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都想离家出走了,念及爹娘年纪大了才没有成功。”
婉婉试探道:“所以,你就与寡妇在街上拉拉扯扯?”
唐枕一惊,“你怎么知道?”
婉婉抬头看天,“婆婆跟我说的,她说好多人都看见了。”
唐枕下意识整了整衣裳,“什么拉拉扯扯,他们说得也太难听了。我只不过是看她摔了,扶她一把。”
婉婉心想人家是摔了又不是晕了,人家自己就能起来何须你去扶?难怪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她正出神,忽然被唐枕按住双肩,唐枕严肃看她,“婉婉你听我说话,别走神。”
婉婉只得点头,就听唐枕接着道:“我那时候被逼得紧了,一出门刚好遇到朱娘子,便……便对她说正好年纪合适,要不我们就成亲吧!”
婉婉啊了一声,忙道:“那后来呢?”
唐枕见她还是关心的,不禁扬眉一笑,“后来么……”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婉婉心里果然被提了起来,不觉高兴,“后来我自然是被拒了,兴许朱娘子真觉得不合适,兴许也是我当时名声太差又太儿戏,她觉得我只是玩玩吧!”
婉婉盯着他,“我觉得你当时不是玩玩,你是真想娶朱娘子对不对?”
唐枕没想到婉婉这么敏锐,担心她多想,赶忙道:“先说明,我不是对朱娘子动心了真不是!我就只是觉得娶个十四岁不如娶朱娘子而已,只是觉得她合适而已我真没有别的想法你不要多想!”
婉婉:……
见唐枕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噗呲一笑,主动去牵他的手,“好啦夫君,我没有多想,也没有误会,更没有怪你。我只是相信你是个好人,相信你那时提出来了就不是玩笑,而是会真的为朱娘子负责,我说得对吗?”
唐枕心情复杂,还真被婉婉说对了。
他很少去顾忌别人的看法,名声混差了也从不在意。二十岁那年是真的被逼得紧了,刚好身边有一个容貌不差、知根知底、年岁相当的朱娘子,于是就顺势提了出来。至于感情,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人品不差,迟早是能培养出来的。
而他和朱娘子没成,真正的原因也不只是朱娘子拒绝了,而是因为他对她没感情,仅此而已。
爹娘一听说他有意娶个寡妇,还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平民寡妇,吓得再也不敢逼他那么急;朱娘子自觉配不上他,更无法应付高门大户的规矩以及世俗偏见,所以拒绝他;而他,一是爹娘极力阻止,二是朱娘子拒绝,三是自己又没有和人相爱,实在没必要冒风险娶一个不乐意嫁的人。
以上三点当中,哪怕只有一点与事实相反,这个故事已经换了一个。
而现在,唐枕分外庆幸当年没成。
唐枕忽然一撩衣摆,在婉婉面前半跪下来,吓了婉婉一跳。
婉婉忙站起身拉他,“你怎么了?我又没有怪你……”她语无伦次,以为唐枕又要认错,可唐枕又没做错,且他现在还是清醒着,屋里也没有搓衣板啊!
五个大汉都拉不动唐枕,婉婉怎么拉得动?于是唐枕一动不动半跪着,在婉婉拧眉鼓脸时忽然从袖中滑出了一枚戒指。
于时下而言,这枚戒指戒圈太细,戒面又只有一小块珊瑚石,着实有些寒酸,但在唐枕的审美里,这样秀气的小戒指跟婉婉正匹配。“有一个地方的习俗,男子向女子求亲要送一枚戒指,女子要是戴上了,就代表答应了他的求婚。婉婉你愿意嫁给唐枕吗?”
唐枕一本正经抬头看她。
婉婉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唐枕是觉得当初他没有跟她求亲,想要补她一个。既然是补偿,那么……婉婉也不着急了,她后退一步,还悄悄踮脚尖,让自己在唐枕的视野里更高了一些。
像个夫子那样将手背在身后,婉婉摇头晃脑,“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婉婉要考校你一番?”
唐枕憋笑看她,“那婉婉想怎么考验唐枕?”
婉婉眼珠子一转,“唐枕以后愿意事事让着婉婉吗?”
唐枕仔细思考,“这个得看情况。”
婉婉:“那唐枕以后愿意什么都听婉婉的吗?”
唐枕:“那也得看情况。”
婉婉:“那婉婉梳妆的时候,唐枕愿意一直等着吗?”
唐枕沉吟,“这还是得看情况。”
婉婉无言片刻,“那婉婉为什么要答应你?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哄哄婉婉吗?”
