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笑得温和可亲,连摇头都是极轻的:“大人无需为我做什么,只要您日后不要忘记一开始对我说过的话。这两样物件,是我游历明河村后见村民艰难,试图改善其处境之作,唯有大人方便推广此物。送大人做敲门砖不过是附带,大人不必太过严肃。”
一切为了百姓。他一开始险些发的誓。
一股难言之感蔓延入薛县令的四肢百骸。他自然是听懂了祝星所言,只是没想到她当真如此无私,不要他任何回报,只要百姓安好。
他怎么也没想到祝星任何私欲不求,要的是天下穷苦百姓日子过得好些。
这是怎样的无私与伟大!
薛县令默默在心中坚定了报答祝星之事,虽不在口上暴露,可是下定了无比的决心。
众人所想与薛县令相差无几。目前虽仍然不知那纸上为何物,但姑娘不要薛县令报答,只让他全新全意为了百姓他们却是听明白了的。
再有纸张上的珍贵衬托,更显祝星落落大方,人品高洁。
事实上对于祝星来说,提携薛县令确实只是顺便,但她不求回报却是假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已经有自信将薛县令完全掌握在手中,这样说起来更好听些,也更符合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印象。
仙女怎么会为了自己而筹谋,为的是天下苍生,家国大义才是。
所以看着众人脸上的感动,祝星在心中微叹,如今的人实在是太单纯了。她是不要薛县令的帮助,可是薛县令会主动奉上一切的。
薛县令再度磕了三个响头,发自肺腑,真心实意,是替百姓谢的。起来时他不仅是额头红了,眼睛也红了。
“多谢大人。”祝星微微点头致谢,轻咳两声引得全场人在意极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着薛县令道:“对了大人,我确实有一事有求于您。”
薛县令松了一口气之余有些微的失望。
人皆不能免俗。
明明说了没有私欲,最后又有事相求。纵然祝姑娘求什么都是应当,但先说了不要又反悔,到底让人心中有些别扭。
“您请讲。”薛县令还是恭谨地道。
“我有一爱宠名小鱼,是只黑猫。”祝星朱唇轻启,突然说了句这个。
薛县令不解其意,仍顺着说:“有所耳闻,想来……小鱼是极可爱的。”
祝星抿唇一笑:“我甚喜欢这小猫,为表喜爱,为这犁与车命名为小鱼犁和小鱼车,还请大人帮我将这名字传扬出去,莫要更改,让世人都记得小鱼。”
薛县令愣在原地,好半天才不可思议地问:“仅此而已?”
祝星噙着笑:“仅此而已,还请大人帮我。”
薛县令一时间愧疚极了,自责自己用不可见人的心思揣测祝姑娘的想法。原来人家压根没想过什么索要什么!
再一道反差之下薛县令终于承受不住,完全折服在祝星的善良之下,只想为她多做事来弥补自己妄自揣测的冒犯。
可惜薛县令不知,他的一言一行,甚至所有心路都是被祝星算计好的。
他自惭形秽,连声说:“薛从功必将办好此事,不负姑娘所托。”
祝星虚弱地笑笑:“辛苦大人了。”
薛县令拿着手上重逾千金的纸张缓过劲儿,热血沸腾起来。作为新农具的推行者,他可以想象一旦实施,自己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工匠按图纸制作出上面的东西,再交由百姓们使用。
这样厚的一份重礼!
“大人若无要事,可自便。”祝星旁敲侧击够了,好心地放过他,由他自由来去。
薛县令抱拳起身:“如此某先下去,不叨扰祝姑娘了。此方呈上时,薛某一定向圣上言明造物者是祝姑娘您。”
祝星垂下眼,语笑晏晏:“无妨,提与不提,对我来说并无多大干系。”
薛县令更加钦佩她这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洒脱的心理。
一拜之后,薛县令离开。
青椒缓缓开口:“姑娘,你太厉害了。”
祝星逗她:“我哪里厉害?”
“哪里都厉害!”青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花椒同样星星眼地望着祝星,姑娘看样子为百姓做了很大的好事。
祝星一笑:“青椒、花椒,你两个去小厨房帮我煮一碗桃花羹可好?”
