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她爹登基后,朝廷大趋势向文,文官地位开始提高,科举制度再度恢复。而且,大印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百姓温饱没有问题。生活富有余力的时候,自然追求些旁的,那么,读书成了大多数的人选择。
对百姓来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对勋贵而言,读书亦可改变命运。
这会子,谁要是没读过几本书,姑娘公子说亲也会被歧视。
“……有个王家公子不爱读书,本来定好的亲事,就给退了。”
“……”
温知著无言,她倒真没想到。
赵婉怡讲完故事,提醒道:“温同学,这本书只有昭文馆有,若是这回错过,怕得再等半年。”
“哦,好。”
温知著答应着,但她觑了眼书名,脑袋又痛了。
《中庸十解》……她宁愿再等半年。
何况,她现在也静不下来。
有一个事情,突然迫切地想搞清楚。
她问:“除了这些四书五经,你没想过看别的书吗?”
赵婉怡:“想过,前几日的《离骚》就很好,我已看过两遍,准备再看第三遍。”
温知著脸色颇有几分一言难尽:“……不是,就是别的,不是《离骚》这样的。”
赵婉怡不解:“那是什么样的?”
“嗯……可能就是,一些不像是考试的书,比如打妖怪、圣贤人物小传、地方游记啊之类的。”
温知著斟酌着给出回答,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怕万一接受不了的话,她就打住不提了。
谁知,她报一个,对方的眼睛亮一分,待她说完三种,赵婉怡眼底的渴望已是想忽视都难了。
“温同学,请问你有这些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赵婉怡语气迫切。
“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决不弄脏弄破!”
温知著:“……”这个话似曾相识。
“你愿意看这些书?”温知著不确定,“你会不会觉得这些不像四书五经那般正经……”
她有过怀疑,一个朝代只有这几种书,可能是朝廷限制,不许百姓看;也可能是本身文化的贫瘠。她听完温家的建国史,以及温宏毅的举措,觉得文化贫瘠的可能性大些。
“当然不会。”
赵婉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些书听着就很有趣,我从未听说过,迫不及待想一览而尽。所以,温同学,你有这些书吗?可以借我看看吗?”
未待温知著回答,有一个脑袋从赵婉怡身后探出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说:“请问二位刚说的那个书,可以……借我也看看吗?我不都看,只借我看打妖怪就行。”
“哎,还有我,我想看看圣贤人物小传。”
“我倒是好奇地方游记,不知同学可否借我一览?”
“不行不行,得排队!”
“就是,先来后到,讲规矩!”
“你们爱惜点,这位同学的书一听就很了不得。”
“是啊,所以可以借我看看吗?同学你日后有什么问题,皆可问我。”
“问你不如问我,哪怕同学先不借书都可问。不过,若是能借我更好。”
……
突然冒出一堆人,一言一语,讲着自己的优势,只求温知著能将书借给他们。
“你们会不会有了越来越多的书,将来就弃之如敝履?”
“不会!”
“必定不会!”
她一问一出,方才争执的众人,立马异口同声答道。
“请问同学愿意借书给我等看一看吗?”
有人再次把话题转了回去。
于是,尴尬的人又变成了温知著。她观察了下,这些人殷切的目光,倘若直接说没有,怕是会犯众怒。
故而,她有些不甚肯定道:“诸位同学,容我回去后问一下长辈可好?”
她料想,书籍来之不易又甚少的时候,长辈应是也十分看重的。那么,请示长辈,应不会出错。
果然,众人立即纷纷答:“那是自然,有劳有劳。”
温知著又言:“不如你们写下名讳,日后如果可以借书,我好知会于你们?”
