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慈爱的父亲不曾做过无耻的小人。
  温良的妻子也不曾独自离家,背上失贞的嫌疑。
  如此,生活便能继续。
  温蕙所求,当然是能的。
  把她送回开封府,然后这边他处理掉赵卫艰,把一切摆平,他与她各自的生活就可以不受影响地继续了。
  “暂时不能。”霍决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把你送来的人并不是赵胜时,而是另有其人。这人有求于我。我收了他的礼,便得为他办事。这是官场规矩。”
  “我得先处理一下这个事,要不然是个大麻烦。”
  官场的规矩温蕙只略知一些。因她主要是主持家里的中馈,完成对外的礼节,譬如与亲戚朋友同僚家的四时节礼。真正需要出面交际的事,主要还是陆夫人在做。
  毕竟温蕙的丈夫才只是一个举子,她还没有诰命。
  而真正官场上的事,根本都到不了女人这里,男人们在外面便处理掉了。
  温蕙若是对官场知道得更深一些,或者对霍决的各种名声了解得更多一些,便能知道霍决所言不实了。
  但她并不知道这许多,霍决的话听起来,至少对她来说都似模似样的。
  她信了。
  霍决又道:“开封府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你公公有什么把柄叫旁人拿住了?”
  陆正被吓得连儿媳都献出来了,他怕的是什么呢?
  就是监察院啊。
  温蕙垂头:“就是官场上的一些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霍决锐利眸光扫过她垂下的眉眼。
  她在说谎,她在为陆家打掩护。
  霍决不动声色:“好。那你暂且先在我这里住下,待我把事情解决了,再看能不能送你回去。”
  每个人听着别人的话,都会带着自己的主观理解。
  霍决明明说的是“再看能不能送你回去”,听在温蕙的耳朵里,就成了“待我把事情解决了,再送你回去”。
  真是,差之分毫,谬以千里。
  温蕙的肩膀完全放松了下来,眉眼也全放松了,抬眸看着霍决,真诚道谢:“多谢四哥了。”
  霍决伸出手:“给我。”
  温蕙看看自己手里的匕首,犹豫了一下,交给了霍决。
  霍决戳戳匕首的尖,抬眸:“在我这里,你不需要这个东西。踏实睡觉就行了。”
  “好。”温蕙放松道,“我是好久没踏实睡过了。尤其这几日,每晚都莫名就醒了。”
  霍决眸色晦暗。
  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康顺和小安就一左一右地贴在槅扇门上,听壁角。
  霍决顿了顿,大步往外走。
  二人一声不吭跟着出去。
  等到离开温蕙的院子,小安才开口:“哥,你不会真想把她送回去吧?”
  霍决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大步向前走。
  “说话呀。”小安追上去,“你倒是给个准话!”
  霍决沉默。
  小安恼道:“康顺,你说句话!”
  康顺也道:“哥哥再想想。”
  霍决依然沉默。
  他沉默着往前走。
  小安终于怒了。
  “你给我站住!”他喝道。
  俊美的青年眼睛里怒意汹涌。
  “她在余杭,我不管。她在开封,我也不管。可她如今都在你面前了!”
  “从当年长沙府,到现在京城里,你记挂了她多少年了!到今日,你反要放手?”
  “我们兄弟血里火里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可不是为着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
  “更何况!你听不出来她在遮掩吗?她堂堂的陆家少夫人,陆家怎么就让她跟着姓赵的走了?”
  “这里面的龌龊她不肯说,咱们难道心里还不明白?”
  “就这样的,你要让她回去?回去干什么呢?如今已经有人知道她和你的关系,你还想她像以前那样,不可能了!”
  念安是真的被激怒了。
  因这事,他本就忍了很久了。
  “你说不许,我就忍了。这个事,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插手。结果呢?”
  “结果,老天爷把她直接送到你身边来了!”
  “都这样了,你要是还把她送回去做陆少夫人……呸!以后别说你是我哥哥,丢不起这个人!”
