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完了,崔姑姑指了指两条线之间仅容一脚踏过的缝隙,“三姑娘就从两线之间走,但绝不能碰到线,一旦铃铛响了,你便从头来过。”
陶渺望着那狭小的缝隙,犯难地拧了拧眉后,才缓缓伸出脚,可谁曾想,脚尖都还未落地,铃铛就已被脚底带起的风吹动了。
那叮叮当当的响声令陶渺不自觉抖了抖,她回身望去,只见崔姑姑眉间带笑,吐出二字:“重来。”
陶渺只得将脚迈回来,重新来过。如此失败了几回,她总算明白崔姑姑为何要这么做了,要想从两线之间成功地走过去,还不能让铃铛响,每一步都必须既轻又慢,跨得还不可太大。
她从前觉得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走路款步姗姗,袅袅婷婷,甚是好看,却不知原来要走到那种程度并非那么容易的。
她也不知练了多久,错了便换了法子重新来过,从日头高照到夕阳西下,陶渺才摸到一丝诀窍。
崔姑姑在一旁始终没怎么言语,但看着陶渺不知不觉竟能稳稳走上一半了,忍不住目露惊诧。打从一开始被请来,她就只知陶渺是林家的姑娘,别的他们一概不曾向她提起。她一眼便看出这位世家贵女浑身古怪,明明到了可出嫁的年纪,坐卧行走却仍是漏洞百出,就好像从不曾学过似的。
她本在心中对陶渺并不看好,没曾想陶渺却令她意外。
她教过的世家贵女不在少数,娇气顽劣不肯学的有,勤奋肯吃苦的亦有,可像陶渺这般悟性这么高,学这么快的却是少见。
她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三姑娘,今日便到这儿吧。明日我们再接着练别的。”
陶渺忍着双腿的酸痛,将崔姑姑送走,累得连吃晚膳的胃口都没了,径直回了房中。
窗外的天光逐渐被夜色吞噬,青竹燃起烛火,侧首望过去,正见陶渺靠着引枕,斜倚在小榻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诱人的蜜色。
青竹看愣了神,惊叹陶渺容貌的同时,也遗憾美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烦忧。
陶渺虽浑身累得同散架了一般,可头脑却异常得清醒。
虽那日她听闻了生母与首辅府那些繁杂之事后,一时有些心烦意乱,但又很快想通了。孙玖娘之所以嘱托里长,在她被生父接去时将信交给她,大抵是想要告诉她或让她自己去查探些什么。
如今她既身在云州,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天香楼?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思忖间,青竹已走到榻前,蹲下身,为她揉起了酸疼的腿。
陶渺垂眸看向青竹,双唇微张,终究还是没有问。青竹虽心地善良,可她到底是方嬷嬷派给她的人,何况她也并非云州人士,想来对这里也并不熟悉。
青竹瞥见陶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三姑娘可有什么想吩咐奴婢的?”
“没什么。”陶渺随口扯了个谎,“只是想着你既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又在林府呆了如许年,大抵对林家的事有所了解。就想问问我父亲的宅院里都有哪些人,我可还有兄姊弟妹什么的。”
“奴婢也只知道,首辅大人膝下有二子三女。”青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话中的不妥,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陶渺一眼,“当然,加上姑娘,如今应该是二子四女了。”
青竹将林府之事娓娓道来。
陶渺这才知道,当今首辅林尧除正妻戚氏外,还纳有两房妾室。大公子和四姑娘皆为戚氏所出,而二公子和大姑娘、二姑娘的生母是早在戚氏前头进门的沈姨娘,蓉姨娘则生下了三姑娘和五姑娘。
其中,大姑娘和三姑娘命不好,大姑娘出生没一个月便折了,三姑娘则是二岁时没的。而二姑娘到了年岁,已是嫁人了。现在在林府的只剩下两位公子和四姑娘、五姑娘。
陶渺想着等回了京,因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她与那兄长与幼弟的接触必然是不会多的,倒是姑娘家,可能还会时不时聚在一块儿,于是问道:“四姑娘与五姑娘是怎样的人?”
“五姑娘名唤林熙妍,尚且只有九岁,四姑娘名唤林熙毓,倒只比您小了一岁。”说起林熙毓来,青竹顿时有些滔滔不绝,“咱家四姑娘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未足三岁就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六岁腹中已有诗词千首,七岁因才貌出众,进宫做了九公主的伴读,十二岁文章挥笔而就,被翰林院大学士赞为不栉进士......”
