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他上担架被抬走,大概算他们真正的分离吧……
纪荷后来再也没靠近过他……
哪怕生日那晚……
……
醒来,枕头上全是泪水。
黑蒙蒙的屋子,像只冷窖。
所以真的是梦。
纪荷起身,习以为常地抹去泪水,接着到卫生间脱衣冲澡。
热气迷蒙了玻璃。手机在床头不住震。
凌晨三点。
她其实才刚睡下一个小时。
医院里秋秋得观察三天,后续良好的话则可以出院。
周开阳断指手术很成功,她去的时候,他刚好苏醒。
整张脸白的像纸。
问她楚河街的案子还做不做。
出师未捷身先死,换一般人早不干了,纪荷说,“我不但要做,还得做大。”
“怎么大法?”周开阳当时笑了,他是很随和的性子,万事都随她。只要她做,他没有道理不跟。
纪荷先让他养伤,周开阳说,是不是有了江队就不需要他了?
纪荷当时懵了,挑眉疑惑望他。
周开阳笑地更开,“他那样救你,谁看了不心动啊?”
“你是男的,你也心动?”她无语极了。
周开阳说不是那种心动,而是震撼、感动。
纪荷知道老友想说什么,但大家都是成年人,除了爱恨情仇,还有事业心吧。
“我会跟紧他。今天我在市局听说他本来做为白厅秘书,是要下沉到临市做副市长的。却跑来明州做刑警。我猜测,他带着任务来的。楚河街可能是他第一个大案。”
“你顾左右而言他?”周开阳不依不饶。
纪荷懒得辩解,交代了声好好休息,立马从病房转出来了。
江倾当时就在医院。
除了受害者,加害者们包括那个罪魁祸首肖朗义,鼻梁被打断,头包地像粽子,也在医院住着。
两名警员寸步不离看守。
江倾前来慰问。两名警员和他在病房门外聊着。
纪荷绕都绕不过去。于是又麻烦他送她回家。
当时到家已经一点半。囫囵洗了下睡了。
此刻,又洗了把彻底地,纪荷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
手机连续的震。
她头上擦着毛巾,一边单手拿起,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秀眉微簇,很是惊讶点开,嗓音微沙,“……干哥?”
“听说你出事了。怎么不找哥?”对方有一把磁性的嗓音,说话永远带着可靠的笑意,此刻,还微微责怪的意思,令他语气听上去有一些威严。
纪荷擦了擦发,“没关系啊。都解决了。该抓的抓,我该采的照采。”
对方不放心,“想全身而退哪那么简单。一定注意安全,明天我出差到家,干脆住我这来。”
纪荷笑,“不用了。”
说话间,晃到阳台,看外面的天光。
此时,正是接近黎明、最为黑暗的时分。
小区万籁寂静。
老旧路灯十来米站一个,有的灯泡半亮,有的就干脆罢工。
不宽的过道乱糟糟的停着些私家车,白天孩童玩的健身小场地旁也塞了一辆大奔。明显堵住路,但也没办法,旁边已经没有这辆车可停地位置……
纪荷按在玻璃上的手指倏地一重,留下一枚清晰指纹……
“对方心狠手辣,指不定要报复你,你住那里很不安全……”手机内的声音渐渐听不清。
纪荷唇瓣立时颤了一下。
认出楼下奔驰的车牌号,还看清驾驶座上司机的侧颜……
他,不是走了吗?
第17章 蛊 “我能碰一下吗?”