“再好不过,先提前谢过同学。”
温知著撕下几页纸,请他们写下名字和就读书院,方便日后联系。搞定这些,大家表示不宜错过这次良机,纷纷再回去抄书。
周围安静下来。
温知著只手托腮,望着窗外愣神。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已近黄昏。她枯坐一日,脑中思绪纷飞,一个声音无法说服另一个声音,而另一个也不愿轻易放弃,就这样僵持不下,手中书只抄了几个字。
蓦地,她被眼前的落日盛景吸引。
硕大的橙黄圆球缀在天际,一眼望去,毫无保留的暖黄铺满天际,明媚、绚烂又默然无声,遥远的云彩也镀上一道道碎金光辉。
须臾,漫天的温暖明媚,逐渐丧失神采。
黑影层层叠上,一点点吞没落日余晖的暖色。然而,如油画般的橙黄,不急不缓地化为油画系橘红。在这刻,它选择绽放更美、更深厚的色彩。半边天幕,因其变了颜色,渲染的赤金边久久凝结于一处。
哪怕,黑夜即将来临。
它却是——任黑夜欲来,它亦无畏。
好像,也无所可畏。
绽放过,绚烂过,无憾收场。
乃生之幸事。
温知著凝神望着那抹释放到极致的暖橘,眼角悄然滑落晶莹。
初春的傍晚,清风蕴着丝丝凉意落在身上,心间却被其内含的暖意包裹,无声浸润。
那粒早已埋在心间的种子,在残存的余晖中,亦在暖融的春风中,破土而出。
这刻,她蓦地明白,上天派她来此间的目的。
原来,她圆的不只是原主的一生。
亦是,自己的救赎。
第6章 借钱 大印有喜。
心里有了决定,从昭文馆借的书,温知著全借给赵婉怡了。而后,她去国子监,让出后两日的参观名额,顺便先请了三日假。
曾经的话,还声声入耳。
“本来,图书现在就不赚钱,我们必须比人快,抢在别人前头,否则比人讲究,出书又慢,咱们社里都得跟着喝西北风。你应该懂的啊。”
是啊,她懂。
可她也看不惯那种随意草草的态度,百度百科随便用,篡一簒再找个名人背书,起个读者不懂的专业作者名,这糊弄谁呢?
编辑这个职业,讲情怀又要赚钱,该对手下每个字负责的啊。
辞职那天,领导的话也历历在目。
“你辞职回老家,能做什么?你难道还能做出版,那个四五线城市有什么书展,图书公司才有几家?你在出版上有天赋,我做了十五年,没见过有谁比你上手更快的,你是做出了几套畅销书,也有点小成绩,可你要知道,这是在北京,北京给你机会,你一旦回去,就是一无是处!”
是啊,回家乡一无是处,可她却来了异时空不是吗?
凭什么那里人人皆有书可读,却能弃之如履?
凭什么这里人人爱书,却无书可读?
这怎么行,怎能爱书之人无书可读?
这不公平。
纵然曾心灰意冷,她愿再试一次,重操旧业。
只为天下想读书人有书可读。
这是她的救赎,亦是她来此间的使命吧。
温知著想。
-
回到宫中,她立即拿着本子,列出需要要做的准备。她想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也不是草台班子,而是最正规的,日后她即使不在,旁人也能接着干。
借着烛火,她凝眉思索,一一写下来:
1、筹钱,很多钱;
2、得有个正经名号,最好获得官方认可(加粗);
3、招兵买马;
4、确定第一批选题;
5、寻觅作者团队(大号加粗);
6、确定办公场地、销售场所;
……
一条条写下来,她在心里又做了一遍排序。目前来看,第六点最不着急。做书,最重要的是有人选题、有人写,场地不重要。
策划不愁,她能做。
她曾是金牌编辑,换个地方脑子也还在。那么,作者就是重中之重,决不可马虎敷衍。
不能再像前世一样。
她又浏览了一遍所需事项,在第三条处标了一个“待定”。招兵买马也不急,先搭起台子再说。
因为,真正优秀的编辑,一个人即是一个团队,随时有plan B、plan C、D、E……从一个灵感诞生之初,再到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全部少不了编辑的参与。
说白了,就是编辑得会走花路,熟知出版流程自不必说,还需文能策划、审稿、懂设计,武能下印厂、盯印制、搞宣传、会营销,还要跟上时代,落地活动会微笑、线上直播能卖货,全流程人工化,各个环节不能少。
这个工种,在出版界叫全流程编辑,在出版界外就叫产品经理。
她知道,这得益于她的老东家是出版社新生部门,而非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成熟体系,否则,别看全流程又累又苦又操心,天天睡不好,也轮不到她一个入行不到两年的新人身上。
如今,曾叫她快速成长的过往,成了她无可比拟的优势。
果然,打不死你的,都会让你更强大。
前人,诚不欺我。
这样,一条条筛选、划重点,只剩下第1、2、4更重要。第2条,只能找她的便宜老爹,请人开金口。
问题是,对方怎么才能主动、愿意开这个金口呢?
