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眼睫湿润了, “可是娘,你以前不是教我,要事人以诚, 事夫以真吗?我既然已经嫁给了唐枕,就是他的人了,他受牵连入狱,我不应该追随等待吗?怎么可以背他而去?”
沈氏看她,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我的确是这么教过你,但那时候唐枕是太守独子富贵双全,与现在如何能比?况且我当时说的是一个能庇护你、照顾你的人,而不是一个全家被抄,沦落牢狱的废物。”
在婉婉震惊的目光中,沈氏继续道:“这世上人尽可夫,唐枕既然已经无法再庇护你,你还念着他有何用?不如趁现在年华正好,再找一个有权有势的,婉婉,你值得更好的人。”
婉婉摘下额上湿帕坐起来,“娘,唐枕对我好,唐家对我也很好,我不能这么自私。”
闻言,沈氏面色一冷,“什么叫自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你去看看外头,多少男人富贵了就抛弃原配另结新欢?多少男人吃喝嫖赌到最后典妻卖女家破人亡……这才叫自私!你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自私的是唐枕才对!他要真为了你好,他就该在得知消息时好好护着你,怎么会让你险些被官兵抢了去?他就该立刻写封和离书放你自由!”
婉婉呆呆看着沈氏,“娘,你怎么会这样想?当初、当初要不是唐枕,如今家里还是容姨娘做主,你忘了吗?”
听她提起这件事,沈氏面色缓了缓,“娘当然没忘,娘也感激他,唐枕虽然名声差,但对你对我倒算不错。念在往日情分上,等他在和离书上签了字,我会花些钱让他吃几顿好的,也会买通狱卒不要为难他。”
泪珠滚滚而下,婉婉想张口,可她对上沈氏的神情,忽然间明白,她说什么都没用。就像是过去那样,娘亲不会因她的乞求和哭泣妥协。
毕竟是亲生女儿,看婉婉哭,沈氏心里也难受,她抱住婉婉安抚地轻拍,“好孩子别哭,娘知道你心里担心。不过娘都已经打点好了,还记得你表哥沈从吗?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他如今在锦州德广王麾下管军粮马匹,这个职位非心腹不可任。他上次回来,就是想要接我过去,但我那时担心你,就没有答应。前几日,就是你和唐枕去郊外别院的那几天,他又送信过来,信里还有几份路引和通关公验,他说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前往锦州投奔他,蒋家会派人护送我们过去。”
“你放心,那个给你看诊的大夫已经封口了,不会有人知道你其实没怀孕,这几日你就安心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立刻离开。”
婉婉一愣,“那爹呢?也一起走吗?”
沈氏神色淡淡,“过去那么多年,他将我当个死人,如今咱们要走,也不必顾及他。你放心,咱们现在有钱有人,不会让他阻挠我们的。”拍拍婉婉的手,沈氏继续道:“婉婉你听着,如今世道乱,各地都有起兵谋反的,安州富庶,早就是别人眼里的肉,也许再过不久,这里就要陷入战火,到那时候想要走就来不及了。”
婉婉垂眼,不发一言。
沈氏了解她的性子,她知道女儿会听话的,“我让人给你送药过来,你喝完先睡一会儿。”
沈氏走后没一会儿,翠梅便端着药碗进来了,她和崔嬷嬷本也该被抓了的,是沈氏使钱上蒋家,蒋家又疏通关系,才将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下人又放了回来。
翠梅端着药碗,一进门就看见婉婉换下了寝衣,穿上了外出的衣裳,还披了件带兜帽的斗篷。
翠梅一惊,“小姐要、出去?”
婉婉关上门,急切问她,“外边怎么样?唐家如何了?唐枕呢?”
翠梅小声将自己所知的说了。
原来唐家被抄已经是昨日的事了,唐家一家如今还在牢狱里,男女分开关押。
“城里贴了告示,说唐家谋害太子,太子的尸身就停在衙门,今早来了披坚执锐的军士,说是接太子回京都。”翠梅一到这种时候又不结巴了,“城里人都说唐家完了,全家都要被抄斩。”
翠梅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小姐,怎么办?姑爷他……”
婉婉竖起手指虚了一声,“别叫外边人听见。”
翠梅立刻抿紧嘴巴。
婉婉接过她手里的汤药,蹙着眉头一股脑闷了下去,热腾腾的药汁落肚,浑身都出了层热汗。
“翠梅,你去床上躺着,我要出去看看。”
婉婉放下药碗就要往外走。
翠梅被小姐如此大胆的举动惊呆了,看着她的背影愣愣回不过神,却见婉婉脚步一顿,忽然回头问她,“你知道我娘将银子放哪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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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子,有人来看你了。”
坐在稻草堆上的唐枕正盯着墙壁上方那个飘舞着灰尘的窗口看,听见狱卒的声音,他立刻回头,见到来人是沈唤后松了口气。
沈唤见他安然无恙,也是松了口气,随即将一块银子递给领他进来的狱卒,那狱卒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唐公子对我有恩,我怎么能收钱呢?”