  霍决站在那里垂着眸。
  小安说的对,是老天爷把她送到他身边的。
  这是天意。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霍决转身,看了看康顺,看了看小安。
  若论沉稳可靠,自然是康顺。
  但若说机敏诡变,还是得小安。
  “小安。”他道,“你去开封府,替我把这件事办了。”
  “你亲自去办,办死了。”
  霍决声音沉沉,隐含冰霜。
  “让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回,无法可想,只能留在我身边。”
 
 
第156章 
  温蕙看着霍决的背影消失,怔了一会儿,在桌边坐下。
  霍家哥哥……变化真的太大了。
  现在回想起来,犹记得当年长沙府外小河滩上,是个锦衣怒马的阴郁青年。
  若不说,你是看不出来他是个阉人的。
  但现在,当他靠近,当看清他的唇脂时,“阉人”两个字便直接浮现在了脑中。
  他还不是普通的阉人,他是如今权势滔天的监察院都督霍决。
  那黑底平金绣的蟒袍,华丽地张扬着权势。
  权势。
  今日之事,源头竟全在这二字上。
  因霍家哥哥太有权势,才有人动了歪心思。只为了讨好他,便要拆散夫妻母女婆媳。
  温蕙长长叹息。
  又转头望向窗外,此处……是京城。
  陆嘉言也在京城。
  如果可以,不要让他知道,她也在。
  此时小安得了霍决的指示,咧开嘴笑了。
  这才是他哥哥。
  当年,能踩着他的命往上爬的永平哥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好嘞。”他舔舔嘴唇,“交给我。”
  此时,开封府,璠璠穿着红红的袄子,问:“阿婆,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陆夫人无法回答,眼睛湿润。
  快回来,快回来啊。
  再不回来,就会被璠璠忘记了。小孩子,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忘记一个人。
  可是,真的能回来吗?
  陆夫人闭上眼睛,泪水淌下来。
  璠璠爬起来呼呼给她吹:“阿婆,不哭。”
  此时,陆睿在京城与朋友们开宴共贺新年,遇到了熟人。
  陆睿怔住:“跳江?”
  萧公子道,“是啊,我带她回淮安,半路上她跳江了。”
  他十分气恼:“师兄知道我的,我萧子淳难道竟是个恶霸纨绔不成?若不愿,跟我说便是了。既不愿身侍二主,也是有气节的,值得一句赞,我成全她便是。”
  “偏她从没说过一句,只是流眼泪。她本就是泪美人。都从了我了,谁知道她会想不开。捞起来,给了船家些钱,让他们帮着葬在半路了。”
  “真丧气。”
  待宴席散了,陆睿忽地与平舟道:“今天听到的,不要告诉少夫人。”
  因宴上,平舟是随侍的,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他叹一声,应了。
  既不能有气节地决绝反抗,又不能低头认命承受这命运。
  夹在中间,两头不靠,倍受磋磨。
  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就是世间常见的,千千万普通而懦弱的人。
  陆睿上了马车,平舟递上手炉。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陆睿实在很不喜欢。
  开封应该也差不多,母亲的房中是拆了火炕改了地龙的,她一定会在房中摆很多水盆增湿。
  蕙娘却很喜欢房中有炕,很是怀念山东的火炕。
  璠璠也喜欢火炕,因比榻更大,烧热了她在上面玩,耍得开。
  过年了,蕙娘一定又给璠璠裁了红袄子,再滚上白色的毛边,穿起来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说起来,蕙娘许久没穿过红色了……
  等团聚,悄悄给她也裁,让她高兴一下。
  裁两件,他陪着她穿。
  想着家中母亲、妻子、女儿,陆睿的唇边勾起了笑意。
  这一次春闱,一定要让她们高兴一下。
  志在必得。
  马车滚滚地,路过了一家府邸的门口。
  红灯高挂,大门奢华,连门上的辅首都是鎏金嵌着白玉的。
  也不怕人偷。
  只看看那门口的牌匾:霍府。
  果真,不怕人偷的。
  快两个月了,温蕙好不容易睡了个踏踏实实的觉。
  只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站在岸边,一条船离岸远去,她却没能登上船。眼看着船远去,急得不行。早上醒来,心口还难受着。
  霍决过来看她,看得出来她精神饱满了许多。之前确实如小安说的那样,其实是憔悴的。
  想一想,这一段时间,必然是精神紧绷,寝食不安。
  他道:“将你送到我手上的人叫赵卫艰,我让人去开封府查去了,到底怎么竟让他知道我们从前的事。”
  温蕙却垂下头:“果然是姓赵吗?”
