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娘子和翠梅识趣地退下,将这院子留给二人。
裴五娘走近几步,盯着婉婉道:“磨镜之好是骗我的对不对?”
婉婉一愣,茫然看着她。
裴五娘道:“不必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让方采芝那样跟我说,其实就是为了吓退我对不对?真是好深的心思。”
婉婉心想你看出来什么了,方采芝又跟你说什么了。
裴五娘绕着她走了一圈,面上神情竟还有些钦佩,“不过为了独占唐大哥,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我敬你这份聪慧。”
婉婉:“我想出什么法子了?”
婉婉脸蛋偏圆,脸颊又粉扑扑的,此时茫然睁大眼的样子娇憨无比,裴五娘盯着她看一会儿,不得不承认顾婉婉虽然没有绝艳容貌,却生了张格外讨喜的脸。见她不承认,裴五娘也不意外,“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无妨,反正你人设就是这样。”
“人设”这个词是裴五娘从唐枕那里学来的。婉婉也听懂了,她见裴五娘一开始气势汹汹,还以为今日她与裴五娘之间要有一场恶战,此时见裴五娘没有分毫恶意反而神情舒展大方,婉婉心里的不悦也散了几分,她抬手一指屋内,“裴姑娘是客人,还请进来喝杯茶吧!”
裴五娘也不推拒,径自跟着婉婉走了进去。
她环视了一圈这间屋子,跟原来的太守府相比当然是简陋,可是一想到住在这里的人,这间屋子在裴五娘的眼里也分外可贵起来。“喝茶就不必了,我知道你心里很讨厌我,也一定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姑娘。”
婉婉正在沏茶,一听到这句话,她放下杯盏看她,“裴五娘,你这话我不能赞同。我的确有些讨厌你,可我并不觉得你是个不知廉耻的姑娘。”
裴五娘没料到顾婉婉会这样说,一时忘了掩饰情绪,震惊地看着她。
见裴五娘露出这副神情,反倒是婉婉蹙起了眉头,“裴姑娘何以这般看我?我并没有说假话。虽然你总是要来和我抢唐枕,但唐枕是个好人,你会喜欢他再寻常不过。虽然我很讨厌你总是来寻唐枕,可你除了举止有些讨厌外,并没有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伤人的恶语,你想要追随心仪之人是你的自由,你不是那种不顾廉耻的姑娘。”
裴五娘怔怔看着她,好像是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婉婉这个人,好半晌后才犹犹豫豫道:“你、你真这样想?你为何会这样想?”
婉婉反问,“为何不能这样想?男子既然可以三妻四妾,那么女子追求有妇之夫自然也不应该被斥做不知廉耻,如果这样是不知廉耻,那么妻妾成群的男人都应该被浸猪笼。”在裴五娘惊愕的目光当中,婉婉继续道:“当然,虽然不是不知廉耻,但也不是对的,你追着唐枕跑,我每回看了都很不高兴。”
听了这番话,裴五娘面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倨傲终于消失,她小声道:“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见解,我知道我很讨人厌,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对不起。”
婉婉本就是个心软的,看出裴五娘是真心认错,她面色柔和下来。就听裴五娘道:“我三番五次上门叨扰,连唐伯母都暗示我不必再来,我也知道对于姑娘家来说,我这番作为是要被人说三道四的,若是传到外头去,但凡是个体面人家都不会想要娶我。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再也遇不到另一个唐枕,若是不努力,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在婉婉惊愕的目光下,裴五娘继续道:“这些天,身边人一直在劝我,她们说唐枕以前是太守之子,我给他做妾尚能算有利可图,可现在唐枕已经没有那样的身份,我再上门来,就是不要脸面自甘下贱。可她们不知道,正是因为唐家这次遭祸,才更坚定了我的决心。”
裴五娘定定看着婉婉,“唐枕将经营多年的产业全都转到你名下,说明我没有看错人,他的确是一位可以托付终生的君子,对待你也的确真心实意。而在所有人都以为你会与唐枕和离带着银钱另寻出路时,你却为了唐家不辞辛苦上下打点,你也是个好人。我多次打扰你们,就算你们将我追着唐枕的事宣扬出去也没什么,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唐家上下这么多人,人人守口如瓶,外人只知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么多年一直记得幼时唐家对我的恩情,连唐家落魄了也一如既往,我的名声反而比从前更好了。”
裴五娘这些话是真心实意的,说着说着便潸然泪下,“唐家才是真正的名门世家,伯父伯母、唐枕、玉杏姐姐,还有你……你们都是好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生在唐家呢?”
