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明晃晃地看得出施知鸢每次听到奇巧受人喜欢的不自信;
或许,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直到那日在胭脂铺,她笑盈盈地隔空拍拍花朵,“娃儿,你是奇巧里最幸福的小家伙。”的时候。
商安歌更坚定这个想法,她是想奇巧被人看见、被人珍视的。
所以她既然不敢,那……他就轻轻地推一下。最后到底跨不跨出去这步,还是由她自己定。
施知鸢却面色越来越平静,无喜无悲,像极那日在何府三言两句道破天机的严肃。
那买画人心满意足地走了,最早的黑衣人再不情愿,也唉声叹气地垂头走了。
施知鸢几步站在那摊前,不知道在等什么,商安歌陪她等。
过了一会儿,墙上又出现一幅画,同样的“画仙醉酒”,卖货人看见摊前还有人惊讶一下,转而心情甚好的问,“你们也要买么?”
“我看看。”
货主感觉今日是真走运,把画递给她,“黄金三十两。不过还头一次有小娘子要买这个,咋?给你身边这男子用?”
话尾都是调侃,戏谑。
施知鸢也不回,只看画,手指轻轻在上一抚。
货主正在倒酒,准备给她。
“果真是你做的。”
货主的手停住。
“这么卖,这么做实奇技淫巧的恶名,”施知鸢仍面无表情,可话音却有些颤,气得有些抖,“你对得起学的一身本事吗?”
商安歌没查到这个,本来以为就是个倒手贩子,没想到却是他自己做的。
货主一把夺过来画,怒道,“不买滚。”
施知鸢拿起摊上卖的其他东西,无一不是淫向,有粗制滥造,却也有不乏细节的。那种碰到同类人却绝然不同的作为,五味杂陈的感情冲击着施知鸢,“你怎么舍得?”
舍得让奇巧的境地更惨?
“这也是它的一部分,怎么了?只瞧得阳光的?黑暗的它就不接受了。”货主好像也一下触及到逆鳞,愤而怒吼,宛若憋了许久般喷泄而出,“再说,世人只认这个,只有这个挣钱!”
施知鸢眼眶有些微红。
“懂屁!”货主啐一口,却不像对施知鸢。
“呵,”货主转身把画又挂墙上,有些自嘲地絮叨,“阳光的,黑暗的,都是见不到光,遭人唾弃的,有什么区别?”
“不!”施知鸢微晃头,定定地看着一处,“我偏不信,我偏可以用阳光的赚的盆满破满,偏可以让它正大光明的横行在世间。”
“幼稚。”
货主像看说要去捅天的三岁娃娃般,可笑滑稽。
“若没成,那就是我还不够厉害,站的还不够高。足够高,我,就是风尚。”
施知鸢垂眸,说话声不大,也不是力气十足的宣誓,只是道寻常道理般,像是说蚂蚁搬家是因为下雨般,因果道理罢了。
货主呆了一瞬,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谁?官家?施乡君吗?不,施乡君都做不到。”
施知鸢没答,面色依旧平静,转身向前而走,身后那货主仍哈哈哈笑声不绝。
鬼市没人问卖东西的是谁,也没人问买东西的是谁。
连脸都看不到,是谁不是谁,又有什么重要?
施知鸢平静地向前走,商安歌默默地护在她身后,清儿担心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着走着,施知鸢停下来,商安歌也停在她身旁。
“你……”施知鸢看着余光里的地上货,“了解鬼市吗?可以问问怎么在这摆摊吗?”
商安歌一点都不意外,温柔地道,“知道。”
施知鸢扬起平静的小脸,“我想试试。”
“好。”商安歌温柔又妥帖地道,“只要你想,就做。”
施知鸢缓缓地绽开笑,神采又回到眼眸里。
商安歌佯装出去买摊位,逛了一圈,确认阿晖阿壮已经到了,才再回施知鸢身边,“买到了,我还叫人把你存在我那的奇巧带来了。”
本又怂了的施知鸢躲在大树干后,犹犹豫豫,虽说不至于反悔,但是怕得直转圈,听见这么快做好了,吓得一下抱住树。
“我还以为很难办到呢!”
“对我不难。”商安歌凑过去,“要不……回家?”
“不!”
施知鸢生怕自己没胆了,好不容易跨出来一步,非把脚落下来不可!
她站出来,抖抖肩膀,“走!”