  霍决道:“看来你知道?”
  温蕙叹一声。
  “我从未与人提起过你。”她道,“只除了去年,到了开封,竟意外遇到了一位少时旧友。山东遭了一次难,我小时候的朋友几乎都没了。她是京城人,是我一个闺中密友的表妹。再遇到她,我很是高兴,契阔起来,我们说的都是从前的事。便提到了你。”
  “我昨晚便在想这个事,实在是除了她之外,再没有旁的人知道了。”
  “她的夫家恰好就是姓赵,也是和陆家一般的书香大族。赵胜时也是姓赵。你说的这个人,还是姓赵。”
  霍决点头:“赵卫艰和赵胜时是兄弟,一个行二,一个行九。你认识的这女子的丈夫,应该是同族之人。”
  “所以,”他道,“是她卖了你。”
  温蕙从霍决的话音里听出了凛冽之意。
  她想起来如今的霍决不是从前的连毅哥哥了,他是个会叫陆正怕得要死的人。
  “说不上卖。”她道,“内宅女子,没有那么多害人的心思。我猜她,定是与我重逢后,将我的事告诉了夫君。你的名字叫人认了出来……是我的错。你如今名声这样响,我实不该再提起你的名字的。”
  然而这都是事后的反思。
  在当时,哪想到这许多呢,又没提姓。馨馨记错了名字,她也不过顺口纠正罢了。
  两个内宅女子,怎么就能料得到随口的一个人名,不,还不是名,是字而已,就引出了这么一场祸事给温蕙。
  “男人在外面做的事,女人哪能管得了。”温蕙说,“我在家的时候,是先称病的,她还谴人给我送过些补品,想来根本一无所知。”
  若有朝一日馨馨知道了她的丈夫做了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如陆夫人对陆正那般的失望。
  你嫁了一个人,不到遇到事情,不知道嫁的是人是鬼。
  霍决又问馨馨丈夫的名字和官职。
  温蕙凝视他:“四哥,你要做什么?”
  “他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霍决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一样了,做了读书人家的媳妇,莫非是要学什么以德报怨?”
  “当然不。”温蕙道,“那以何报德呢?”
  霍决笑了。
  温蕙自昨日和他见面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
  嘴角勾起,似是有种欣慰。
  温蕙觉得,他又像连毅哥哥了。
  以前她奇怪过,男人涂唇脂会是个什么怪样子。会不会娘里娘气?
  原来并不会。其实还挺好看的。
  她请求道:“只请别伤了我的朋友。”
  霍决答应了:“好。”
  霍决问:“你第一次来京城,要不要出去看看,我陪你逛逛?”
  温蕙却摇头:“不必了。”
  陆少夫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京城。她不该出现在京城的。
  虽说是万一,但万一碰到开封或者江州或者余杭相识的前来赶考的举子……
  不料紧跟着,霍决便道:“陆睿陆嘉言,现在在京城,要我送你去他那里吗?”
  温蕙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霍决。
  又微微垂下头去,拒绝:“春闱他要下场,最好是不要扰乱他。可以的话,还是想麻烦四哥,让我先在四哥这里叨扰,尽快回去……”
  然而温蕙和霍决,其实并不熟悉。
  即便是小时候,其实他们之间也隔得太远。所谓连毅哥哥,也只是霍决给未婚妻创造出来的一个形象。与真实的霍家四郎霍连毅,本身也存在着差异。
  到如今,和监察院都督霍决,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温蕙怎么都想不到,下一句,霍决便问:“是怕扰他,还是,不敢见他?”
  一个人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问出刀子一样的问题?
  温蕙悚然抬头。
  霍决逼视着她:“你只身离家,出来多久了?尽快回去……还回得去吗?”
  温蕙心脏像被捏住。
  她的双手攥住了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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