每一次,每一次她来到唐家,心里涌动的除了对唐枕的情意,更多的却是羡慕,羡慕能生在唐枕的人,羡慕能加入唐家的顾婉婉。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是唐家人该有多好,如果伯父伯母是我的父母该有多好,如果我与玉杏是亲姐妹该有多好。我喜欢唐枕,喜欢唐家,裴家之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充满算计的人间阴域。”只有在唐家,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家人。唐玉杏的遭遇,若是换到她身上,裴家不但不会为她做主,反而会帮着宋家糟蹋她,因为对于裴家而言,哪里有什么亲情牵绊,女儿不过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裴五娘提起唐家时,神色中的那份羡慕与向往是装不出来的,婉婉看明白了,于是她主动抬手,握住了裴五娘。
“我能理解你,因为我娘家,也并不是一个能叫人开心的地方。”刚刚嫁到唐家时,她以为这里是龙潭虎穴,可是能养出唐枕这样的人,能叫唐枕真心敬重的父母,又怎么会是自己想象中那种人呢?
裴五娘听婉婉这么说,以为婉婉终于愿意接受她,面上欣喜的笑容刚刚扬起,就听婉婉接着道:“可是唐枕不会纳妾,我也不会接受你横在我们之间。裴姑娘,其实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喜欢唐枕。”
裴五娘愣住,就听婉婉接着道:“倘若你真的对唐枕死心塌地,到了甘愿倒贴做妾的地步,那么当唐枕拒绝你的时候,为什么你分毫没有失落难过,反倒越挫越勇呢?”
婉婉以前看不明白,可是听了裴五娘那番话,再结合裴五娘对唐枕的反应,她算是彻底看懂了,唐枕之于裴五娘,与其说是心上人,倒不如说是一块能让裴五娘加入唐家的踏板。婉婉唇边露出一个酒窝,“裴姑娘,你也许中意唐枕,但这情谊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深。你只是羡慕我们,只是渴望拥有真正的亲人而已。”
被婉婉道出了真正的心思,裴五娘不觉脸热,她怔怔看着婉婉,忽然抬手摸了摸婉婉的脸,喃喃道:“好奇怪,你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好温暖。”
婉婉告诉她,“以前我伤心难过时,唐枕也是这样开解我的。我那时也觉得他好温暖,能靠在他怀里半天不舍得离开。”婉婉说的是实话,语气里却不觉有点小小的炫耀。
裴五娘:“那我能靠一靠你吗?”
婉婉眨眨眼,此时的裴五娘没有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样子,神情间竟有几分脆弱。婉婉犹豫一下,点头答应了。
于是等唐枕回来时,就看见裴五娘红着脸靠在婉婉怀里,两个人亲热得仿佛同胞姐妹。
唐枕:???
裴五娘走时还带走了婉婉写好的话本,两人高高兴兴约好每日通信。
唐枕:???
夜里婉婉在梳妆台前卸妆,唐枕终于忍不住问她,“你跟裴五娘怎么回事?”他不是让婉婉帮忙击退裴五娘吗?怎么看样子婉婉反而好像被裴五娘给攻略了?
婉婉浑不在意,“我跟裴五娘交了个朋友。”
唐枕:???
不是吧!小花脸这么大方的吗?这可是你情敌啊!就算你不吃醋,也意思意思表现一下对裴五娘的讨厌好吗?
唐枕试图提醒她裴五娘的情敌身份,“可是裴五娘想跟你抢夫君啊!”唐枕指了指自己,“你就不怕裴五娘是为了接近我所以假意跟你做朋友的吗?”清醒一点啊小花脸!
婉婉觉得唐枕是想太多了,她摇摇头,“夫君,她没有你想得那样坏。你不要这样揣测她,而且……”婉婉看着他认真道:“她不是要跟我抢你啊,她其实只是想要加入这个家而已,她也很可怜的。”
唐枕:……
什么叫做只是想要加入这个家?这样还不够过分吗?而且裴五娘哪里可怜了?他唐枕武功盖世,却被一个小姑娘追到跳窗逃跑,难道他就不可怜吗?
然而现在的婉婉很有主见,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他说什么都乖乖听话的婉婉了。
唐枕开始仔细观察婉婉和裴五娘,发现这两人关系进展飞快,不过几天就从原本见面分外眼红的情敌变作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而且裴五娘还动不动就往婉婉身上靠,他数次从裴五娘身边经过,裴五娘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追着他跑了。
唐枕觉得这一切都透着诡异,却始终摸不到那条线。
直到某一日,裴五娘留宿唐家,说自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提出让婉婉陪伴时,唐枕心里那根线一瞬被闪电照亮。
他终于明白了!他们都被裴五娘骗了!
裴五娘压根不是婉婉的情敌,她是他唐枕的情敌!
她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婉婉!