商安歌笑笑,把她俩带到那空了许久的摊位上,亲力亲为地把奇巧取出来,摆在地上。
施知鸢边摆边纳闷,“这都是我今日带给你的诶?”
“嗯。之前的卖的太好,没留下。”
商安歌说谎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施知鸢还是觉得哪怪怪的,但看着最近做的这些引以为傲的奇巧,信心立马回来了。
实力就是底气,施知鸢笑着一抬下巴。
三人摆好,就跟其他摊主一样,隐藏在黑暗里。
坐等人来看。
走过高瘦结伴的两人,施知鸢期许地看他们,他们瞥了一眼,脚向前走去。
施知鸢:……。
正常。
又过去三个。
又又过去五个。
又又又过去一个。
来来往往的人甚多,却没有一个人弯腰看它们一眼。
施知鸢憋嘴摇摇头,这帮人真不识货。
在鬼市的另一头,莫缕察也穿戴着黑衣,和丫鬟走在市间,“那彩色牡丹没在市集里,若是有卖,那就定在鬼市。”
“小娘子,公主要的那么急那么凶,咱们要再找不到,会不会骂咱们?”丫鬟超级怕公主。
“那就赶紧寻到!”莫缕察心烦意乱,“都怪施知鸢,什么都抢风头,害得旁人还给寻不存在的东西。”
转而她又道,“其实,大家都没有,新鲜劲过去了,便不会有事。”
还有一处,“公子,你说这真会有彩色牡丹吗?”
“来碰碰运气吧,听说赏金榜上有人出千两求,若有,可赚大发了!”
无人问津的施知鸢正托腮发呆。
摊子发霉得宛若结了蜘蛛网。
商安歌把油灯往奇巧旁挪挪,“添点光才能被人看见。”
第89章 争抢
昏暗的黄灯照在彩色牡丹之上。
整个摊子立马宛若流光溢彩, 黑暗之中只见彩虹。
施知鸢虽然一点没因为无人问津对自己作品产生怀疑,但还是拄着脸,丧丧的。
啥时候遇见识货的人啊?
这边商安歌刚挪灯添亮, 那边登时就有人被不经意地一瞥惊艳到,“夫君,你看!那的牡丹好漂亮!”
“走, 去看看。”
两个黑衣人手拉着手走过来,蹲在摊前, 女声道,“我还以为刚是我眼花了, 竟然真是彩色的!”
旁边的披风里伸出来一只男子的手,摸摸花瓣, 再看看手心,“不是染的?!”
“嗯!长得。”终于有人发现它了!施知鸢得意地道。
或许是头一次见卖货人介绍, 两个黑衣人还楞一下,转而微笑道, “不知道多少钱?这还能开多久?”
施知鸢思考良久,“还能再开几支花吧,大概花期还剩一个月。”
“再开还会是彩色的吗?”
“会。”施知鸢等过花开二茬, 是还是彩色的,“不过花期也是大概, 不能确保买过去会维持多久,还会再长几支。”
清儿听得直捉急,这样实话实说, 谁还会买啊。
果然小娘子犹豫了,那边男子接着问,“不知多少银两?”
施知鸢也不知道, 左右这些原是已经抵给商安歌,准确的说应该是商安歌的商品了,偏看向商安歌。
商安歌道,“十两。”
那俩黑衣人对视一会儿,摇摇头,起身便离开了。
施知鸢长叹一口气,“会不会定高了呀?”
“不会。”商安歌坚信道,“它值。”
确实值,施知鸢也不想贱卖,可是……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也没事,施知鸢一转头,笑了,好像真卖不出去也没啥,做是因喜欢因开心,现在知道这个卖不出去,也好,下次拿别的跟美人易货,不会让他亏了就是。
至于奇巧……
施知鸢满地看看,捡起不知道谁丢的木板,拿块石头,在上面写上:奇技淫巧,四个大字。
让别人知道奇技淫巧不止那些就够了。
他们喜不喜欢,随他们便吧。
把板子摆在摊前,施知鸢笑盈盈地坐回去。
商安歌也不问,也不阻止,就含笑宠溺地看她,然后帮她把帽子正一正。
又有好多来看花问价的,许是整个鬼市,不,整个汴梁独此一份,大家都新奇,逐渐人聚得越来越多。
“这花咋长的!好漂亮。”
“……就是好贵。”
“奇技淫巧?这花是奇技淫巧?哪邪,哪淫了?”说话声越来越小,那人正跟同行人趴耳朵。
“彩色牡丹?!”一黑衣人听见这话,立马让同行人给她开道,她硬生生挤到摊前,见果真是彩色牡丹,大喜,“没想到还真有这玩意?!老天助我!”
