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些年造了不少孽。
“劫下来的东西在何处?”祝星问。
“就在官道西侧浩氓山的山洞里,贺滕每三个月一转移洞中财物。”不用祝星多问,山贼头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什么都说出来了。
“有何证据可证明贺滕孙躬参与此事?”
“浩氓山的山洞中最里地上有块石头是机关,转那块石头,山洞最里的石壁会打开,里面藏着他们二人每次互通的信件,都是我耍了心思留下来的。万一哪日贺滕做累了用不着我们,也还有个后路。”
“杀过多少人?”祝星意兴阑珊,赶了一日的路,有些倦了。
“数不清了!我们出手尽量不留活口,可惜前段时间让个疯老头和护卫跑了。”他语气中满是惋惜。
祝星从地上抱起黑猫向着马车走:“弄醒他吧,今夜不去薛郡,去浩氓山。”
“是。”祝副管家领命。
少女的背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寂寥,仿佛只要一阵风来,就能够乘风归去。
霍骁下意识便追了上去,或许因为她今日又展示出来的神奇能力,他此时此刻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宗豫在少女的臂弯中打了个哈欠,斜睨了眼跟上来的霍骁。
“怎么?”三人一猫齐齐看向他。
霍骁被看得立刻不自在起来,心事完全掩藏,硬着头皮说:“你刚刚怎么做到让那人说真话的?”
“小把戏而已。趁他不备且他浑身失衡,整个人自内而外处于极大的不稳定中,我随意试了试才做到的。”祝星笑笑,“这一招在普通人身上用不了的。”
霍骁本就是想找她说话才追上来的。虽然他对刚刚祝星用出来的那招很感兴趣,但她既然亲口说了无用,那便一定是无用的。
他已然达成跟她说话的心愿,于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那没事了。”
祝星对他一礼,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就由花椒扶着上了马车。
霍骁看着被放下来的马车帘子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瘦猴乐呵呵地跑过来,给了他一胳膊肘问:“爷,祝姑娘呢?”
“上去了,你干嘛。”
“人都上去了你还在这看着,可真是……痴心不悔啊。”
霍骁瞥他一眼,瘦猴立刻识趣地闭嘴:“祝叔说要启程了,让集合呢。”
二人并肩往回走。
瘦猴还在惊叹:“爷,您说祝姑娘到底是不是天上的神仙啊?能让人无知无觉地口吐真言,也只有她这样的了吧。您刚才都没看见,那山贼醒过来,还不知道自己把什么都交代了,就真像是睡了一觉似的!”
霍骁顿了顿,继续走着。
“哎,咱们审奸细的时候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瘦猴叹气。
“我方才问过,这法子也就对他那样身心受创的人有用,对普通人都没用,更不必说用于军中,不用打这个主意了。”霍骁冷冷道。
瘦猴“哎”了声道:“这样也挺好,起码别人也不会有法子这么对付咱们。祝姑娘实在是……我都有点怕她了。不,应当说是敬畏,敬畏她。”
霍骁轻嗤一声:“她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怕她?有本事又不是她的错,但凡她出手的,哪件不是对方有错?就因为她厉害,所以要畏惧她?什么道理?”
第76章 闹市劈马
浩氓山上, 自有一条修建好的山道盘山而上,可通车马。
这条山道的工程量巨大,一看就是修建已久, 便也足够说明山贼之事行了多久,贺滕手上的财富究竟染了多少鲜血。
前后左右护卫骑在马上高举火把,山路被照得一清二楚。
马蹄踏踏, 被趴放在马背上的山贼头子惊恐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霍骁低头看他一眼:“去你家。”
山贼头子挣扎不得,惊声高呼:“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他一个手刀切在山贼脑后, 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祝副管家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好样的。”
霍骁胡子下的唇角向上翘了翘:“一会儿我带人上去先看看有没有伏兵。”
祝副管家笑眯眯的:“保重。”又补充道,“见到伏兵, 便都杀了吧,姑娘太过心善, 见了贼人容易生出恻隐之心,不要叫她难过, 就都先杀了埋好为妙。”
霍骁噎住,再看祝副管家弥勒佛一般的笑颜, 难得和瘦猴他们有了相同之感。
笑里藏刀莫过于此。
他胡乱点点头,将马上的山贼交给祝副管家,叫上瘦猴三人过来, 欲先上山。
“急什么。”祝副管家叫住四人,“带着。”
四人眼前一花, 下意识便接住向他们抛过来之物,低头一看,是与祝家护卫带的一模一样的弩机以及箭袋。
四人的神情瞬间复杂起来。
他们并不是祝家护卫, 可是祝家人却如此磊落,愿意将这么珍贵的武器给予他们。
祝副管家是真乐了:“护卫们人人都有一把,你们也是护卫, 有一把也是应当的。用法跟普通的弓弩一样,会吧?”
