韩月歌了拒绝苏玺的好意,表示想谋份差事,自力更生,挣些钱财也好傍身。
苏玺听她有此意,笑道:“巧了,真有一桩差事缺了人手。”
她连忙问:“是何差事?”
“上回席初大闹黄泉,将忘川边撑船的船夫踹下河,多亏岸边河水较浅,船夫及时爬了上来,只是自此落下一个见水就怕的毛病,死活不肯再回忘川撑船。”
这可是个肥差事。韩月歌立时拍着胸脯道:“我来撑船。”
苏玺颔首:“那好,渡资你来定,收来的渡资都归你所有,我这边再给你提供一份薪俸,到了年末,薪俸双倍。”
“太够意思了你!”韩月歌激动得拍了一下苏玺的肩膀。
苏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
***
韩月歌得了撑船的肥差事后,日日就守在忘川河边,等待渡河的亡魂们。这些亡魂死后不散,渡过忘川就是鬼界子民。
韩月歌秉着与鬼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的理念,改了先前的定价规则,将渡资降了不说,遇着没钱的,先打上欠条,待在黄泉安家后,谋了差事,有了余钱再还她渡资。
两个月下来,韩月歌的荷包丰盈不少。
韩月歌愈发有干劲。
这日,韩月歌将船泊在岸边,因半日没有鬼来渡河,就丢下撑杆,自己躺在彼岸花丛里闭目养神。
黄泉除了彼岸花,就是遍地的黄沙和骷髅头。韩月歌随手拿起一个骷髅头垫在脑后,往地上一躺,重重花影将她的身形掩去。
她睡得正香时,忽觉花枝摇曳,猛地睁开眼睛,便见一截雪色的衣摆曳过花丛,飞快往忘川岸边去了。
韩月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大喝一声:“站住!”
那雪色的身影顿住。
韩月歌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是个背影清瘦的白衣女子。
女子全身上下一袭素衣,披垂下来的长发黑得似墨浸染过一般。
白衣墨发,又立在血色的彼岸花丛里,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女子立在河岸边,身前浑浊的忘川水翻滚着,时不时飘上来一缕怨魂。
韩月歌见着她的背影已经是绝色,忍不住绕到她身前,一窥究竟。这一看,双唇微微张开,直接吸了一口凉气。
韩月歌发誓,她天上地下来回折腾无数遍,见过的绝色不在少数,然而她此前所见绝色美人,到了这名女子面前,仿若明珠到了皓月前,黯然失了自己的神采。
韩月歌绞尽脑汁,竟找不出一个词语来形容她的美貌,呆上半天,讷讷开口:“你、你好美。”
“多谢。”白衣女子唇角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虽然在笑,却带出一丝清愁,好似那晨雾中带露的纯白木芙蓉,就算韩月歌同为女子,见了这抹凄楚的笑容,也忍不住为她心碎。
她瞧了瞧忘川,又瞧了瞧白衣女子,温声道:“你莫不是要投河寻死吧?”
女子温柔笑道:“我已经是鬼,如何再寻死?”
她这一笑,韩月歌的骨头酥了半截。她道:“这里明明有船,你却走到这里,别告诉我,你是来赏花的。”
她见女子立在这黄泉彼岸花中,也掩不去满身丝丝冒出的仙气儿,劝道:“凡人一死,魂魄消散,重入轮回,只能再世为人。你已身死,魂却未散,飘飘荡荡来了此处,可见是你的机缘,千万别辜负这一番机缘。”
“你说的对,姑娘,可否送我渡河?”
“当然可以,来,坐我的船,包管稳稳当当。”韩月歌拿起撑杆。
白衣女子面露愁容:“可我一身孑然,并无渡资。”
“我免费送你渡河。”
“其他付不起渡资的如何?”
“打下欠条一张。”
“那我也打下欠条。”
“不必了,看着你这张脸,我也狠不下心来讨债。”韩月歌嘀咕一句。
“什么?”白衣女子未听清她的话。
“咱们快走吧,待会儿其他鬼来了,你可要和臭男人挤一条船了。”
第55章 席初提着那张美人皮,轻……
白衣女子同韩月歌上了船, 韩月歌拿起撑杆,将船撑离水岸。她见白衣女子在船头坐下,叮嘱道:“姑娘, 小心落水,这水古怪得紧, 掉下去就上不来了。”
白衣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乌黑的睫羽微垂, 全身上下, 无一处不美。
韩月歌看着她的背影, 心情好得想唱歌。这大概就是美貌的力量。这样美的脸, 这样温柔的性子,韩月歌恨自己不是男人。
船飘到中央时, 韩月歌瞧了一眼白衣女子,正欲问她的名字,却见她掩面而泣, 伤心不已。
她连忙问道:“你怎么哭了?”
“我被人偷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被谁偷的, 拿回来便是。若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尽管同我说, 我认识这里的鬼王。”
“我自问待她算得上温柔妥帖, 那东西她若喜欢, 送给她也无妨。偏偏她先假意哄我欢心,趁我不备拿走东西, 留下我一个人百般揣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欢喜我。”白衣女子望着滔滔忘川水,陷入了回忆中。
韩月歌听了半天,明白过来。得了,是个痴心女被负心汉始乱终弃的故事。
她握着撑杆, 推动水波,漫不经心道:“这有何难,你将他逮回来,严刑逼供。酷刑之下,不怕他不老实说话。”
“如何酷刑逼问?”
