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椒已经吓得悄悄攥住花椒的衣袖,而花椒虽然武功高强,但也只是个半大少女,此时听了内心也无比害怕。毕竟韩成所说的事已经不在武艺高强能解决的范畴之内。
至于霍骁和祝副管家还算冷静。
祝副管家是见多识广,听惯了奇人异事。
而霍骁冷着一张脸,加上手中的长刀,比门神还要镇宅。莫说什么东西敢靠近他,只怕那些东西见了他的破竹般的气势都要吓得跪下来叫一声“爷爷”。
几个人看向祝星,生怕她听怕了。祝星冲着众人柔柔一笑表示自己无碍,然后轻柔地问了个更加可怕的问题。
“是村子不见了,还是村民们都不见了。”她问出这话时虚虚地坐着,苍白又羸弱,面纱也挡不住的惹人怜。
如果她问的不是这个的话。
韩成抬头看向少女,没想到她一针见血,牙根发冷道:“村子。整个村子连房子带人还有衣裳,全都不见了。就连坝村周围村落中也少有人在,我去问,只得了什么也不知道的答案。”
一整个村子消失!
青椒直接惊呼出声,而后死死地捂住嘴。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一座村落突然消失的怪异事情呢?
“坝村曾经是在的,我当时问了城里人,不少人都听说过坝村。但是坝村就这么消失了,连带着师父一起消失了。”韩成皱起眉,神色有些痛苦。
祝星在脑海中演算整件事的同时也没忽视韩成的变化,不动声色道:“喝些茶。”
“是。”韩成本陷入痛苦之中,陡然接收命令后下意识地从痛苦里脱身而出,老实地用双手端起桌上刚续了茶的杯子小口啜饮,忘记了痛苦。
“存在过的事物一定会留下来痕迹,哪怕被刻意抹除。”祝星说这话时讽刺意味甚浓。
就像六国围剿巫族,哪怕因为畏惧再想将巫族的一切抹除掉,但后世仍然有零星来自于巫族的传承。
韩成一下子被鼓舞到:“姑娘说的是,我不应该如此气馁!”他又起了说话的兴致,继续道,“后来我想调查此事就一直留在薛郡了。然后我发现薛郡看似繁华,但其中有钱的都是外来之人,实际上薛郡本地人没什么钱。但孙县令厉害,硬是用不知道哪里来的钱将薛郡装饰得繁华,贵人因此皆爱在这里驻足。”他说的厉害自然不是褒义。
“孙县令为了粉饰太平,不许城中有乞者。每有别的县的乞丐流落到这里,孙县令便会将他们带到县衙,说是亲自为他们找落脚的地方以及活计,实际上这些人再也没在城中出现过。”韩成说起孙县令时冷冷笑着,恨自己没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而房内包括祝星在内的其余人听了他这番话倏忽想到了一个地方。
瘦猴与刀疤脸救回沈元宝的那个在小城门外实际还算是城中的封闭乱葬岗。
第88章 痰迷心窍
韩成还在细数孙县令第一切反常行为, 诸如府上看似清贫但夫人房内的摆设却富贵到能亮瞎人眼,然而在发月俸时又只给一点工钱,因为孙县令摆出苦笑表示自己一个县令俸禄并没有多少。
忽多忽少的富贵罢了。
孙家人要用时就是泼天富贵, 外人用时就是囊中羞涩。
韩成还没忘自己的初心,再度强调:“祝姑娘,千万不要再去县令府了。”
祝星没同意也没拒绝, 反问他:“我若不去,你打算如何治他?”
“我……”韩成的脸一下子又红透, “我……”
祝星也不打断他,有耐心地等他“我”出个结果来。
韩成“我”了半天, 也没“我”出个所以然。他吭吭哧哧,道了一句:“总是能忽悠过去的。”
“你师父教你行医靠忽悠人么?”祝星直白地问, 一点面子也不给。
韩成立刻否认:“自然不是!”他苦笑,“师父正大光明, 这与他无关。只是说实话,我并不会治孙焕的病……”
“下次再遇到不会治的病, 就说自己治不好。”祝星慢条斯理地道。
韩成连连点头,听进了话。小时候的那些习惯还在,所以他在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时第一反应依旧是蒙混过关。
少女慢悠悠地补充一句:“再遇到这种情况……罢了, 本想教你让人直接去找道士,你我也算有缘, 我就教一教你好了。”
韩成不可置信,傻愣愣地看着祝星。
她要教自己什么?