“会!当然会!”刀疤脸见了好武器激动地爱不释手,来回在弓弩上抚摸着。
真没想到他有一日能握着这弩,先前看其他护卫使这个时他们可眼馋了。
“还有,这可不是送你们的,五百两一把,一共四把,两千两,计你们账上了。”祝副管家和蔼可亲,与民同乐。
霍骁将弩机扣在手背上,对着祝副管家道:“谢了。”
这样的弩机莫说五百两,便是五千两也值得。
他们并不是祝家人,弩机卖给他们,就是将其中的玄机交给他们。
“去吧。”祝副管家挥挥手,“这箭难铸,你们省着点用,将人打死了最好再把箭拔出来接着用。”
霍骁刚从马上下来就是一个趔趄。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四人步行摸黑上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行得飞快。难得重做斥候,四人颇有些熟悉之感。
半人高的草丛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密林中没有任何起伏和外人来过的痕迹,四人分离又呈包夹之势向着山顶去。
山洞口坐着两个山贼,完全没有发现周围任何异常,让人忍不住想叫一声“酒囊饭袋”。
霍骁用手比了左右,四人自动分做两组,从密林中一滚而出。
两个山贼立刻被抹脖子,叫都来不及。
四人贴着洞墙向内一寸寸挪,经过了一段燃着火把的窄路,内里豁然开朗。
还没进去,四人便听到里面各种污言秽语,闻到浓郁刺鼻的酒肉味。
侧目警惕地向内望去,十人不足。
霍骁以手势为四人各分了敌人,手一挥,四人齐齐入洞。
洞中山贼喝得烂醉,见有人突然闯入,慢悠悠地将刀提起,口齿含混不清:“什么人!”
然后通通倒在地上。
“收拾干净,她闻不了血腥味儿。”霍骁一面说着一面带头将地上的尸体向外拖。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轻功最好的瘦猴凑过去:“她是谁啊?”
霍骁淡淡看他一眼。
瘦猴立刻成了鹌鹑,低头老老实实地收拾。刀疤脸和书生也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埋头干活。
……
“姑娘,您小心,有树枝。”祝副管家在祝星身边行着,时不时半弯了腰提醒祝星注意脚下。
祝星颔首还礼。
霍骁在前面行着带路,听着身后的动静,眉头一跳一跳。
山洞中血迹尸体已去,只剩下残羹冷炙。四面宽敞,一口口箱子堆列其中,粗看将近有百口。
众人发出各样惊叹的呼声。
霍骁一路行至山洞最内,按照山贼头子被催眠时所说,将地上的石头转动,石壁大开。
石壁后别有洞天。
这应当是山贼头子的私库,只摆了几口小箱子。但一口口小箱子打开,光亮几乎将人眼闪瞎。
金银珠玉,琳琅满目,每件皆是如此。
霍骁递了巴掌大小的小木盒到祝星面前:“信。”
祝副管家代劳接过,让霍骁一阵失落。
宗豫懒洋洋地趴在祝星怀中观察霍骁的一举一动,长尾巴摇了摇。
对他来说霍骁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或许这是来自同类的格外关照。偏偏除了霍骁的三个手下外,其余祝家人能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说太过内敛也不好。
宗豫默默从霍骁身上吸取教训。
“姑娘,确实是贺滕和孙躬之间往来的书信,上面有二人的印信。”祝副管家检查一通确认无误。
“明日我修书一封,将这盒子还有方才从山贼身上收缴之物一块派人送到叔父那里,叔父知道该怎么做。”祝星一面摸着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一面下了决策,“这里都是不义之财,我等分文不取。”
没有人有异议,皆唯祝星命是从。
“城中宵禁,今日便在这里安置一晚,明日入薛郡。”祝星说话时总是轻轻柔柔的,但总让人生不出任何反驳之心。
“是,姑娘。”
祝家护卫们开始熟练地清理起场地,生火取暖等等。
“姑娘,那位要如何处置?”祝副管家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看样子属于昏迷状态的山贼头子问道。
祝星优容自若地看了眼地上的山贼,莞尔一笑:“一并带去交给叔父。他若是肯顺从叔父作证,就让他少吃些苦。不愿意的话,让叔父决定就好。”
地上的山贼胸口起伏更明显了些。
“阁下已经醒了,不必自苦,委曲求全装睡。”少女的声音在山洞之中格外空灵。
她并不打算放这山贼一马,哪怕他积极配合揭穿贺滕与孙躬之事,最后也只会有一死在等着他。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了祝叔,每日的药汤还是要按时煮了发给大家喝。”祝星补充,“面罩也要时时戴着,掩住口鼻,不得疏忽。”
“是。”祝副管家严肃领命,自觉近日有些疏忽。
……
翌日天光破晓,各归各位,各人按计划行事。
马车缓缓驶入薛郡。
春风拂过碧瓦雕甍,城旗招招。
薛郡诚然比济北要繁华许多,杨柳岸紫陌红尘中,来往车架行人皆不俗。街道上不见一个乞丐,文人雅士在酒楼之上吟诗作对,好不风雅!