唐枕坚定摇头,“平时可以,但求婚是很庄重的事情,不能随意许下可能无法完成的承诺。”
两人正说话,翠梅从门外进来看了一眼,见姑爷跪在小姐面前,小姐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顿时一呆,原来……自家小姐在姑爷面前那么有威严啊!翠梅觉得不可思议,好半晌后才游魂似的离开了。
而在她离开后不久,婉婉终于还是开开心心地接过了那枚戒指,并在唐枕的指导下戴在了无名指上。
当天夜里入睡时,婉婉问他,“你想要与我说朱娘子的事,可以直说,为何要故意为难我不让我走?”
唐枕很惊讶,“故意为难你?我哪里做过这种事?我不是在跟你玩吗?这是夫妻情趣啊!”
婉婉:……
次日,婉婉和唐枕去给唐夫人请安,被闲极无聊的唐夫人拉着打叶子牌,眼见三缺一,婉婉便将朱娘子也拉了过来。
四人凑做一桌,除了唐夫人有输有赢外,只有婉婉一直赢一直赢,唐枕和朱娘子一直输一直输。
婉婉赢了钱便开心,虽然只是些小铜子,但也认认真真数了一遍又一遍。
倒是朱娘子看出猫腻,唐枕有些在下九流的朋友,其中一人开了间赌坊,还请唐枕去挂了个名,不过却不是真名,而是一个类似“赌侠”的名头,只因唐枕手快,快到在那些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赌徒面前出千,人家也看不出来。他曾经赌穷了好几个赌坊,还曾经让一个靠赌坊起家的富商输到只剩条裤子。只因那富商手段龌龊,故意引人染上赌瘾,害得不知多少□□离子散。
这样的唐枕,怎么可能会输给婉婉?还从头输到尾?
朱娘子道:“东家用这些手段,眼下夫人是开心了,等哪天她明白过来,岂非要恼怒东家?”
唐枕摇头,“什么手段?太难听了,这叫夫妻情趣,说了你也不懂。”
朱娘子:……
第47章 下雪了
入了冬月, 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冷了。
婉婉晨起推开窗子时,就看见窗下结了一层霜, 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口中呼一下冒出了一团烟雾,连眼睫都好似沾染了霜气,婉婉搓了下手。心里想着:唐枕前几日说是去看地,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回来。
翠梅这时匆匆进来告诉她,“小姐, 夫人要、走了!”
婉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翠梅口中的夫人是谁,她犹豫片刻后,披了件滚白边黑色斗篷离开了宅邸。
接沈氏离开的马车就停在南城门口。
冬月的清早街上清冷,只有三两路人披着寒气匆匆往前走。
婉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车前的沈氏,相比起一个月前, 沈氏相貌清减了些, 却没有以前那种羸弱病气, 她穿着件藏青色衣裳,立在那儿如同一棵即将抽出新芽的春树。
婉婉原本想要劝说, 但在见到沈氏的模样后, 她那些话语终是一一咽了回去。
似乎察觉了她的到来, 也似乎只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沈氏一转身, 就看见了远远站着的婉婉。她微微惊讶, 片刻后温和了眉目, “娘还以为婉婉不会来了。”
婉婉慢慢走近,“我只是来送你一程,我不会跟你走的。”
她警惕地看了眼周围, 发现马车附近除了崔嬷嬷和两个丫鬟外并没有其他人,有些惊讶地动了动眼睫。
沈氏听她这样说,语气有些黯然,“娘知道,你还在怪娘。”
婉婉摇头,“我并不怪你。”在沈氏惊讶的目光中,她继续说道:“唐枕和我说过,大多数父母会有掌控子女的天性,只是有的能克制,有的不想克制。你克制不住,我不会怪你,但我也不会再事事听你安排。”
沈氏深深看着她,“你倒是事事听他的。”
婉婉摇头。她也不是事事都听唐枕的,比方唐枕说十八岁才算成人她就很不赞同。她问沈氏,“你真的要离开安州前往锦州?这一路山高水远,锦州就一定安稳了吗?”
之前她想去锦州,那是因为抱着跟唐枕一起做逃犯的准备,既然这里的朝廷容不下他们,那就只能去锦州避避风头了,可是现在不同,锦州州牧自立为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万一哪一天就被朝廷派兵围了呢?
沈氏想摸摸她头发却被避开,她手指微顿,只碰了碰婉婉额前翘起的一根小小发丝,“乱世之中,何处又能安稳呢?至少你表哥在锦州颇有些依仗,留在安州,无权无势只是任人宰割罢了。”
婉婉道:“唐枕说已经看好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他说会在那里建起坞堡保家小安宁。娘,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氏摇头,“你信唐枕,我信沈从。我不再强求你跟着我前往锦州,你也不必劝我。”
婉婉神色暗淡下来。
“那爹呢?你今后真的不管他了吗?”婉婉只在车里看见堂弟。
提起顾中朗,沈氏神色便冷了下来,如同檐下冰霜,寒气能扎进人骨头缝里。“当年我娘家还有些势力时,他顾中朗千求万求将我迎进门,后来我娘家势微,他便翻脸不认人,以我无子为由夺了我掌家权,这男人天生薄情寡义,他不将女人当人看,我又何必将他看成是个人?”