“我问你,孙焕症见为何?”祝星抿了口茶问, 说气话来轻声细语。
然而韩成仿佛看到了师父,局促地站起,像刚习医时那般恭敬对答:“孙焕神识模糊, 举止与常人不符,喃喃低语,郁郁不振。”
“见表为何?”祝星又问,搁下茶盏,琉璃眼一眨一眨。
“见表……”韩成努力回想昨日他给孙焕望闻问切时的所见所闻,不确定地道,“脉滑……脉滑然后……”
“脉滑,苔白腻,喉间有痰鸣声。”祝星帮他补充。
韩成忙道:“正是。”
“为何病?”祝星问。
“不,不知。”韩成讷讷的。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真才实学是多么的重要,他若平日里努力些,这会儿也不用如此尴尬,什么也答不上来。
几人看着韩成被问得节节败退,有些了然。
原来姑娘并不是对这小郎中青眼有加,而是当真和他祖上说不定有什么渊源。虽然姑娘年纪看上去比这位小郎中还要小。
霍骁的面色好看了些。
“此为痰证中的一类,通俗些讲,又叫痰迷心窍。”祝星并不曾怪罪他什么都答不上来,反倒很耐心地为他讲解起来。
韩成一开始还为自己愚鲁的表现而羞愧难当,但见她神情自然,无半分嫌弃,又听她所言皆是自己感兴趣的,渐渐入神。
少女不曾有任何医书在手上供参考,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神情波澜不惊,足见她胸有丘壑。
“外感湿浊之邪,闭阻中焦,故而蕴酿成痰。”祝星有条不紊,“疾浊内盛,故有此症。心中有神,痰阻心窍。心不通,则神乱。治也简单,对症下药。你现在已知症结,该如何下药?”
韩成本听得如痴如醉,没想到最后突然被提问,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看着祝星开始结巴。
怎么还要他回答问题的?
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韩成绞尽脑汁,试探着答:“以陈皮、半夏、茯苓除痰,再以菖蒲、远志通窍。”说完紧张地看着祝星,等着她的答案。
祝星眼带笑意,颔首:“不错,虽有疏漏却无错处。”
韩成长出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姑娘教的好。”
“我不曾教你什么,基本功是你自己的。”祝星轻轻开口,“我将你的方子改一改,你再回去可直接用此药方。”
韩成已经成了祝星的忠实拥趸,听之信之:“是。”
“祛痰之中再添枳壳、竹茹,开窍中再加郁金。”祝星语气平淡,为他补充。
韩成豁然开朗,更加佩服起祝星的高超医术。
枳壳可理气宽中,行滞消胀;竹茹则能清热化痰;郁金之功效在于行气解郁,清心凉血。
这三味药可以说是神来一笔,完全弥补了他原先方子的不足。
韩成越品这方子越好,但想到这方子要给孙焕用,他刚才学习时的那股开心瞬间消失许多,有些怏怏不乐。
祝星只看一眼就知他内心想法,莞尔道:“孙县令、孙焕还有你师父的事,近期都会有结果。”她轻飘飘的,“你不必想太多,用他给你试试方子。”
“是。”韩成忙低头应诺,转而又想开,“我治好了他,祝姑娘你就不用去孙府,如此也好。”
祝星笑笑:“孙家人不能如何我,你放心回去。”
韩成虽然已经见识了她的本事,也信她的话,心中尤忍不住担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并没什么话语权,祝姑娘肯出言安慰他已经是极大的恩赐。
他还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心知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很快摒除杂余情绪,认真地答:“是。”
他顿了顿又道:“姑娘今日又教我许多,我不知该如何回报。若姑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祝星垂眸一笑:“好。”并未推辞。
“日后挺胸抬头,你的医术是你的底气。”她平静地陈述事实一样。
韩成正低着头,闻言立刻很勉强地抬起头来:“是。”
霍骁将人送下去,好让他从后门离去。
“姑娘真是心善,那样一个小郎中来通风报信,还都是姑娘知道的事,姑娘也愿意帮他一帮。”青椒将祝星对那小郎中的提点归结为接受了他的好意后百倍奉还。
看花椒和祝副管家的模样,他们也是如此认为的。
至于什么与他祖上颇有渊源的话,则成了帮人的托词。
祝星笑而不语。她从不会用什么当借口,也并不说谎,她所言皆是真的。
“只是那坝村之事,听起来实在好生吓人。”青椒抱肩,摩挲了一下手臂,“怎么会有村子突然不见了?一整个村子。”
祝星思及此事,看向祝副管家:“祝叔,让零七去派人查一查坝村之事。”
“是。”祝副管家领命,心中也觉得此事邪门。
村民若无,倒很好解释,迁徙或是其它都有可能。但村子由土石制成,要毫无痕迹地将村子毁了,哪里会是一人或几人之力能成的?
