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歌以鬼王之妹的身份出嫁,这场婚事自然是办得极为盛大,黄泉处处张灯结彩,映着红色曼珠沙华,满城披红,流光溢彩。
鬼界不少的子民是韩月歌用船渡过来的,今日是韩月歌大喜的日子,他们也跟着凑热闹,放鞭炮庆祝她的良缘。
鬼侍们拿起云上天宫送来的凤冠,戴在纸美人的脑袋上。凤冠雕成金凤展翅的样式,上面镶嵌着血红色的宝珠,垂下金色的流苏。
“姑娘稍等,迎亲的队伍估摸着快到了。”鬼侍怕纸美人等急了,安慰一句。
纸美人乖乖坐着,隔着垂下的流苏,轻轻点着脑袋。
屋门突然叫人推开,透进一道天光,白衣少年逆光而立,三千如墨发丝被风掀起发尾。
韩月歌在心中惊道:“琼玉,快,将我藏到镜子里。”
几乎是在镜女将韩月歌拽入镜中的瞬间,白少渊款步走了进来。
鬼侍们都认得他,赶紧冲他行了一礼:“大人怎么来了?”
白少渊看也不看她们,扬袖挥了挥,鬼侍们应声而倒。
白少渊直接走到纸美人面前,微微俯身,葱白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将她看一遍,“啧”了一声。
镜女道:“此恶蛟修为高深,会不会识破这是个傀儡替身?”
镜子映出的是韩月歌的闺房,镜中世界也是闺房的模样,韩月歌坐在床畔,掐着下巴,心里有点发虚,紧张道:“应当不会吧,替身滴了我的血,有我的气息,真假难辨。”
果然,白少渊并未识出面前是个假货,他见纸美人没有反应,兴味索然:“怎么不说话?”
“你弄疼我了。”纸美人皱了皱眉道。
镜女感叹:“真像,连皱眉的表情都能做出来。”
韩月歌心想,这个皱眉的表情是傀儡替身能做出的极限,白少渊再戏弄下去,傀儡要露馅了。
白少渊听纸美人说“疼”,看着被他掐红的下巴,眼神黯淡下来,真的松开了手:“猜猜我来做什么?”
纸美人依旧皱着眉,断然拒绝:“不猜。”
镜女:“不愧是你的傀儡,这语气都像。”
镜女觉得像,白少渊自然也觉得像,便没有生疑。他勾着唇角,露出邪气的笑容:“我来抢亲。”
不等纸美人反应,他施了个定身术,定住纸美人。纸美人张唇,他又施了个禁言术。
这下纸美人既不能动,也不能出声了。
白少渊再次拂袖,地上多了个人。韩月歌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李玄霜!
白少渊怎么把李玄霜给劫来了?
李玄霜也被施了定身术和禁言术,僵硬地躺在地板上,一双美目透出凌厉之意,狠狠瞪着白少渊。
白少渊半蹲下,很嚣张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别这样看我。要不是留着你这张脸有用,我早扒下你的面皮了。”
他扶起李玄霜,让她与纸美人并排坐在一起,拿起梳妆台上的黛笔,卷起袖摆,用笔勾勒着李玄霜的眉形。
他的动作是极温柔的,语气却暗含警告:“她从来就不是你的影子,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今日你代替她嫁到云上天宫,要是中途让席初发现端倪,本座就吞了你的魂魄。”
他照着纸美人的妆容,给李玄霜上妆,他的手竟也灵巧,刷刷几下,居然勾出一样的眉形。
他绘画的技术本就是一流。
上完妆后,他定定地盯着纸美人,说了句“真丑”,便取下纸美人头上的凤冠,戴在李玄霜的头上。
又施了个法术,将纸美人身上的嫁衣和李玄霜的衣裳对调,然后拿出一张听话符,贴在李玄霜的背后。
待符纸隐进李玄霜的身体里,白少渊揽起纸美人的腰身就走。
走到门口,白少渊想起什么,折回来,拿起台子上的一盒口脂,沾了点,在李玄霜的唇上仔细抹开。
抹完口脂,他满意地劫了纸美人离开。
白少渊一走,韩月歌才敢从镜子里出来。她叫镜女将其中一名鬼侍藏入镜子里,自己变成那个鬼侍的模样。
白少渊走后没多久,地上昏倒的鬼侍们都醒了过来。
她们的记忆被白少渊动了手脚,已然记不起发生了什么,满脸茫然地站起来,见“韩月歌”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松了口气。
韩月歌也揉着脑袋,故作一脸茫然地站起来。
青玉和白霜推门进来,道:“月姬,迎亲的轿子到了。”
李玄霜坐着没动。
鬼侍提醒道:“姑娘,该出门了。”
李玄霜被一股力道禁锢着,在鬼侍发出“命令”后,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韩月歌混迹在鬼侍们当中,将李玄霜送到门口。
门口停着一顶披着红绸的花轿,李玄霜在青玉和白霜的指引下,上了花轿。
韩月歌作为鬼侍,要跟在花轿后面,将花轿送到忘川河畔。怕露出端倪,被青玉和白霜二人察觉,她垂着脑袋,缩在鬼侍们的身后,一路都规规矩矩的。