青椒和花椒敛眸:“是。”
桃花羹工序并不复杂,完全无需二人去做,但两个丫头心中清楚,姑娘是有话要单独对祝副管家说。
二人相携着告退,不忘将门带上。
祝副管家刚被薛县令之事洗礼,心中尚且震撼着。
“祝叔,我想为百姓做些事,但能力有限,推广还是要靠官员来。”祝星轻叹,清澈的眸中染了些惆怅。
祝副管家忙道:“姑娘为百姓谋福祉,是百姓之幸。”
他一顿:“我能为姑娘做事,是我之幸。”
薛县令之事同样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姑娘身边是最好的。
“我先是姑娘的管家,才是祝家人。”祝副管家表忠心道。
第72章 小鱼犁现世
“祝姑娘, 小……小鱼犁已成。”薛县令念起小鱼犁三个字还很不熟练,“思前想后,第一个见着它面世的都应该是您, 所以我亲自过来请您往工匠坊走一遭,不知可打扰到您了。”
跟在薛县令身后的王主簿看着薛县令卑躬屈膝的模样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前几天薛县令神神秘秘地跟他说得了两件宝贝,而后一直埋头于工坊之中。他当时并不信, 只当薛县令是被什么人骗了,甚至还委婉地劝过好几句。
薛县令非但听不进劝, 还一头扎在工坊之中,将县衙大事交由他全权处理。
今日见了祝星, 他方意识到薛县令应当不是痴人说梦。
他还记得水田之中纵横交错的深渠,那样惊人的造物!
一时之间, 王主簿真期待起了薛县令所说的……小鱼犁,听起来怪得紧。
祝星今日穿了银白羽纱的雪褂子, 褂子领口和袖口上缀了一圈绒绒的白毛,显得她下巴尖尖, 格外少女。
“不打扰。”少女微微侧首,面纱下的唇轻轻翘起,“您有这份心, 我很感动。”她说着诚挚地看向薛县令,楚楚动人的眼波流转, 真是很感动的样子。
薛县令见她感动,更是感叹。
不过是很寻常的行为,就能让祝姑娘感动不已, 可见祝姑娘实在是个性子柔软的人。
穿过两旁陈设着人工而为假山的抄手游廊,便是工坊内部。
工坊门外陈了一排官兵,保护着坊内安全。
见薛县令过来, 官兵们齐声问好,为他开门,目光均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边的祝星身上。
冲众人挥手示意后,官兵们尊敬的薛县令对着他身侧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殷勤道:“祝姑娘,当心门槛。”
本来面色古怪的官兵们听到“祝姑娘”三字后先是愕然,而后正色,目光中的好奇更多了些。
明河村之后,祝姑娘成为县衙之中最神秘的人物。
自明河村归来的所有官府人员提及什么都离不开三个字。
祝姑娘。
他们口中的祝姑娘能预知风云,无论刮风下雨,她所言无一错漏。他们口中的祝姑娘能兴修水利,不仅可控制田中水温,还将下游寸草不生的荒地浇出了嫩芽来。他们口中的祝姑娘华佗再世,风寒难除也不过是几味汤剂。
祝姑娘美貌惊人,但更惊人的是她的才华已经体恤民情的一颗善良的心。
人人都称祝姑娘。
衙门中其余没去过明河村的便好奇起祝姑娘究竟是谁,可去了明河村的衙役们也说不清楚。
祝姑娘的风采,又岂是他们这等笨嘴拙舌三言两语能描述得来的?
不少人都觉得是这些人魔怔了,世上哪里会有这种人呢?
无所不能。
偏偏去了明河村的那些人听到反驳便会面红耳赤,不许他们言语上对祝姑娘有半分不敬。
一来二去双方险些在县衙大闹一番。
还是薛县令出面严令禁止再议此事,不过他默认了祝姑娘的存在。
祝姑娘在衙门众人心中更加神秘。
今日陡然见到祝姑娘,薛县令还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甚至有些谄媚模样对待这位姑娘。
大概这一位就是传说中的祝姑娘没差了。
官兵们一时间沉浸在祝星戴着面纱的容貌中无法自拔,一时间又在心中感慨祝姑娘果然是真实存在的啊。
可怎么是个身量尚小的小姑娘。
看起来比他们家中的妹妹还要再年幼些。
踏入工坊,锻造声四起。
见到薛县令带人来,工匠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冲着薛县令打招呼,同样好奇地看着祝星。目光虽然有些唐突,却又带着淳朴的善意。
因为四处生着火炉,这里倒暖和得紧。
祝星并未从这样的目光中感受到恶意,扫了众人一眼后下意识地为整座屋子规划合理布局。
“这位就是祝姑娘。”薛县令不行反停,驻足而言:“尔等如今做的小鱼犁和小鱼车便是出自她手。”
房内炸开了锅,如同一滴油落入沸水。
“怎么会!”