“剥皮,抽筋,取髓,再把骨头磨成灰,魂魄拧进灯芯里烧。”韩月歌磨着牙齿。要是欺负她的人落到她手里,她就这么干,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想到了薄霆。这个世上欺负她最狠的,非薄霆莫属。
白衣女子大惊失色:“这不大好吧,我想温柔些。”
“他都如此负你了,你还想着温柔以待,我看约莫是你太过心软,他才敢如此负你。”韩月歌想了想,又道,“你舍不得,就换另一个法子,取那细如牛毛的钢针,钉入他身体里,这样既叫他受些折磨,又不影响皮相。”
“她是第一回 犯错,我不想手段过于严厉吓坏了她,要是能从此回心转意,死心塌地与我相伴,是为最佳。”
“你倒是个痴情之人。”韩月歌叹道,“既然你不肯伤他,那就将他逮回来,嫁了他。有婚书为契,不怕他赖账。”
“要是她不从呢?”
“那就打到他从为止。”见白衣女子面露不赞同之色,韩月歌讪讪笑道,“我的意思是强取豪夺,只要你的法力比他厉害,任他有通天之能,也翻不出你的手心。”
“我的力量的确是比她强些。”
“这就好办了,找到他,绑起来,套上婚服,往洞房里一塞,生米煮成熟饭,再生几个崽子,到时他便舍不得走了。”韩月歌使劲搜刮着脑海中听过的戏文,戏文里那些恶霸强抢民女都是这么做的。
她不通情爱,不代表她不可以出谋划策,她还总结出一个规律,戏文里强抢民女的恶霸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们都长得太丑了,如果相貌英俊,再搭上强取豪夺,那必然是虐恋情深的主角配置。
眼前这位白衣女子,如此惊为天人的相貌,当然必须是主角。
白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样,倒不是不可行。”
韩月歌:“他不是偷了你的东西么?那东西他喜欢,你又舍得送他,不如就做你的嫁妆,这样一来,嫁妆也省了。”
说话间,船慢慢靠岸,韩月歌丢了撑杆,跳下船,冲白衣女子伸手,扶着她下船。
她道:“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真正的鬼界。你先去报上你的名字,登记在册,领一张身份铭牌。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我相识一场,不如交个朋友,我叫韩月歌,你呢?”
“席初。”
韩月歌点点头,咕哝道:“姑娘这名字倒是与我认识的一人同音,不知是如何写法?”
白衣女子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快速在她掌心划出两个字,最后一笔收尾时,韩月歌赫然变了脸色。
因她写的是“席初”二字。
韩月歌想拔腿就跑,却发现自己浑身僵住,双腿仿佛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瞪大着眼睛,惊恐地看着白衣女子抬起手,从头顶开始,撕下一张美人皮来。
美人皮下方,是席初的脸。与他画出来的美人皮相比,这张脸毫不逊色。
肤色冷白,鼻梁高挺,眉如远山,目若秋波,如果忽略掉右眼那空荡荡的眼眶,堪称完美。立在在忘川河畔,像是被贬谪下来的九天仙君,便是这黄泉的浑浊之气,也掩不去他浑身的仙气儿。
席初提着那张美人皮,轻轻一笑:“自打歌儿见了我,就目不转睛盯着我瞧,看来歌儿对我新画的这张美人皮,很是满意。”
韩月歌张了张唇,一个音节都没从喉咙里发出。
席初唇边的笑容愈发美得惊心动魄,他将美人皮投进忘川河中,冰凉的指尖勾起韩月歌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方才不是说的很开心么?现在装哑巴可是来不及了。”
“殿、殿下。”韩月歌牙齿打颤。
“你刚才替我出的主意,我很是……”
“我瞎说的,殿下别放在心上。”韩月歌打断席初的话,“还是殿下说得对,当温柔以待,是为最佳。”
“不,我觉得你的主意很好。”席初搂住韩月歌的腰,将她缓缓放倒在地上,覆身而上。
摇曳的彼岸花丛,掩去二人的身影。
席初散落下来的乌发,垂泻而下,披了韩月歌满肩。
韩月歌眨着眼睛,惊惧道:“殿下莫不是打算在这里强取豪夺吧?”
席初抬眸瞧了瞧满目绯红的花影,以及身边奔腾而去的忘川河水:“这里景色别致,不失为风流之处。”
“我觉得还是高床软枕更适合一点。”韩月歌的脸色隐隐发白,强忍着害怕,吞咽着口水说道。
“你放心,我虽对你恨得牙痒痒,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们慢慢来,还有很长时间,凡人的一辈子只有百年,我们做妖魔的,可以活千年、万年。”席初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过她的面颊,古井般深邃的眸子,映出她紧张的面容。
“那殿下又为何这般?”
“这样说话更方便些。”席初右手握拳,支在脸侧,斜躺在她身边,剩下的左眼,幽幽地盯着她。
他抬起左臂,指尖划过她的颈侧,五指微微合拢,覆住她的脖颈:“歌儿,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吗?”
韩月歌呼吸一滞,惊呼出声:“殿下,别杀我。”
“我想要个解释。歌儿,只要你肯解释,我就听。”
韩月歌:“……”这事她没法解释啊,就算她再能编故事,也编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歌儿口口声声说爱慕我,果然是假的。”
“不是这样的,殿下,你听我说。”韩月歌大脑快速地转动着,努力调动着情绪,“我、我有难言之隐。”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