凌晨三点半。
纪荷披衣服下楼, 往他车边走时,车头灯闪了两下。
他显然注意到她下来了。
“不是走了?”拉开车门坐进去,纪荷满脸疑惑。
江倾眼睛是红的, 大概没休息好的缘故,望着她时,带着一点被发现后、困窘的笑意, “你知道……”
他侧转身体,面对她, 动作间除了簌簌的裤料与真皮座椅发出的动静,还有他清浅的夹着烟草气的呼吸, “刑侦学上有四个字叫宁丢勿醒。”
纪荷一挑眉,感兴趣的样子。
他残留着烟草味的食指曲起、在鼻梁轻推, 声音含混,“就是当跟踪一个人, 宁愿跟丢也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醒就是发现的意思。”
“所以你刚才做了一次失败的跟踪行动。”纪荷双臂抱胸的含笑看他,“我醒了。”
他生无可恋, 要面子地,“你刚夸过我优秀……”
那是昨晚在警局,被他所展露的英勇所折服夸了他一句, 没想到他这么放在心。
纪荷哭笑不得。
“现在的情况不是你优不优秀,而是你怎么没回去?”
“你不安全。”
“江兄, 谢谢你。”她语气正式,连表情都收敛,眼神一瞬不瞬的注视他。
经过几个小时的沉定, 她脸上的伤变成褐红色,嘴角破皮的地方看上去很疼,可她那里还往上拉, 笑地没心没肺。
他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像要等待她到底能这样疼痛的笑多久。
答案是三分钟。
嘴角落下时,愈合的伤口被扯开,有一些血丝从缝隙中裂出。
江倾沉默。
漆黑黑的眸子不时瞥向她。表情有些无奈。
纪荷也空坐了一会儿,才发声,“你知道吧。我没出国,也没有上过大学。”
出国记录海关随时可查,高校毕业与否更加多的是手段。
从重逢她“复生”开始,谎言逐步揭穿。
但他不动声色,就像那天纪荷带他上的是三楼,而自己却住六楼。这次送她回来,她在六楼跟他打招呼,他丝毫没有惊讶的表现。
他早知道她住六楼,一个刑警的观察能力,只会比她一个记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其装死不如坦白一些。最起码对他是一种尊重。
“我那年在高速出事后,不想连累你,也厌烦了和老家那些人纠缠,就和你告别,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生活。”
“江兄,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我过得还可以。对我当时对你的亏欠,我感到抱歉,也很感激。”
“你还是想问我,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也告诉你……”
车厢里都是她的声音,娓娓道来,心平气和。
随着天光越来越亮,晨起的人们发现这一辆堵路口的车开始催促。
江倾像没听到。视线直直望着前面一栋楼上贴的片警联系牌。
蓝底白字的长方形小铁片,在此时却显得有点讽刺。
手在方向盘上逐渐收紧,下颚也绷住。
“就是这样。”纪荷轻吁一口气,无所谓的笑,“我是一个黑户。从小就没户口,那位叔叔在家族里有权有势,向来都他帮我张罗。那次回去祭拜,询问高考学籍的事,莫名其妙就发现我的身份被他女儿用了……”
“这是不参加高考的理由?”她成绩优异,当年在南江十三中,打破人们对寒门子弟的偏见,门门课全市第一。
“考出来也是别人的成绩。”她声音云淡风轻。
甚至笑,“我知道你要说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难道不是?