若无前事,祝家一行人还能赞一赞薛郡的好风光。如今见其中浮华喧嚣,众人难免想堆砌这些的是多少无辜人的血肉,顿觉恶心。
祝家这样一列车队在薛郡中行走是极其招眼的,护卫们个个戴着面罩,从容地迎着百姓们各异的目光,骑在高头大马上行行停停。
前方十字街口突然出现另一批人马。
一群公子哥儿约五人上下以惊人的速度边叫边笑纵马疾驰,马蹄所踏之处摊贩避让,不少摊子都被撞得七零八碎,眼见着就要撞上祝家的车马。
祝家护卫们及时勒马,前方公子哥们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变成了兴奋,一夹马腹让马跑得更快了些,就是故意要撞上他们的。
祝副管家带着面罩,处变不惊地坐在马车不笑时一双眼极锐利,难怪他平日爱以笑貌示人。
“萧霍,将他们的马都斩了,不要惊扰到姑娘。”祝副管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下命令时根本不在乎对方身家背景,但凡惊扰姑娘者,合该一律诛杀。可惜姑娘让他们学法守法,他只得让萧霍杀马警告。
霍骁低声应了句“是”,自马上凌空飞起,引得百姓连连惊叫。
他在空中虚踏几步,飞身掠过祝家护卫,右手反手从背上抽出长刀。
力拔山河的一劈,带着全身煞气,让最前的那位公子尖叫起来,恨不能立刻掉头就走。这一刀下来他保证会被砍成两半。
一击从天而降重重落下,公子哥的裤间湿透,不知是血还是便溺之物,双腿夹坐在被从腰间斩成两段的马尸上动弹不得,心神俱丧。
剩下四人想要勒马,却都已经太迟。
霍骁缓缓站起,长刀横抡。
一匹、两匹、三匹、四匹马以四种不同死状倒在地上,死相极其惨烈。
马血汨汨流开,十字街口一股腥臊之气。
方才还意气风发纵马横冲直撞的五位公子哥以各异的姿势坐在血泊之中,眼神木然,身下还压着半匹马的尸体。
霍骁从胸前掏出碎布囫囵拭去刀上鲜血,才将刀收回刀鞘,一个眼神都未给地上跌坐的五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回马旁,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祝副管家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你这武功好极了,我曾见庖丁解牛莫过于此。”根本也没管这一地脏污。
霍骁颇高冷:“一般。”
祝副管家笑得更开怀,根本不计较他的冷淡。
“公子!公子!”大约是几个人的下人终于跟上,看着坐在血泊之中双眼发直的公子们,下人们也吓坏了,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察看几个人。
一番查探发现几个人身上只是染血,除了受到惊吓外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外,下人们才松了口气。
放下心中重担,就到了兴师问罪的时候。
其中看着穿得最为光鲜亮丽的面白身子胖的下人站起来,冲着四面八方嚷嚷:“谁干的!谁这么狗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敢在薛郡伤了我们县令府公子!”
一片沉默。
那发面团子四下看了一眼,很有些难堪没人理会他,从腰间抽出一卷长鞭,看样子要撒泼。
祝副管家终于慢条斯理地骑着马走到人群最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地上的发面团子,很和气地开口:“马,是我们杀的。这几位公子闹事惊马,险些冲撞了我们的车架,这才出此下策。不过您放心啊,我们只杀马,不杀人。几位公子呢,只是受了惊吓。若真有什么伤处,我等也愿意赔他的银钱。对了,还有这五匹可怜的马,我们也会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