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阿蕤对自己一片真心又如何, 她能拗得过林家父母么?
今日林浔枚要他学规矩,自己便要老老实实地学。
若明日林浔枚要阿蕤迎娶正夫进门,他也要笑脸相迎不成?
想到林葳蕤日后兴许还要在林浔枚的唆使下迎娶别的男子为正夫,林郁青便觉得胸腔中似是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烧得他片刻不能安宁,夜不能寐。
逐渐地,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捏紧成拳,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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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快要到除夕节,即便是人丁冷清的尚书府,也热闹起来,除了下人忙里忙外地进出扫洒,为膳食做准备外,林霑在朝中的交好也一一上门拜访。
林葳蕤也难得放下书本,出来转悠转悠,即便是在府中,也能听见墙里墙外热烈的鞭炮声响,或是诗兴大发,写几幅新对联,反正林府人虽不多,宅子却不少,多的是贴对联的门楣。
就连书房前的灯笼,也要换一对大红色新的,林葳蕤站在廊下指挥挂灯笼的下人,左左右右却总是觉得不对劲。
大约是强迫症犯了,她索性让小厮下来,自己提着灯笼爬上搭在檐下的□□上,找准位置一气呵成地挂好,随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头也不回地问下面的丫鬟:“羽儿,你觉得怎么样?”
然而还不等羽儿答应,木梯便猛地颤动起来,上端的林葳蕤重心不稳,差点后仰摔下去,幸好她忙抱紧旁边的梁柱,朝下边望去,只见谢韵之一袭红衣,长腿搭在□□下端,满脸得意。
“谢韵之你疯了!?”林葳蕤失声尖叫,“好好的不在自己府上过年,非得来找我的麻烦?”
“找的就是你的麻烦。”说着,谢韵之又不轻不重地往□□上踹了一脚。
林葳蕤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她估摸了下自己距地面的距离,一鼓作气,蹭蹭蹭从上面爬下来,落到谢韵之面前。
只是最后一脚差点打滑摔倒,幸好谢韵之手疾眼快将人接住。
林葳蕤毫不领情,站稳之后,五指捏成拳重重往她肩上锤了下:“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你?万一我真掉下来了怎么办?”
“掉下来又如何?不是还有小娘我接着你吗?”谢韵之双手抱胸,满不在乎,“当真是胆小。”
“你胆子大。”林葳蕤反唇相讥,“有种你上去让我踹几脚试试?”
她话一说出口,旁边的婢女都跟着微微诧异了下,没有料到林葳蕤几时与谢大小姐这般关系亲近到口无遮拦的程度。
“好了好了。”谢韵之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肩,“不就是逗逗你吗,那么小气干嘛,还是不是女人了?”
林葳蕤这才消气几分:“你来作甚?”
“当然是来给拜年的,怎么说也是我庶妹娶了你堂弟,我来见见堂亲,有什么可奇怪的?”
林葳蕤才想起这茬来:“荇之也来了?”
“一口一个荇之,也不怕谢宜之听了吃醋,他自然是来了,他们小两口不来,我还来做什么?”谢宜之回答得漫不经心,“行了,小娘我难得到贵府一趟,你总得带我去逛逛吧?”
二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庭院中,转了大半圈,左右是雪景,外面冷得慌,还不如回屋子里猫着,林葳蕤许久未见鹿荇之,便寻思着到前厅去与他聊聊,转弯之际,却正巧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葳蕤顿住脚步:“郁青?”
许久未见,林葳蕤不禁觉得他竟消瘦了几分。
林郁青自然也是看见了她,微微俯身应道:“小姐。”
又对着林葳蕤身旁的谢韵之道:“谢小姐安。”
他话音未落,旁边又插.进一道阴冷嘶哑的嗓音:“奴才李氏见过大小姐。”
林葳蕤这才见到守在林葳蕤身旁的李公公,不由得愣了下:“这是?”
“回小姐的话,奴才是在郎君身边伺候的下人。”
“既然是伺候爹爹,你跟在郁青身边作何?”林葳蕤问,乍一看便觉得这李氏与郁青之间的相处有些奇怪,寸步不离地跟着,就像是在监视他一般。
“奴才是奉郎君之令,伺候在林公子身旁教导规矩。”
又不是宫中的皇子侍君,有什么规矩可教的,再说郁青平日里并没什么差错,何必多此一举?林葳蕤心头嘀咕,但到底惦记着他是爹爹身边的人,没有多说什么:“有劳您了,若有事先忙去吧,我与郁青许久未见,正打算同他说说话。”
李公公平日里在林郁青面前趾高气昂,但对着林葳蕤这个正牌大小姐,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埋着头先走一步。
等他走远后,林葳蕤才低声与林郁青道:“好端端的爹爹怎么又想起这出,他没为难你吧?”