黑衣人指着三盆彩色牡丹,“这仨都包了,多少钱?”
施知鸢刚要说话,就被旁边的清儿拉住。清儿附上前,“这人是莫小娘子,小心出声被认出。”
“??”施知鸢惊讶地看摊前黑衣人,自己一直没把莫缕察放过眼里,别提此刻听声音听不出,看身形也记不起来。不过,清儿说是,应该就是。
停顿这几瞬,又从人群里冲出来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等一下!!别都卖她!我出双倍!卖我!”
莫缕察气得扭头看这气喘吁吁的黑衣人,“懂不懂先来后到?!”
“商人以钱为重。再说,这是鬼市,向来开价第一。”
黑衣人说的义正言辞。
商安歌见施知鸢收回话音,猜遇到熟人,便他开口,“原是十两一盆,现在可以由你们竞价,价高者得。”
莫缕察气得手直抚额,本来简简单单的事,哪出现个二傻子!若是寻常地方,她露个脸,装个惨,撒撒娇,男子不都让着她。现在,遮的严严实实,美人计也使不上,还真花钱砸?就图个不得宠的爆脾气公主好感?
烦死了!莫缕察眉头紧锁,可是不依附公主,不借她手,根本报复施知鸢一点皮毛的可能都没有!
算了,这次砸就砸吧!
“三十两一盆。”那公子直接道。
莫缕察瞠目结舌地看他,疯了吧!这么高!“三十五两。”
“五十两!”公子负手而站,丝毫不虚。
众人一听有好戏看,凑过来的人更多了。
这价也着实吓到施知鸢,之前十两没人买,现在直接到五十两?!这也太高了吧!
莫缕察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看那啥也看不到的黑披风,咬牙切齿道,“五十五两。”
“不好意思。我家啥也没有,就是银两多。”那公子气定神闲,“七十两。”
“哇!”听到价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晚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都着急地问,“这是在抢什么东西。”
“一盆花。”
“就一盆花?”
那黑衣公子不屑地一翻白眼,这帮人懂什么?转手拿黑市去卖,便是千两。
行商捡漏这么多年,他这点眼力和门道还是有的。
这花怕是以后有的价高。
现在多多益善,屯之富之。
莫缕察不过是拿私房钱买,哪还能再往上抬价,一个扭身,使出来老本行,扭捏造作,可怜巴巴地声泪俱下,“今日一见到这像从天池采摘而下的牡丹,心中实在喜爱,更是见其思人,想到我那早走的姐姐!呜呜,可不可以可怜我一番相思之苦和深爱之情,将花卖于我。我是穷苦人家孩子,着实再拿不出来更多钱,但是我会把您的善心牢记一辈子。”
声音颤抖,声情并茂,再配上她本就清甜羸弱的声音,不可谓不动容。
说得好些围观看客都可怜心疼她。
施知鸢却翻个白眼,姐姐?她姐姐前阵不还在秋游上玩?若是让她知道这事,非气得掐死莫缕察不可。
还贫苦人家,她家轿子的奢华也是汴梁数一数二的。
撒谎不打草稿的家伙,施知鸢笑着看猴耍似的看她。
莫缕察掩泪哽咽,满意地听看客们议论,却烦躁地发现摊后黑暗里的人没啥反应,还隐约听见有女子笑声。
脸登时难看极了,可惜太黑,旁人看不见。
莫缕察接着可怜巴巴道,“公子和公子夫人能寻得此物,也乃能人,不似我这般庸人无路可走,只能卑微乞求能得心爱之物。呜呜呜呜。”
商安歌笑笑,“你说看见它,想到天上的姐姐?”
莫缕察柔弱地点头,演得再犹怜,也被黑夜吃的一点不剩。
“我们牡丹吉利富贵之极,一点没你所说之象,想必你不是她的有缘人。”
莫缕察慌了,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咋被发现了!确实是想借指死人,增添晦气,那就没人跟我抢了!
“那你什么意思?”商安歌轻挑眉。
听到施知鸢笑,就知道她跟这女子不是朋友关系,那他也不准备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