“这姑娘看起来才多大……十四?十五?有吗?”
“那犁那车,怎么可能!”
“和俺家闺女差不多大小哩!”
……
工匠们亲手造出小鱼犁的各部位,虽只是零碎部件,但以小见大,从部件中可见这犁若造成,该是怎样的神乎其技。
说这样的东西是一个半大的姑娘造的,谁能信啊。
一片沉默。
薛县令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后不由得失笑,很快正色直言:“我所言无一为虚,祝姑娘确确实实是小鱼犁的创造者。你们看了那图纸日日要见创造之人,如今我将人带来你们又这样,可见是叶公好龙。”
工匠们又七嘴八舌地叫起“祝姑娘”来,虽然有些迟疑,但薛县令的话显然是管用的,他们渐渐信起来了祝星当真是画出图纸之人。
只是不解,这样一个少女是如何画出惊人图纸的。
祝星对着众人略施一礼算是认下图是自己画的。
她不争不抢,一双眼弯弯的,就像天上的月牙。哪怕众人质疑,她依旧是笑着的,并不如何在意自己被冒犯了。
如此一来,倒让众人局促起来。
薛县令总不会说假话,他们自己没这本事,也不肯相信祝姑娘有这本事,他们好生狭隘。
工匠们脑子直,性子也直,张开嘴就对着祝星道歉:“祝姑娘,你太年轻好看,俺们一开始实在是没法相信,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现在信了!”
“就是就是!”
祝星柔柔开口:“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众人脸上火辣辣的。
薛县令心中暗爽。造犁时这些工匠们眼高于顶,说他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不许他碰这碰那,将他怼了好一通。
果然他搬出祝姑娘来这些人不服也要服了。
人怎么能和神仙比呢?
这些人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凡人,祝姑娘可是神仙。
心情舒畅的薛县令引着祝星继续向前去:“祝姑娘,您随我来。”便到了放小鱼犁之处。
犁成,上面盖着一块巨大的红布,依稀可见红布下小鱼犁大致的影子。
工匠们跟在二人身后,也是明白这是要看犁了,心中本来的惭愧之情又被激动所取代。
除了几位最后装犁的老师傅,在场绝大多数人做犁时只管了自己那部分,并不知道犁成后是什么样子的。
“祝姑娘,您来掀这红布吧?”薛县令讨好地道。
揭红绸也是有讲究的,这是工匠中的最大殊荣。
造物造出来了,头一次展示在众人面前,谁将这红布揭开,就意味着谁在制造时出了最大的力。
薛县令让祝星去掀红布也很是顺理成章。
毕竟图是她画的。没了图,工匠们想破脑子也造不出这东西来。
所以即便是工匠们,看着祝星也只有羡慕,却没有任何人觉得她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祝星只是微微凝眸,思考了一瞬后便摇头微笑:“我只是出了张纸,真正出力的是大家,要掀便由大家来掀吧。”
工匠们一愣,心顿时像被温水泡过一般熨帖,感动起来。
当今世上,工匠地位不高不低,只是手艺人,多少不能被人看得起。能获得些成就感的时刻,也就是掀红布了。
他们虽还未见做好的小鱼犁全貌,但做时就能感觉到参与其中的所有人会因为这新犁而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祝姑娘不仅清楚他们工匠这一行的规矩,还在清楚的前提下将此殊荣让给他们,这就让他们愈发感动了。
祝星只是嫌麻烦,何况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仪式感,她也不是什么工匠,揭与不揭没什么所谓。
只是这些工匠们艳羡的眼神让她蓦然想起在巫族时她精通工匠一道的同族们在揭红布时也是同样的眼神。
都是一样对工匠一途的赤诚与热爱。
她不介意因为这个让众人开心一些。
薛县令照旧在心中感叹祝姑娘性格太好,而后对着工匠们道:“那你们中选个人来揭吧。”
工匠们自发地看向一群人中须发洁白衣衫脏污的老者。
“嘿,行啊,赵老头,你干这行几十年了,那就你来吧。”薛县令看着赵老头,神情很是感慨。
赵老头干这一行已经几十年了,工匠坊中的众多工匠大部分是他的徒弟,要么是他徒弟的徒弟。
他兢兢业业,一辈子不曾娶妻生子,是当真爱着这个行当,才将全身心都投入其中。这么多年,未有一丝后悔。
只有遗憾,他一身技艺未能得到全部施展,也没能将工匠一道为百姓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