“你那时还小,好多事不知道,我娘家是被人冤枉的,先帝查也不查,就将我父母兄嫂处斩,婉婉,你运气好,唐家运道也好,遭了大难竟还能这么快出来,一家人都得以周全。我不同,我忘不了那仇恨,我心里盼着这大雍朝早日倾塌,盼着那上面的人早日被德广王踩下马。”
这才是真正促使沈氏离开安州前往锦州的原因,有了别的选择,她再也不愿留在仇人的统治下。
这些话沈氏从未对婉婉说过,对着婉婉震惊的模样,她眉眼软和下来,在她耳边轻语,“婉婉,娘没有能力为父兄报仇,只能寄希望于德广王,寄希望于你表哥,可你不一样,你不算沈家的人。唐枕既然愿意将那些产业都转到你名下,说明待你也是真心实意的。”
沈氏对唐家、唐枕没有任何情谊,因而在唐家下狱后她毫不犹豫撺掇婉婉远走高飞,可是现在唐家既然已经安然无恙,婉婉又铁了心跟着唐枕,她自然不会再勉强,“好好跟唐枕过日子,万一,将来若是有个万一,就来锦州寻我。”
婉婉目送着马车在薄薄晨雾中远去,她回家途中转去顾家附近看了眼。
顾家还不知道沈氏已经离开,仍是一片宁静,只能隐隐听见容姨娘指桑骂槐的声音。
婉婉让马车转回唐家,途中经过春风楼,吴掌柜正好出门来,跟赶车的朱二打了个招呼,“朱小哥来接东家啊!”
朱二只是赶着马车路过而已,一听说东家在春风楼,立刻勒马停下,朝车里问了一声。
楼上包厢里,唐枕一碗酒干下去,引得面前一群纨绔子弟一番喝彩。
“唐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啊!”
在唐家陷入麻烦时,面前这几个朋友虽然不能都像赵四那样明面上站出来,但也暗地里帮了不少忙。唐枕清楚,要不是这帮朋友,彼时无所依仗的婉婉,根本不可能打点到牢狱中去。
唐枕平日里大大咧咧,但在这种时候却不是个吝惜口才的,给面前这帮朋友敬了一轮酒,又说了好一番感谢的话,他自以为人家冒着风险出手帮忙,自己只说几句感谢的话远远不够,毕竟雪中送炭难,这些朋友可是必须好好珍惜认真维系的。正想着该怎么答谢他们,就见其中几个人高马大的呜呜哭了起来,其中尤以赵四哭得最动情,泪洒衣襟不够,光是撸鼻涕的帕子就用了好几条。
“唐兄啊唐兄,你我相交莫逆,这本是应有之义,何须这些感激的话?”
“是啊唐兄,只要你将来发达了不忘拉拔我们一把就够了。”
“不错不错,宋家打压你家生意时我也帮忙了的,苟富贵勿相忘啊!”
谁都觉得唐家不可能再起来了,但是这些朋友却没有丝毫介意,仍是跟往常一样玩笑,说着说着还要相约一块去梨园听戏,包厢里一时闹哄哄热闹得紧。
对于这些善意,唐枕照单全收,不过他今天还有一件事要说,“我总觉得安州要不安稳了。之前为了帮我娘子筹钱,你们出了不少钱帮忙,但我不能坑兄弟啊,我现在愿意双倍收回来。”说着他看向其中两人,“齐兄刘兄,两位家里应该要迁往都城了吧?”
齐刘二人点头称是,说最近家里也在处置产业。倒是赵四一脸不以为意,“唐兄多虑,那些叛贼乱党能看出安州府是块好地,朝廷能不知道?”他压低声音道:“悄悄知会各位一声,朝廷已经派兵前来安州府,听说有十万大军呢!那些反贼乱党敢来安州府,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听赵四这样说,其他人纷纷激动起来,“赵兄消息可准?”
赵四扇着扇子肯定道:“千真万确!”
“太好了,有了十万大军坐镇,再没有比安州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听说唐兄买了块地要建坞堡,唐兄也别折腾了,有十万大军在,怕什么反贼乱党?”
“赵兄父亲要当上太守了,消息不会有错的,我要回家知会父母一声。”
“是该说,我可不想离开安州,那么多产业贱价处置了我也心疼啊!”
“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去了京都也不知是好是坏!”
“哎,早知有十万大军要来,我们还急什么,这回我爹娘该高兴了,总说我一日日无所事事,我这不就带了个好消息回去?”
众人说着说着纷纷起身告辞,想要回去通知家人。
唐枕与他们一一告辞,最后拉住赵四问他这事确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