唐枕道:“拿着吧,你带人进来已经担了风险,总不好叫你落不着一点好处。”
那狱卒这才犹豫着收下了,小声提醒道:“烦请二位快这些,这儿每隔半炷香就有人来巡。”
狱卒离开后,唐枕低声问,“现在外头怎么样?”
沈唤苦笑,“很不好。原以为是你们家得罪了人,所以有人捏造这种荒唐罪名陷害你家,没想到太子真来了安州城,真遇害了。”
唐枕:“太子死了?”
沈唤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唐枕拧紧了眉头,“你具体说说。”
沈唤:“据说是太子微服私访来的安州城,前些日子太子身边的随从说殿下想要上唐家拜访,谁知一去不返,等找到时,太子连同身边数名侍卫全被杀死在唐家一座别院里。”
唐枕:“哪座别院?”
沈唤:“就是令尊升任太守之前,你们一家住着的那个地方。”
唐枕想起来了,那是城南一栋二进宅子,已经空置许多年了,里头只一个看门的老人。
沈唤:“现在太子的棺木停在衙门,孙刺史打算将其运回京都。”说着他取出一根细细竹筒递到唐枕手里,“这是今早京都那边过来的飞鸽传书。”
竹筒上的火漆封印还好好的,唐枕展开纸条,眼皮就是一跳。
沈唤忙问怎么回事。
唐枕将纸条递给他。
沈唤看了一眼,疑惑道:“丞相病逝?什么意思?”
唐枕:“你知道安州唐家只是京都唐家的分支,京都唐家家主位列九卿,丞相病逝,他最有希望成为新任丞相。京都唐家不好找把柄,只能朝安州唐家下手。谋害太子这种大罪,安州唐家沾了,京都唐家也逃不了。”
沈唤一下明白了,气得手指发颤,“卑鄙!”又问唐枕接下来怎么办?
唐枕却问他,“你嫂子呢?她怎么样?”
沈唤当即道:“被顾家夫人接走了,听说是病了,请了大夫上门。”
听见“大夫”两个字,唐枕皱了皱眉,“那大夫有没有说什么?”
沈唤愈发低声,“唐兄放心,那大夫是我们的人,已经封了口。”犹豫一下,他道:“嫂子并未怀孕。”
唐枕:“我知道。”他朝沈唤低语一阵,沈唤点点头,此时半炷香的时间也到了,他不敢再留,转身离开。
沈唤走后,唐枕躺在稻草堆上闭目养神,他今晚打算跑出牢房去看看情况,现在先休息好,晚上才能有精力。只是刚刚眯了不到半个时辰,狱卒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唐公子,有人来看你了。”
唐枕以为是沈唤,侧头一看吃了一惊,赶紧跳起来扑到栏杆上,“你傻啊,跑这儿来干嘛?”
来人一身男装,手里提着只食盒,绑紧的头发下,一对细眉被涂得粗黑,脸也涂得又黑又黄还贴了块狗皮膏药,往日里粉嫩嫩的唇,此刻被抹成了灰色,乍一看就是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百姓,还是丑八怪那种。
唐枕却一眼认出来她是谁,“你怎么变成这样?”他隔空摸了一下她的脸。
婉婉左顾右盼,小声道:“夫君,我给你带了吃的,你不是会武功吗?你吃饱了以后越狱吧!咱们带着公公婆婆还有小姑子一块逃吧!”
小花脸那么胆小,现在却肯为了他冒险,唐枕有些感动,“我爹那么看重命运,恐怕不会愿意。”
婉婉呆了呆,“难道名誉还能有性命重要吗?谋害太子是要砍头的!”
唐枕:“我今晚先出去探探情况,越狱逃走是下下策。”还会连累京都唐家,若是京都唐家那边在尽力保他们,他这一逃岂不是坑了他们?
婉婉点点头,忍不住激励了一句,“那夫君快点,拖的时间长了,我娘就要带着我离开安州了。”
唐枕沉吟道:“安州是非之地,恐怕也安宁不了多久了,你娘是要带你去锦州么?既然这样,你可以先去。等我这边事了就去寻你,我外头还有些人手,可以护送你们过去。”
婉婉一呆,没想到唐枕这么快就猜到了。她小声道:“可是,我娘说让我跟你和离,还说带我去锦州后就让我改嫁。”
唐枕:!!!
