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毓眼神凌厉,眯着双眸审视般打量她:“本宫听闻林小姐府上的下人犯了事,被内官杖毙,不知你可晓得?”
林葳蕤不明白这是同四殿下有何关系,值得她专程召自己进宫询问,却也只能一五一十地回答:“回殿下的话,确有此事,不过我也是昨日才知晓。”
洛毓不回答,手指一点一点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忖林葳蕤说的话是否值得可信。
李公公是他安插到林府的人,突然之间便不由分说地被杖毙,旁人不知情,洛毓却能感知到这并非巧合。
除了林葳蕤,洛毓想不出还有谁会对李公公下黑手,没想到她竟如此护着林府那个小妖精。
思及至此,洛毓冷哼一声:“你府上的人犯了事,你竟迟迟不知情,本宫不知该说林小姐是心大,还是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阴阳怪气,林葳蕤无奈地在心头默默吐槽,面上却一派老实:“李公公是在下父亲身边伺候的人,我的确是不知情。”
她话音未落,洛毓却蓦地凑近几分,骨节分明的五指扣住她的脖颈,低声道:“林葳蕤,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是不是?”
即便是早就习惯了她这般阴晴不定,林葳蕤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进退不得,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洛毓扣住她脖颈的手腕一点点收紧,威逼道:“老实告诉本宫,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殿下慎行!”林葳蕤也顾不得其他,双手覆上她的手背,用力要扳开她的手指,“在下与李公公并无恩怨,更何况就算是我想要他死,又如何差遣得动宫里的内官?”
洛毓动作顿了顿,似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林葳蕤说得没错,能够指使内官下黑手,定然是皇宫里的人。
他松开了手,看着面前林葳蕤劫后逃生般拼命喘息,才意识到自己在盛怒之下究竟做了什么。
洛毓张嘴正打算说些什么,太阳穴处却猛地传来刺痛感,天旋地转中,眼前的场景陌生而又熟悉。
她吃痛地轻呼一声,伸手按住自己突突直跳跃的血管。
林葳蕤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后退几分,又不得已伸手将人扶住:“殿下,你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要不要在下唤太医?”
她急切的嗓音实在是吵得慌,洛毓忍不住低呵了声:“闭嘴,扶本宫到床上去歇息。”
林葳蕤默不作声,扶着她沉重的身躯移到床榻,眼看着快要到了床边,洛毓双眸紧闭,竟直接重重倒在林葳蕤身上,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殿下?”林葳蕤心头一惊,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别的不说,自己作为唯一在场的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洛毓尚存一丝清醒,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许……叫太医,谁也别叫。”
说罢,便真的晕了过去,炽热的呼吸还拂在她的头顶。
林葳蕤这下算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费力将人推开,让洛毓平躺在床上。
她坐起身,隐约觉得刚才洛毓砸倒在她身上时,自己似乎接触到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
林葳蕤咽了下口水,看向双眸紧闭,皱着眉的洛毓,轻轻唤了声:“殿下?”
没有响应。
她试探地伸出食指,在洛毓的脸颊处戳了戳,
林葳蕤的手落到她的下颌处,缓缓向下,感受到一马平川的平坦。
她壮起胆子,再向下……
林葳蕤的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飞快缩回来,面上惊惶未定地盯着四皇女有些苍白的侧颜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她……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
堂堂权势滔天的四皇女,许是大洛将来王位的继承者,竟然是一名男子。
一个男子,整日却要装作女儿身,压着嗓音说话,上要欺瞒女皇,下要欺骗百官,想必压力也大得很,难怪整个人都活得有些扭曲。
自幼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不心理变.态才怪。
林葳蕤跪坐在床前华丽的地毯上,整颗心七上八下,盯着床上双眸紧闭的洛毓,脑子在飞速运转。
难怪他不让自己叫太医,若是太医无意间发现四皇女是男儿身,只怕这等宫廷秘闱,定然能卷起掀然大波,只怕自己伸出旋涡中心,也吃不了兜着走。
可若是不叫太医来,四皇女若是出了事,她依旧要担责任。
林葳蕤前思后想,颤巍巍伸出手,食指在他的鼻息下探了探。
还好,还是有气的。
林葳蕤的掌心落到他平坦的胸膛位置,因为身上衣物的遮挡,感受不到洛毓的心跳是否还正常。
她并未多想,伸手解开他的腰带,俯身将他的领口处拉开。
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林葳蕤掌心感受到他薄而瘦韧的肌肉,以及依旧平稳的心跳。
看来不用心脏复苏,她重新坐起来,正打算进行下一步,洛毓突然睁开了眼,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林葳蕤被惊得浑身一颤,顿在原地:“殿、殿下?”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林葳蕤被看得浑身发毛,试探着伸手在洛毓眼前晃了晃:“殿……”
然而她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一把抓住。
洛毓的嗓音冷得犹如冬日里的寒冰:“当初拿石头砸我的时候,可不见你这般乖巧胆小?”