第50章 警察同志我错了
近来安州城中流行起一种新的话本子, 话本中主角不是书生小姐,更不是神仙志怪, 而是一名青楼花魁!书馆上货时,进来的书生瞧见封皮上的“花魁”二字,无不瞪直了眼,停住了腿,然后排出钱捧了这书回去。但几乎所有男子在买回去的第二天,都会气势汹汹地跑回来骂老板挂羊头卖狗肉。
掌柜的很是纳闷,卖书这么多年, 哪个不是买了书回去就安静看着,再有争议的书,也就是文人圈子里争论一番,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跑来骂他这个卖书的,他疑惑问, “怎么?书里写的不是花魁?”
那些书生憋红了脸, “倒的确是花魁, 但不是我们想看的那个花魁。”
掌柜的面无表情竖起一张牌子——既已卖出,概不退货。
那些书生便指着他道:“这书写得离经叛道, 全是荒唐言论, 我看该禁了这书, 还要把这写书人挂出来,叫大家看看是个什么人?”
掌柜的连连点头答应, 并十分客气地将人请了出去, 等那些人一走, 他照旧给空了的货架上了新的“花魁”,反正光是这名字就能骗一群人进来买下,他才不管书里写的啥, 只要能卖出去,只要好卖,他能将它夸成流芳百世的千古名著!
只是买书的人越来越多,发现“上当”的自然也越来越多,他们不能阻止掌柜卖书,却能在外将这书批得一文不值,生意眼见的就冷清了下来。
掌柜翻开《花魁》仔细看了看,“这写得也不错啊,真不晓得那些人有甚可挑剔的。”在他看来,这位名号“宛女”的先生写出的书推陈出新、字字珠玉,比时下许多抄来抄去、总是美女艳鬼为书生送钱暖床的陈腔滥调新颖多了。
掌柜的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买了,正想要将剩下十几本便宜处置了,不想隔了没几日,忽然有一群戴着幂篱的姑娘围住了他那货架,找出角落里的《花魁》翻阅起来。
“这可是裴小姐推荐的,听说写得可有意思了。”
“昨日赏梅游园时,我在她身边看了几页,的确是写得新颖。”
“这个写书人一定很有意思,若有机会,应当结识一番。”
“快给我看看,昨天我才翻了十页就被裴五娘取走了,急得我抓心挠肺,恨不得看看下边写得是什么?”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货架上二十本《花魁》就被那群姑娘抢空了,掌柜还听见她们说要将之送给亲眷。
店伙计问道:“掌柜,货架上摆什么书?”
掌柜的一拍手,“全摆上《花魁》。”
店伙计:“可已经没有这书了。”
掌柜:“再去订!把书全摆上!”说着他踱了几步,匆匆对伙计道:“快!去找个写字好看的,叫他提句诗挂到门口。”
店伙计不明所以,“什么诗?”
掌柜的满目精光,“就说高门贵女都在看这书,说这是天底下女子必须要看的书,不看就后悔一辈子,就让他按这个意思写!”
店伙计一脸为难,“这……不是在骗人吗?哪里有这样的书?”
掌柜两眼一瞪,“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叫你做就去做!”
店伙计被他这一唬,麻溜滚远了。
翌日,红底黑字的告示贴在了门口,店伙计满面愁容,觉得自家老板要亏了,那新进的一大批《花魁》要堆烂了,谁料没过几天,这书就在姑娘家间火了,买不着的争相传阅,还有不少遣了丫鬟小厮来买的,连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也有看这书的,可真叫店伙计开了眼界。
眼见这书卖得火,店掌柜乐得见眉不见眼,其他写书人可就眼红了,觉得这位笔名“宛女”的人抓住了新的财路,谁能想到女人的钱这么好赚呢?这书男人骂得越狠,女人看着就越爱,明面上不能提起就在背地里偷偷看。
也有不少人批评这书荒唐,女人看了心要野,会搅得家宅不宁云云,但也有不少想着赚女人钱的写书人发文驳斥,然后背地里换个新笔名偷着写。
“……可他们写得都不好看!”
唐家婉婉的院子里,方采芝和婉婉在庭院里相对而坐,两人间的石桌上正摊开放着两本书。
方采芝左手按在《花魁》上,兴奋得面色发红,“婉婉你不知道这书有多好看!”方采芝一开始看见书名的时候也很不以为然,时下流行的话本都是差不多一个模子出来的,无非就是才子佳人侠士艳鬼的爱情,她一开始以为《花魁》也是如此,只是听安州城里好多姑娘都在看,才跟风翻一翻打发时间而已,没想到这一看就是欲罢不能,现在每天心痒难耐地想看接下来的故事。
“别的话本都是些佳人美女爱上男子,为那所爱之人送钱送银助他飞黄腾达,可这书不同,它写得竟然是一个花魁,还是个阅尽千帆,将男人玩弄在手心的花魁。她说那句,男人是肉.体凡躯,女人也是,为何男人四处留情便是风流潇洒,女人四处留情就是□□下贱?这句话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方采芝说着又指向右边那本名为《花魁偷心计》的,“名字差不多,还以为一样好看呢,谁知道翻开一看全部是那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