林郁青垂眸看她,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阿蕤放心,还谈不上为难。”
可林葳蕤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人何时到府上的?我竟是毫不知情。”
她仰头看着林郁青说话,黑白分明的眸子透亮晶莹,脖子上围了一圈纯白色的兔毛围脖,衬得一张脸愈发白皙娇小,林郁青心头微动,云淡风轻道:“李公公不过是教我些日后为人夫的规矩,此乃天经地义,阿蕤自是不必知晓。”
说着,他又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将她身上的兔毛围脖系紧。
林郁青嗓音低沉,温和得犹如清溪石涧的潺潺流水,林葳蕤听见他说的话,掩在乌发下的耳廓不禁有些发红。
“咳咳。”旁边传来一阵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话,原来是谢韵之等得不耐烦,“不是说要带我去逛逛的吗?当真是见色忘友。”
林葳蕤这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与林郁青靠得极近,二人就像是在亲密相拥,她忙后退了小半步,从林郁青怀中出来:“对了,一会儿我要去见见荇之夫妻二人,你要一起去么?”
“李公公还在等着,只怕我是离不开,阿蕤不用等我,自己去便是了。”
“好。”林葳蕤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你也莫要太辛苦,若是爹爹的人有半分为难你,记得同我讲。”
说罢,她走到谢韵之身旁之际,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着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林郁青觉得谢韵之搭在林葳蕤肩上的那只手,分外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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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正厅还有一段距离,林葳蕤便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意,自然是林浔枚在和鹿荇之说话:“难得荇之有心,成婚后还不忘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
“大伯这是什么话。”鹿荇之哄着他开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我当然要来看望您的。”
果然还是嘴甜又招人喜欢的鹿荇之,整个屋子里都喜气洋洋的。
林葳蕤与谢韵之对视了一眼:“看来荇之在你们府上过得很开心?”
“什么我们府上?”谢韵之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和谢宜之有自家的院子,过得怎么样,我可不关心。”
林葳蕤总觉得她话中有话,只是来不及多想,便进去了。
随后二人进了正厅,一见着她的身影,鹿荇之起身开口:“堂姐来了?”
“嗯。”林葳蕤含笑答应,“许久未见到荇之,不知近来怎样?”
“一切都好,堂姐安心便是。”
二人说完话,林葳蕤才与坐在他身旁的谢宜之打过招呼,随后同谢韵之入座。
一屋子人,其乐融融,等到了午膳时,林葳蕤又让羽儿去寻郁青来一起用膳,鹿荇之未曾成亲前,同林郁青一贯交好,见他来了,更是喋喋不休地与他聊起来。
林郁青不动声色地接着他的话,越过鹿荇之,同谢宜之对视刹那,旋即又别过眼。
无人注意到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流。
用过午膳,谢家三人便乘马车离开,车子驶出不到一条街远,谢宜之眉心微皱:“糟糕。”
“怎么了?”鹿荇之不无关切问道。
“我平日里戴的玉佩,似乎方才席间落在林府。”
“我这就叫车夫调头。”
“不用了,你先走便是,我回去找找。”
“那怎么行?”鹿荇之摇了摇头,“不如我叫马车停下来,娘子回去拿便是。”
谢宜之定定看了他一眼:“也好,劳烦郎君了。”
说罢,便掀起车帘,起身下车,鹿荇之那句“夫妻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堵在喉间,来不及说出口。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慢慢化为低落的神色。
不知为何,明明成亲之后,他与谢娘相敬如宾,夫妻和谐,从未有过任何不和,她待自己也是极温存的,可鹿荇之总是觉得,二人之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
这大抵就是男子的直觉,鹿荇之只得摇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
谢宜之再次回到林府,绕过影壁,便见着墙边花圃中有人弯腰修剪花枝,剪刀唰唰响起,多余的枯枝便跟着掉落在地。
听见动静,对方起身看过来:“原来是谢小姐,不知是有何事?”
谢宜之笑了笑:“我方才掉了枚玉佩在府上,不知林公子见过没有?”