林葳蕤动作僵住,蓦地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事。
当初在无极寺,洛毓想要出手伤自己,她情急之下似乎用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他……
难怪之后他并未找自己麻烦,原来是忘记了,而现在却又突然想起来。
林葳蕤咽了下口水,装作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恕在下愚钝,听不明白。”
“不明白?”洛毓艳丽的唇角勾了勾,“那本宫不介意做点什么让林小姐想起来。”
说罢,他手上一用力,将林葳蕤扯向自己的方向。
林葳蕤猝不及防,差点要跌入他怀中,幸好她手疾眼快撑在他的身侧,二人之间相隔咫尺,四目相对。
林葳蕤扭动手腕想要脱离他的桎梏,然而无济于事,跟洛毓的力气比起来,她无异于是蚍蜉撼树。
一缕凌乱的乌黑发丝从她额前落下来,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般,擦过洛毓的侧脸。
他抿唇,眸底一片幽暗深邃。
林葳蕤嗅到危险的气息,尽力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然而下一秒,洛毓便松开她的手将人推开,似是咬牙切齿般一字一句道:“林葳蕤,你好大的胆子。”
林葳蕤不明所以,见洛毓脸色出现一抹羞愤,意识到他这才发现自己衣襟被拉开的事。
“殿下莫要误会。”林葳蕤忙不迭解释,“我不过是为了……”
“滚!”洛毓哪里还听得进她说了些什么,伸手便将一个软枕砸过来,“给本宫滚出去!”
稳稳将带着杀意的枕头接住,林葳蕤顿了顿:“是。”
放下枕头,她麻利地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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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府,林葳蕤仍觉得有些恍惚,她飘飘忽忽走着,正巧撞见迎面而来的林郁青。
“阿蕤怎么了?”见她魂不守舍,林郁青皱眉,不无关切道。
林葳蕤这才回神过来,抬头看向面前玉雕般的人,眨了眨眼。
原先她同旁人一般被蒙骗,以为洛毓是女子之时,便觉得他们有七八分相似,如今发现洛毓是男子,恍然间惊觉二人的相貌更是重合。
只不过气质却全然不同,若说林郁青是冰雪雕刻的谪仙之姿,洛毓便是嚣张跋扈的妖孽。
一思考起如此复杂的问题,林葳蕤便觉得额头处隐隐作痛,她按住太阳穴,摇了摇头:“无事。”
见她如此漫不经心,林郁青眸光暗了暗:“阿蕤方才进宫,三皇女没有为难你吧?”
“你怎么知道我去见三皇女了?”林葳蕤一惊。
“阿蕤让羽儿转交给我的书,我都看完了,方才去书房还书,便听羽儿说了。”
林葳蕤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她唇瓣嗫嚅:“抱歉,是我……”
林郁青眸眼微弯,打断她的话:“阿蕤不需要对我说抱歉。”
他蓦地伸出手。
林葳蕤还未从皇宫发生的事中走出来,下意识后退小半步。
林郁青的手停在空中,他的笑更柔和,掩饰住内心的不甘:“阿蕤不是头痛吗,我替你揉揉。”
“唔……”林葳蕤这才弱弱答应了一声,“那便多谢了。”
旁边正好有桌凳,林葳蕤坐在石凳上,任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林郁青说话:“郁青是有事要出门吗?”
“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颜,林郁青低声回答,“天冷了,我想着出去买些药材,做药膳给郎君和阿蕤补补身子。”
“让管家去采买便是了,免得你麻烦。”林葳蕤懒洋洋道,“对了,听说李公公被杖毙了?”
林郁青动作稍稍一顿:“是。”
林葳蕤并未察觉,只是皱起眉头:“爹爹倒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莲柳,再是李公公,他身边的仆从怎么老是出事了?”