当天晚上他就掏穿了牢狱的墙壁,不止掏穿了墙,还给牢狱里所有人送去了温暖。
第40章 二更 过渡章噢,太子被刺真相……
锦州城, 德广王府。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公子所在的紫麟阁了。”
沈从带着一名中年文士绕过花团锦簇的园子, 折身步上曲折蔓延的长廊。
中年文士看着这座雕梁画栋的宅邸,感慨道:“这里一切都变了样啊!”
沈从笑道:“如今锦州日新月异,莫说谢先生于京都中潜伏数年,便是隔几日再看,也大有不同。”
谢文山闻言轻笑起来,“沈先生说的是,如今主公已经称王, 若是再像从前那样屈居在一座小小的宅邸里,可叫我等如何放心?”
沈从不敢应他这声先生,忙拱手道:“谢先生折煞小子了,晚辈才疏学浅,幸得公子赏识才能在锦州有一席之地, 今后还要靠谢先生指点教导。”
两人边走边在这长廊上互相推让谦虚一番, 不知不觉就到了紫麟阁前。
中秋已至, 天气却还是盛夏一般炎热,沈从和谢文山二人身上衣裳单薄, 却也出了一身细汗。
到得紫麟阁前, 便见那栋精致小楼中垂下一层又一层帷幔, 连半丝风都吹不进去,有侍从掀开帷幔, 便露出其中一名面若冠玉身形颀长的男子。
男子似乎身体虚弱,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依旧裹得密不透风, 他正伏在案前看一折公文,身边侍女正往香炉里添香,袅袅香云中, 男子被二人进门的动静惊动,抬起眼看见二人,当即面露喜色,“谢先生回来了?不是说下午才至?”
时隔三年再次见到男子,谢文山也是感慨良多,当即便红了眼睛,二人携手闲话良久,才进入正题。
谢文山道:“殿下,我在太子身边潜伏三年,终于引得太子信任,引他前往安州后,那小子果然遭了暗杀,公子果真算无遗策!”
男子,也就是前锦州州牧、如今的德广王嫡子燕衔玉静静听着谢文山汇报,面上却不见意外,而是道:“你可知晓是哪一方杀了太子?”
那位死在安州的太子也不过弱冠之年,由于是皇后嫡出,又是今上老来得子,宠溺得厉害,偏偏在他之上,还有数位庶出兄长,年纪最小的那位都比他大了十六岁,在太子出生之前,谁也没想到皇后竟然老蚌生珠诞下嫡子,于是皇位的争夺便尴尬起来。
这位被宠溺得天真烂漫的太子殿下,一心以为皇兄们有意无意的针对是恨铁不成钢,于是拼尽全力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亲自离开京都,前往各地寻访名士人才,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到死都没想到,这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谢文山道:“丞相病逝,唐家与宋家都有人位列九卿,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避而不就的名士,也都是继任丞相的人选,诸位皇子们支持的人选各不相同,他们身后也都各有支持的势力。唯有唐家,始终中立不曾表态,似乎是太子党,又似乎是在观望谁能坐上皇位。现场留下的证据表明,是唐家想要扶持五皇子上位,于是联手害死太子,安州唐家是京都唐家一枚棋子。”
燕衔玉若有所思,“那实际上呢?”
谢文山面露惭愧,“卑职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是哪位皇子的手笔,如今太子、六皇子都已死,五皇子被构陷入狱,获利的其他皇子皆有可能。”他看向燕衔玉,“公子以为呢?”
燕衔玉道:“二皇子。”
谢文山一惊,二皇子是他最不看好的一位,毕竟二皇子母族虽然势大,但二皇子其人愚钝胆小,谢文山跟随在太子身边时见过那位二皇子几面,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不堪造就的,这事幕后主使怎么会是二皇子?难道二皇子深藏不露,以他眼光也看不出来?
谢文山拱手,“还请公子解惑。”
燕衔玉道:“二皇子的确是块朽木,可他有个儿子却是块美玉。”
在燕衔玉所知道的那个未来里,最后摘得皇位、笑到最后的只有那个人。要说除掉太子、陷害唐家和五皇子的手段确实算不上高明,历朝历代这种事屡见不鲜,但那个人厉害就厉害在,他能将这事办得天衣无缝,叫那些人互相猜忌,却怎么也怀疑不到他与二皇子身上。
谢文山并不知燕衔玉心中所想,但几乎在燕衔玉说出口的那一瞬,谢文山立刻就信了,原因无他,这位德广王嫡子,实实在在是深不可测的人物,分明只是弱冠之年,分明从未离开过锦州,却通晓天下事,这些年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十有八九都应验了。
德广王能够在自立为王后跟朝廷抗衡这么久,其中有大半不得不说是燕衔玉的功劳。
这位嫡子自来体弱多病,原本并不受重视,直到他显露才能后才真正受德广王倚重,这座新建的奢华王府,无一处不是照着燕衔玉的喜好建造,由此可见德广王对他有多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