青竹说着说着,倏然意识到什么,忙闭牢了嘴,头埋得低低的,也不敢去看陶渺的眼睛。
“你怎不说了?”陶渺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事儿,有这样优秀的一个妹妹,我自豪还来不及呢。”
青竹闻言微微抬眸,见陶渺面色无常,才算稍稍减轻了些心中的愧疚。
她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又不是不知三姑娘自小在什么地方长大,怎可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地讲四姑娘的好。
“青竹,我想歇下了,你能否给我去打盆热水来梳洗。”陶渺将她的反应都瞧在眼里,开口道。
“奴婢这就去。”
看着青竹应声出去后,陶渺才微微垂眸,显露出眼中的几分黯然来。
听了青竹那番话,自豪有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难过和嫉妒,她也不会因为觉得丢人而不承认,这很正常。她确实很羡慕在京城的几位姐妹们,她们不仅吃穿无忧,还能自由地读书习字。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陶渺知道一味单纯羡慕并无用,她也得努力变得同她们一样。
翌日晨起,陶渺的整条腿都酸疼得不像话,但她还是揉了会儿,待缓过来一些,硬撑着去了大堂。
靠着昨日领悟到的法子,陶渺走得比之前好了许多,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在不碰到铃铛的情况下从线的这头走到另一头。
她欣喜地望向崔姑姑,以为终于可以休息半晌,没曾想崔姑姑肯定地点完头,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书来,搁在了她的手上。
“接下来,三姑娘就顶着这本书,目视前方,继续从两线之间穿过。”崔姑姑和善地一笑,“切记,莫要让书掉下来。”
陶渺:......
一个时辰,直到后背都被汗湿了,崔姑姑才小啜了口茶,喊了停。
陶渺由青竹扶着,在椅上坐下,不经意瞥了崔姑姑一眼,蓦然想到什么。
“青竹,我有些饿了,你可否去膳房帮我拿些点心。”
遣走了青竹,陶渺笑问道:“崔姑姑,我听说您本就是云州人士,想必对这里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吧。”
“了如指掌倒说不上。”崔姑姑只轻轻扫了她一眼,便看出她的意图,“不过总是比三姑娘了解一些,三姑娘想知道什么”
陶渺淡然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空闲时想出去逛逛,崔姑姑可知道一些好的去处?”
崔姑姑想了想,“城西有一家茶楼,倒是不错,里头常年有人说书唱戏,倒是可以去那里小坐消遣片刻。”
“茶楼?”陶渺眸子一转,“是叫天香楼吗?”
甫一听到天香楼三个字,崔姑姑面色一变,唇间笑意渐失,“三姑娘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地方的”
察觉到崔姑姑的神色有些不对,陶渺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佯作茫然,“只是之前坐在马车上,听外头人谈论过罢了,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吗?”
“三姑娘往后万不可再提那个地方!毕竟......”崔姑姑颦眉抿唇,神色端肃认真,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毕竟那里可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
第30章 身世 她的生母大抵是哪个大户人家丢失……
秦楼楚馆?
纵然不曾去过, 可陶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好人家的姑娘绝不会出现在那里。可为何孙玖娘会特意提到那个地方呢。陶渺满腹疑窦,可她一人在这儿想破脑袋, 终究是没什么用的,无论如何,她得找机会去天香楼一探究竟。
然方嬷嬷整日看得紧, 她并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出去,但老天像是刻意要给她机会一般, 次日崔姑姑就因有事而未来授课,陶渺便借机同方嬷嬷提起, 想去云州城中逛逛。
方嬷嬷没什么阻止她的理由,毕竟她在林老夫人面前地位再高, 对她来说陶渺也是主子。
当日,方嬷嬷派了一辆马车, 并遣了两个仆从陪陶渺一起去。
陶渺先是去了崔姑姑口中所说的那个茶楼,吃着点心坐着听了会儿书, 旋即站起身对始终跟随在侧的两个仆从道:“你们呆在这儿,我去那边的街上逛逛,就让青竹一人陪着我便是。”
两个仆从显出为难的神色, “可是三姑娘,方嬷嬷说了, 让我们保护好你。”
“你们如影随形地跟着,实在惹得我不自在,连出来游玩的心情都没了, 我不过是在这附近逛逛,能出什么事儿。”
“可......”仆从依旧不放心。
陶渺只得微微沉脸,不悦道:“怎么?方嬷嬷说的话你们就言听计从, 我说的便没用了是不是。”
两人急忙告罪:“小人不敢。”
“我半个时辰后便回来,谁都不许跟着,若教我发现了,我让他好看!”