守株待兔的人正是林郁青,他似是思忖了一刹那:“约莫是见过,我这就随谢小姐去找找看。”
二人一前一后,却是走到了更为隐蔽的假山后方。
此处人迹罕至,山石高大,完全遮蔽住二人的身形,谢宜之玩味道:“若是叫人撞见,只怕我与林公子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你也不怕被落得个私通的罪名?”
林郁青冷眼看她:“你明知我邀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哦?那不知林公子想要说些什么,在下愿闻其详。”
“上次你说的事,我同意和谢小姐合作,但不知你能拿出什么诚意?”
“只要林公子想要。”谢宜之双手抱胸,胸有成竹道,“只要在下给的起,定然不会吝惜。”
“好。”林郁青抬头,目光似冰雪一般,“我先要你,帮我除掉一个人。”
谢宜之眉梢一挑,慢悠悠道:“在下以为,凭林公子杀死赵绔的手段,你想要谁的命都是轻而易举,只怕你要我除掉的人,非同小可。”
“不过是一个宫里来的奴才。”林郁青并不在意她话中的讽刺,“我相信凭谢小姐的本事,除掉他也是轻而易举。”
得知林郁青要自己杀死的人是李公公之后,谢宜之想也不想:“这有何难,这样一个奴才,随便怎样都能要了他的命,林公子为何要找上我?”
“若只是杀了一个李公公。”林郁青道,“难免不会有下一个王公公,张公公,我总不能一直杀下去,我要的是斩草除根,叫林浔枚永远不敢再找这样的人进来。”
谢宜之明白了:“在下不过一介小小文官,要做到此等地步,恐怕有些难度。”
“你做不到,不是还有三皇女吗?”林郁青反问,“我就不信,你想要扳倒四皇女,就只会和我达成同盟?”
“林公子果然聪慧过人。”谢宜之思虑片刻,“此事,我会告知三殿下,届时她会怎么做,那便看殿下的心意了。”
第56章 杖毙 所有的障碍,他都会亲手一一除去……
连着整整一个多月都不曾见过林郁青出现在书房里, 林葳蕤渐渐倒也是习惯了。
只是她难免有些放心不下,便差羽儿打听:“你可知道那李公公,究竟待人如何?”
听她提起李公公, 羽儿当即大惊,明明书房内也没有旁人, 却压低嗓音道:“那李公公已被杖毙,小姐可莫要再提了。”
“杖毙?”林葳蕤写字的手一抖,“何时的事?为何我会不知。”
“就两三天前,听说宫中前年有个秀男因病死在宫里,结果突然被查出其实是李公公嫉妒他的姿色过人下的手, 宫里来的人将他唤回去, 后来就听说被内官杖毙了。”
“嫉妒?”林葳蕤心中逐渐有不安冒出头, “这么大的事, 怎么也不曾听你们在我面前提起过?”
“郎君说小姐忙于学业,此事不提也罢,不让奴婢们在您面前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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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如此,林浔枚经此一事,也意识到宫中之人并不可靠,更不敢再想着找下一位, 管教林郁青一事, 也就此作罢。
若真是这般,林葳蕤沉思,想来那李公公前些日子对郁青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又突然想到什么:“宫中的秀男多吗?”
“奴婢不知,只是圣上每年都会选秀,听说百姓家中,谁家要是有姿色尚可的男子,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入宫。”
由此可见, 不能确定宫中的秀男多,但至少是连绵不断的。
林葳蕤心头生出怀疑,她先前见郁青同四皇女以及凌侍君长得相似,便怀疑二者之间是否有亲缘关系,甚至隐约猜想过是否与女皇有关。
之后她便留心打听,再加上谢韵之先前同自己讲过女皇当年独宠云侍君,甚至还怀疑郁青莫非是云侍君的孩子。
可女皇若真是对云侍君情比金坚,又岂会对旁的男子宠爱有佳?
林葳蕤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为何,却总觉得这些事串联到一起透露着一股子莫名的诡异,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抛出脑后。
当务之急是科考为上,暂且顾不得这些。
可林葳蕤不在意,偏生有人不这般想。
临近年底,洛毓身为四皇女,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也是几日后才知道李公公被杖毙一事。
他当即冷下脸,吩咐身边的宫人:“叫林家小姐进宫来见我。”
于是林葳蕤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被请进了宫里,对上洛毓冷若冰霜的神色,她不明白这尊大神又犯什么毛病,只得恭恭敬敬行礼:“不知殿下唤我前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