温知著凝眉思索。
“我想出几本书,丰富一下书籍种类。”
——不行,跟她要写似的。
“我想为大印的出版事业添砖加瓦。”
——不行,太高大上,不符人设。
“我打算开个书局做书,再整个书馆卖书。”
——也不行,好像借机敛财似的。
半晌,她先作罢,转而看第1条。筹钱,也是耽误之急,没钱有名,做不成事。
她想想道:“宝枝,你去将我的首饰盒取来。”
宝枝犹豫:“公主,现下已经有些晚了。”
“无妨,你自去取来。”
“好。”
她又问郑嬷嬷:“嬷嬷,我可有什么私产,或值钱的物件?你也一并取来吧。”
郑嬷嬷应声:“好,公主稍候。”
半晌后,望着面前摆着的两个首饰盒,温知著竟头次感谢起皇后的面子工程。这红红绿绿的,戴着讨人嫌,卖了全是钱。
这个是赤金的材质、这个银丝缠绕,还有这个是镶了玉吧……温知著眼睛放光,万没想到,最难筹的钱,可以这般轻易解决。
“嬷嬷,你见识广,来算算这些首饰卖了,能得多少银钱。”
温知著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雀跃。
郑嬷嬷舌尖打颤:“公主,您要……将这些全卖了?”
“是啊,一看就挺值钱的。”
扑通!
郑嬷嬷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公主,这些卖不得啊。这些全是皇后娘娘赏的,内有宫中御用的标记,不可买卖的。”
温知著:“……”
一时见财起意,竟忘了这茬!
她拿起细看后,内里无一不刻着“皇家专用“的标志,卖是不能卖的了,寻常人怕也不敢买。
初见的欢喜,乍然换成一盆冷水,浇得她瞬间清醒。
首饰卖不了,还有私产。
不过,这私产怎么有些不对劲?
“嬷嬷,这样看,我的两间衣服铺子一直在赔钱?”
“那为何还不关了,开着浪费钱。”
郑嬷嬷为难道:“公主您先前不爱管这些,铺子的事情便一直叫管事的先开着,想着万一可能起死回生……毕竟,这是公主您的私产。”
温知著:“……”
起死回生倒没看出来,活活把她气死,估计更容易。
除了赔钱的铺子,唯一的好消息是,她还有几十两的现银。几十两,放在寻常人家能过好几年,但是要做书,是万万不够的。
整理完资产,温知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真的……怪穷的。
虽早知如此,但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也还是令人惊讶。
自己没钱,那么钱从哪里来?唯有借了。
温知著脑中过滤了一遍可借钱的人。
一个都没。
唉。
深夜渐重,烛火也压不住浓墨般的黑。温知著周身裹了层寒意,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无奈觑了眼天色,决定眼不见为净。
算了,先睡吧。
梦里啥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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囿于没钱的苦恼,温知著这夜睡得并不踏实。就这样放弃,显然不符她的风格,那么,到底该从何处突围呢?
猛地,她从睡梦中睁开双眼。
有了!
昨天做计划时,她便觉有重要的地方被忽视。现在,记忆回笼,遗忘的要点也浮现出来。
她昨日只想到做书、卖书,那么,谁来印书呢?没有印厂,策划成卷的书,也无法落于实际啊。
鉴于她的历史了解,书坊可自己刻版,也可用官方印厂,即编、印、发一体,都是自己干。
她没钱,又得尽快立足,即使先期刻版复杂,她也无法假手于人。也就是说,她必定要用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