此话闭,两个仆从果真就不敢动了,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陶渺心底有些不忍,毕竟他们也是尽职尽责。陶渺是头一回当这种恶人,可她没法,也只能委屈他们了。
带着青竹走出茶楼,陶渺暗暗观察了一阵,确定后头没人跟着,才招手雇了路边的一辆马车。
“去天香楼。”
车夫一愣,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姑娘,是要去天香楼?”
“怎么,你们这儿难道还有两个天香楼不成?”陶渺抛给他一钱银子,“你去便是,不少你的钱。”
车夫接过钱,又犹犹豫豫地回身望了陶渺一眼,见她带着帷帽,看不清脸,可从衣着举止来看,大抵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不免在心中唏嘘,现在的世家千金竟还有这般癖好,大白天去光顾那风流地儿。
青竹一人跟着陶渺,本就有些惴惴,这会儿听说陶渺要去什么天香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三姑娘,您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陶渺看着青竹眼中的惊慌,安抚道:“别怕,我有些事儿要办,我们去去就回。”
天香楼这种地儿不同于白日热闹的寻常肆铺,反是沉溺于夜色的灯火喧嚣。故陶渺到了地方,只能看到天香楼的大门紧闭着,门前空旷寥落,竟显出一丝凄凉。
陶渺在门上轻轻扣了扣,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复又重重敲了两下,许久,才听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着骂骂咧咧的话传来。
“敲什么敲,大白天的猴急什么,姑娘们都还睡着呢。”
楼内的小厮没好气将门拉开,乍一见是个姑娘,霎时懵了懵,旋即露出戏谑的笑,“这位姑娘,你怕是走错了吧,您若要去茶馆酒楼,往右手边走。”
“这里若是天香楼,便没有走错。”陶渺问,“你们老板可在?”
“老板?”
光听这称谓小厮便知陶渺是个不知事儿的,虽说天香楼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可一般这种客人都管楼里主事儿的叫老鸨或是妈妈,哪有她这么喊的。
“你找的是秋娘吧?如今这个时辰她正在屋内休息呢。”
“可否将她请下来,我有事想要问她。”
小厮上下打量着陶渺和她身后站着的青竹,愈发觉得眼前这遮着容貌的姑娘古怪,穿得这般体面,却到这种花街柳巷来,寻一个鸨母。
“怎么,姑娘还想自荐来我们天香楼干活不成。”小厮调笑着,手径直往陶渺的帷帽上伸,“不如让秋娘验货之前,不如先给我瞧瞧,你这模样,合不合格。”
“放下你的脏手,你这登徒子,怎敢冒犯我家姑娘。”
眼看着他的手已扯到帷帽一角,青竹还未来得及拦,帷帽底下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刃正对着小厮的胸口,只听一个清冷平静的声儿从朦胧的白纱底下飘出来,“还不快去请。”
小厮吓得咽了咽口水,他不过开个玩笑,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脾性这么大,竟还对他使这种要命的玩意儿。
“我去,我去......”
他往后退了两步,与那刀保持了些距离,折身还跨进门,便见秋娘往这厢走来,见小厮这惊慌的神情,她蹙眉问:“大白天的,怎这般吵闹,出何事了?”
小厮指了指站在门外的陶渺,“秋娘,有一位姑娘说是要见你。”
“姑娘?”秋娘也下意识以为是卖身的,可如今又不是什么灾年,少有因食不果腹而选择投身风月的,她走近了,看着陶渺这一身打扮,生了几丝戒备。
“姑娘找我有何事?”秋娘冷声道,“若是因您的情郎迷上了我家哪个姑娘,想找她算账来了,那您还是请回吧。”
“您误会了。”陶渺轻笑了一声,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我不过想来问问,您可认得这个东西?”
秋娘随意瞥了一眼,摇头,“不认得,我们楼里的姑娘再不济也不会戴这种木簪子。”
“您真不认识?”陶渺把桃花簪往前推了推,让她看得更仔细些,“这支簪子已经有不少年头了,许是有十数年,甚至更久,是家中长辈留给我的。”
“真不认识。”秋娘又过了一眼,不耐地正想赶人,忽得想起什么,视线顿在簪子上,凝视了许久。
须臾,她抬眸看向陶渺,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姑娘是陶茗儿的什么人?”
陶茗儿......
陶渺是头一回听到这名字,她琢磨片刻,回道:“这簪子是我母亲给我的。”
秋娘脸上的冷意渐消,面色缓了一些,她往里退了一步,示意,“姑娘进来说吧。”
陶渺随秋娘上了楼,甫一在屋内落座,便听秋娘道:“我与茗儿已经十数年不曾有来往了,姑娘来找我所为何事?”
陶渺微微启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孙玖娘只说了桃花簪和天香楼,却未告诉她,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陶茗儿,与她同姓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