……
韩成悄悄回了孙府,他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回来后他直接去院子中装着整日都在埋头煎药的刻苦模样。
贺太守和孙县令都已经不在院中,他问了煎药的小厮,才知道二人去了孙夫人那里。
想到孙夫人,韩成的眼中又闪过一丝冷嘲。
孙家人实在难得,坏都坏到了一起去。
孙县令和孙焕自不必说,而那孙夫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在府上做尽恶事,对妾室或者对下人都极尽刻薄。明明是大家出身,却睚眦必报,通身的小家子气。
韩成忽然想到安然坐在那里的祝星,柔嘉合度,婉约清丽,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那样的人才配被称一句贵女。
孙夫人,泼妇。
他不屑地抿了抿唇,想起祝星教他的药方,又如往常那样卑微地低下头去,对着几个小厮:“哥哥们,烦劳帮我抓几味新药来可好?”
和孙府几个公子有些相似,在孙府下人行列中,这几个小厮是府上老人的儿子,他们几个抱团在一处,欺压下人中的下人。
主子欺负下人倒罢了,下人还要欺负下人。
然而入府做下人的都无依无靠,被欺负也只能忍着。几个小厮的爹都是孙府中的老人,若要告状,惨的也只是他们下人中的下人。
孙府任何无主子的下人取库房物件时都要贿赂这几个小厮。
因为其中有个小厮的爹看管库房。
小厮们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行啊,支使咱们,可要有报酬。”
韩成恭顺地笑笑:“都是一府之人,何至于如此见外。我要用府上的药材,怎么还需我自己添钱。”若是平常,韩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些钱买个好也就过去了。
偏偏今日他见了祝星。
人有气就该发出来,何况他不是没有依仗。
他的医术,就是他的底气。
几个小厮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平常恭顺的韩郎中今日如此桀骜,像变了一个人。
“你以为你现在管着公子的病,咱们就奈何不了你?”小厮们冷笑,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他们在主子面前虽然是狗,可是欺压其他下人时他们却从中得到了无边的满足感。
韩成的行为无异于打了他们一耳光,他们今日若不弄了韩成,其余下人们都要纷纷效仿他来反抗他们。
然而他们现在确实对他莫可奈何。
他管着公子的病,若有什么好歹,老爷定然会彻查。还不如等事情先过去,再慢慢整治这人。
韩成抬起头,清秀的脸上是干净的笑:“药材。”
小厮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这张让人生厌的脸上,冷冷笑道:“你本事这么大,自己去拿。”让他亲自去拿药,再让自己管库房的爹刁难他一番出出气也无不可。
何况他只要敢出了这个院子,出个什么意外,比如说不小心跌进池塘里淹死了也不无可能。
韩成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不自觉地学起了祝星的神色。
然而几个人却仿佛见了鬼一样快速离去。
韩成愣住。
目睹韩成与几个小厮交锋的其余下人们见小厮们确实走远了,偷偷向他竖起拇指表示称赞。他们是不敢和韩成交流的,若是被那些小厮们知道,他们就会被连累,一起成为那些人的针对对象。
韩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脏后怕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勇敢。
第89章 痰迷心窍
“安神汤不必熬了, 熬好的,都倒了吧。”韩成吩咐。
下人们面面厮觑,不明白韩成怎么突然这么说。这些汤可都是上好的药材熬出来的, 倒了多可惜。
但韩成又是管着公子病的郎中,他们本就是被拨到院子里给他打下手的,不听他的也不是。
“这……”下人们还是觉得可惜。
“你们谁夜里睡得不好的, 也可以用一碗。”韩成说的真心话,反而让众人更加惶恐。
“算了。”韩成挠了挠头, “先放在这里吧,别再给公子用了。我回房间休息会儿, 老爷过来了派人叫我。”
下人们听他不要倒汤后松了口气,只觉得今日的韩郎中实在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