远远就见忘川上停泊着数艘大船,每条大船上都挂着红色灯笼,灯笼上贴着红色囍字。
最前面的一条船上,站着同样身着红色喜服的席初。覆眼的白绫换成了红绫,腰带束出他劲瘦的腰身,只见他乌黑的长发一半束起,一半披散,垂在黑发间的红色发带,迎风飘扬。
忘川的河水奔腾汹涌,掀起滔天的浑浊水浪,他一身烈烈红衣,立在船头,如置身波涛中。
花轿在河畔停下,鬼侍掀开帘子,扶着李玄霜走出来。
往日总是着艳丽红袍的苏玺,今日换了件天青色的锦袍,他站在李玄霜面前,微微一笑:“月歌,既应承了你一句‘兄长’,我这里便永远是你的家,你若想回来了,随时可以回来,你要受委屈了,我也替你撑腰。”
鬼侍捧着琉璃托盘走到他身边,托盘内放着两杯酒。
苏玺端起酒盏,递给李玄霜一杯。
苏玺将酒饮下,却见李玄霜僵着不动,不由笑道:“怎么,连最后一杯酒也不肯同我喝?”
李玄霜手臂僵硬地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盯着她上下滑动的喉咙,苏玺眸底闪烁着怪异的光芒。
席初下了船,朝着他们二人走来。
今日席初率魔兵三千迎亲,浩浩荡荡的阵势,引得黄泉的百姓争相围观。
河岸是黄泉的鬼兵,对岸是魔域的三千精锐,苏玺担心引起秩序问题,叫鬼兵画出一个范围,给鬼界子民们,除此之外,一概不许越界。
韩月歌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便是一直盯着李玄霜的青玉和白霜,也回到席初的身边,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悄悄转身,在人群中几个穿梭,往另一条路去了。
黄泉有两个入口,席初迎亲走的是第一个入口,渡过忘川,就可离开鬼界。第二个入口严格来说是一条小道,因中间横亘着碎骨渊,碎骨渊宽约数万丈,下方又有无数厉鬼怨魂,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拽着人往下坠,若要通行,非乘云舟不可。
忘川水势汹涌,若遇到船只损毁,来不及修补,就只好从碎骨渊走,因此,苏玺叫人备了云舟,以防不时之需。
韩月歌这一个月以来,四处溜达,早已将地形和云舟的方位摸了个一清二楚,她这些日子攒了不少钱,通通兑换成灵石,为的就是这一日。
几乎所有人都去忘川河畔围观了,通往碎骨渊的路上人影稀少,几不可见。韩月歌快步走着,绕过一条路后,眼见碎骨渊隐隐在望,心中激动。
这条路极其狭窄,两边都是耸立的巨石,巨石间纵横交错生着血色的曼珠沙华。韩月歌走得虎虎生风,忽闻“救命”之声,声音短而急促,是从她右方传来的。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瞥见一抹玄色的衣摆自花影间一闪而过。
韩月歌快步跟上去,那人没能及时隐匿踪影,便飞快地转过身去,将背对着韩月歌。
他的怀中隐隐约约禁锢着一人。
他用双手撑着石壁,将那人困在他的胸膛和石壁之间。
第65章 “你说得对,我欠你三剑……
韩月歌隔着花海, 望着男人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禁锢在他怀中的是个女人,因韩月歌瞧见了她露出的发尖。乌黑的发盘成飞云斜髻, 点缀着一朵鹅黄色的珠花。
韩月歌想起那声“救命”,礼貌地多问了一句:“那个, 你没事吧?”
“滚。”回答她的是个沙哑而暴躁的声音,似乎是好事被打断, 颇为不耐烦。
韩月歌不好意思道:“打扰了。”便飞快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 她又折回来, 望着男人的背影, 欲言又止:“她流血了,还蛮严重的。”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女人的衣摆流淌, 将她足下的曼珠沙华染得艳靡灼目。
韩月歌在人间混迹了几百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曾半夜趴在墙头研究他们的行为举止。比如他们当中的有些人, 会有奇怪的癖好, 常在亲热时做出伤害对方的行为, 看起来既痛苦又快乐, 更有不小心玩崩的, 闹出人命来, 悔不当初。
韩月歌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不如先去找个大夫吧。”
男人显然没有好脾气,迎着韩月歌而来的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看清他手中的剑后,韩月歌恨不得甩自己一百个嘴巴子。
让你多管闲事!