林郁青温声宽慰道:“莲柳是自己犯错在先,李公公又是宫里出来的人,难免底子不干净,小姐不必多想。”
说得倒也不无道理,林葳蕤点点头:“日后爹爹若是再找个什么张公公王公公来教你规矩,可千万不许向这次瞒着我。你已经很好了,本就不用学那些劳什子规矩。”
林郁青眼睫低垂,在眼窝处落下一片阴影,遮住眸中光彩:“好,都听阿蕤的。”
许是冬日的阳光太和煦,他的按.揉又恰到好处,林葳蕤竟不知不觉倒在他的肩头睡着。
林郁青凝神看着她的侧颜,须臾轻手轻脚将人打横抱起来,走过廊下,到了林葳蕤的寝房,然后将她在床上放好,又小心翼翼地盖上被子,替她掖紧被角。
做好这一切后,他坐在床边,指腹缓缓摩擦过她柔嫩的脸颊,随后俯身轻轻啄了啄,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放心,不会再有什么张公公王公公了。”
也不会有任何人挡在他们中间。
所有的障碍,他都会亲手一一除去。
第57章 科举 那抹柔意又重新凝固为冰霜
林葳蕤一觉睡醒, 外面几乎快要天黑了,她刚起身,羽儿便掌灯要进来:“小姐醒了?”
“嗯。”林葳蕤答应, 正起身穿衣,发现木雕的床头上, 似乎嵌着箭镞般的东西。
她忙伸手将其拔下来,对羽儿道:“我饿了,你先端些吃的过来吧。”
“是。”羽儿不疑有他,将灯放下离开了。
林葳蕤这才趁机偷偷摸摸看究竟是什么,这像是一支被折断的短箭, 箭身绑着一个小纸条。
她翻开纸条, 看见上面遒劲有力的字迹, 还隐隐藏着愤意:“今日之事, 若叫旁人知晓,定夺你性命。”
用脚指头也猜得出来这是洛毓写的,林葳蕤起身将纸条置于油灯上,任腾跃而起的火苗将其舔舐得一干二净。
林葳蕤本就不愿蹚这趟浑水,即便日后洛毓当真登上皇位,要想稳固自己的地位, 也只有永远将这个秘密藏下去。
否则有百官大臣在, 没有女人会同意让一个男子对自己发号施令,百姓也不会接受自己的帝王是一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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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新年,正月十五,便是科举的日子。
林葳蕤收拾妥当,坐上马车出门到贡院去。
林浔枚理所当然地要陪同前往,一路走都在嘱咐丫鬟:“可将该收拾好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郎君放心,都被好了。”
“爹爹放心好了。”林葳蕤有跟着道, “女儿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你啊……”林浔枚笑着摇摇头,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身形一晃,面色有几分泛白。
“爹你怎么了?”林葳蕤忙将人扶住。
“无事。”林浔枚摇摇头,“许是年底操持府上的事务,有些劳碌罢了。”
林葳蕤将信将疑:“您还是先回去歇息,不必非要送我到贡院去。”
“这怎么能行?”林浔枚想也不想便摇头,林葳蕤急忙道:“你若是去了,反倒叫我放不下心,若是在考场上分神怎么办?”
林浔枚再三考量:“好,你不必担心我,只管安心去考便是。”
“女儿知道。”
说罢,林葳蕤便目送着林浔枚在仆人的搀扶下离开,独自一人朝府门走去。
为了不出什么差错,林葳蕤特意起得平日早了近大半个时辰,再加上她胸有成竹,这会儿正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走着。
冬日天本就亮得晚,此刻几乎与夜里无异,林葳蕤正独自走着,突然听见身后窸窣的脚步声。
月色下竹影绰约,倒映在石子铺就的小道上。
林葳蕤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待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郁青,你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林郁青,他缓缓走到林葳蕤身边:“毕竟是阿蕤参加科考,我想来陪你一程路。”
“如此的冷天,也难为你起得这般早。”林葳蕤莞尔。
“对了,怎么不曾见到郎君。”
说起这个,林葳蕤眉头微蹙:“不知为何,方才爹似乎不大舒服的样子,我便先让他回去了。”
“是吗?”林葳蕤的语气不无惋惜,灯光昏暗下,林葳蕤却看不见他唇角轻勾,没有半分意外的神色,“那将阿蕤送到贡院后,我再去陪陪郎君。”
她颔首:“有劳你了,不过你也莫要太辛苦。”
林葳蕤提着灯,与他并肩而行,月色如霜,洒在二人的身上,连发丝都被包裹在这般的静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