青冥剑紧贴着她的脖子,锋利的薄刃再往前一点,就能割开她的喉咙。
韩月歌僵着不动。
那名没了禁锢的女子轰然倒地,纤细的脖子上横亘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鲜血滋滋往外冒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是死不瞑目的表情。
能凝出血肉之躯的鬼,是等级较高的鬼修了,这样的鬼修在薄霆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可见薄霆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
韩月歌眉心直跳,顺着剑刃望向薄霆。薄霆失了平时的冷静肃然,眉目间隐约泛出阴狠暴戾,盯着她的眼神,暴躁凶狠。
韩月歌胆战心惊地提醒:“你的手千万不要抖,我的脖子很细的。”
薄霆过于焦躁,并未识出她面上的伪装,他冷声道:“白少渊在哪里?”
“他、他……”韩月歌一时没想好说辞,支支吾吾。她估摸着白少渊是从薄霆手中劫走了李玄霜,才叫薄霆看起来看只丢了骨头的野狗。
“说不说?”
“我、我不知道!”说了她今日逃婚一事岂不是要露馅。
薄霆眼睛一眯,杀机毕现,是个要杀人灭口的节奏。
在青冥剑即将划破咽喉的瞬间,韩月歌连忙破了幻术,疾声道:“是我,薄公子。”
薄霆的剑一顿,看着她露出的真面容,神色微愣:“玄霜?”
韩月歌点头。李玄霜用的是她丢掉的身体,她们两个一模一样,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互相冒充。
韩月歌脑海中浮起李玄霜平时的模样,学着她的样子,露出温柔恬淡的神色。别的她不敢自夸,就模仿的功力,她绝对称得上炉火纯青。
薄霆盯着她的五官,迟疑片刻,撤回青冥剑。
韩月歌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在心底默默打了一通腹稿后,说道:“那日白少渊将我劫走,带回了黄泉,今日是席初和韩月歌大婚的日子,我幻化成侍女的模样,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为了配合自己的表演,在说到席初大婚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瞬。
原书的李玄霜一辈子都没爱上席初,这里的李玄霜却爱上席初,大概是因为李玄霜已经不是真正的李玄霜。一缕不知来处的幽魂,夺了李玄霜的身份,彻底改变了整本书的走向,加上韩月歌的掺和,剧情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
薄霆自然没有错过她眼底的那抹黯淡之色,他的神色也跟着黯淡了一瞬。
韩月歌道:“此地不宜久留,薄公子,我们快些走吧。我知道有一条小道,可以避开忘川,离开鬼界。”
薄霆跟着韩月歌走。
韩月歌是不想带他走的,她能扮一时的李玄霜,扮不了长久的李玄霜,路上多生变故,万一薄霆火眼金睛,识出她的身份,将她扔下碎骨渊,她就得不偿失了。
在韩月歌盘算着如何将薄霆甩下时,薄霆盯着她的背影,眼睛眯起,沉声道:“站住。”
韩月歌背影一僵,慢慢转过身来,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滞了:“怎么了?”
“在下曾在玄霜姑娘这里遗失一条额带,不知玄霜姑娘可还记得?”
这是怀疑她了。她在凌霄阁住了七年,也没见他有戴额带的习惯,鬼知道这个额带是不是真有其事。
韩月歌怒道:“薄公子这是何意?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见美人动怒,薄霆微怔,在心中雕琢着措辞。
他对李玄霜一向是敬重而爱慕,很少这样唐突,这句试探,也是因见她背影轻快,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韩月歌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猛地扑进薄霆的怀中,咬着唇道:“薄公子对玄霜的心意,玄霜一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薄公子丢在玄霜这里的东西,根本不是那条额带,是薄公子的心,对吗?”
薄霆被她抱了个满怀,身体微僵,又听她将他对她的爱慕亲口说出,一时呆住。
两人紧紧贴着,属于少女的馨香钻入他的鼻端。他心神恍惚间,心口一阵冰凉,像是有人拿着一块冰,捅进了他的胸膛。
他垂下眸子,眸底掀起微小的波澜。
怀中这名少女,果然是他怀疑的韩月歌。
韩月歌松开芳意剑,从薄霆怀中弹出,她满手都是血,指尖不可察觉地颤抖着。
像是为了壮胆,她抖着声音道:“你曾刺我三剑,今日我还你一剑,一剑抵三剑,你、你还赚了。”
他听她说起三剑,心想,他什么时候刺过她三剑?忽的想起那个像是真实经历过的梦境,她说的没错,在那个梦境里的诛妖刑台上,他又捅了她一剑。算起来,是三剑没错。
转念又想到,什么一剑抵三剑还赚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算法,又不是做生意,还要计较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