江倾无语的凝她。
他简直太无语。脸上表情像多年青春错付渣男一般,全是悔、不值。
纪荷本来挺伤感,毕竟是自己人生的一重大挫折,现在看他表情,不由笑到肩膀抖。
“小心你嘴撕开……”他明明关心的意思,听上去却希望她如此,得到报应才好的样子。
纪荷笑地更厉害。
她摆在腿间的手自然而然地、放上他胳膊。
江倾身子一僵,呼吸都顿了一下。
他视线仍然向前,太阳穴上的青色脉络像晨起的山峰,于亮光下越来越淡。
趋渐温和。
她按了按他那只坚硬的手臂,接着,抬起往上去。
他好像早知道她要摸向哪里,微避了一下,纪荷却将他衬衣料子一拽,明明轻微,却拉得他整个人都似停止运作,除了眼神不服晃动,薄唇抿起,其他地方就跟死了一样。
“我能摸一下吗?”她轻轻问。
“废话。”江倾不客气呛她一声。她应该晓得,他已经被拉停,怎么可能还抗拒她的触摸。就故意气他对吧。
他表情更加不忿。
纪荷毫无知觉,和他不在一个频道,她感恩膜拜似的五指伸进他发里。
细微的温度与温度的碰撞。
两人都震撼了。
江倾用力在方向盘上抓握一秒,才止住自己颤抖到差点出洋相的身体。
纪荷摸到他头颅左侧一道宛如被煮裂开的蛋白、扭扭曲曲的凸起伤疤,触手惊心……
“真的不值……”她低头,眼帘、手指全都开始颤。
仿佛那天高速公路上的大雨连绵到车里。浑身被浇得冰凉。
“我真的欠你一条命。”收回手,她抬眸看他。眼底红着。
江倾乐了,心底有点恨她当时连趟医院都没去,他一个人在ICU和死神搏斗,她连夜搬出江家,房屋清扫地干干净净。
后来她出事,警方到家里提取DNA检材,她这个神经病竟然把所有地方清毒、抹拭,别说检材,连颗灰尘都没找着。
她当时如果没有那么手快,而是到医院陪陪他、照顾他。或许后来十年之久的误会就不会发生。
不过,能现在活着在他面前。
江倾一概不计较了。
他好整以暇,静静望着她垂下去的头颅,翘唇笑了一声,“现在对我好点。来得及。”
“我请你吃早饭?”她瞬时来了精神,殷勤地朝他眨眼睛。
江倾胸口一堵,嘴巴几度张合,终究是没骂出口,“好啊。”怎么舍得骂,当祖宗奶奶供着都不为过!
你最好自觉点……
他心里对她、这么说了句狠话……
想想好丢份,嘴上却笑地像捡着了她一块吃剩的糖,过于廉价,过于甜蜜……
……
路上,他询问了些她怎么做到调查记者的事。
纪荷如实回答,将怎么跟老虞相遇,又怎么忠肝义胆帮老虞拿了大新闻,对方一眼望出她是匹好马,一手带到成为明州台的幕后骨干……
事无巨细,讲得投入。
经过天河分局门口,纪荷急声,“你停一下。”
“做什么。”他声音没吃盐一样,高高在上的少爷眼神,懒懒看她。
纪荷失笑,“我约了张队一起。刚好聊聊昨天的案子!”
大约半秒钟,江倾脸色就变了。由清隽少爷变地主老爷,冷冷瞟着她。
清晨光线洒在车厢内,他眼睛清透,这么瞟着人时,纪荷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还有她这边车窗外摆煎饼果子的摊子。
“他不能吃点煎饼?”声音没好气。车厢温度都似冷了两度。
纪荷无奈,安抚着,“我下次专程请你吃饭。今天不太正式呀,不能显示我对你的诚挚谢意。就把张队拉上了,刚好可以谈个公事。”
“听起来是我不识抬举?”
纪荷一愣,望他,“你干嘛呢。”
“我……”我想跟你单独早餐……江倾被自己惊着,觉得太不是男人样儿,心口拔凉拔凉的,脸色微微恢复正常,“……就等吧。”
于是一起等着。
昨天参与斗殴的虾兵蟹将都被拉来了分局,主谋肖朗义和他母亲被分去市局,密不透风看管,听说肖为民昨天申请取保,被无情拒绝。
这会儿估计正晕头转向找关系活动呢。
纪荷思考着昨天的事,不时把探究的眼神往身边这位爷脸上放。他磕着眼,靠在座内养神,英俊的脸庞温和无害,惹得她想试探试探……
“咳……”清咳打破寂静,准备开场……
“别问案子相关。”
“……”敏锐度太高了吧,不愧是干刑警的。
纪荷无奈,再次摸表看时间,张政还没出来,昨夜他们够忙的,全是些地痞无赖,审起来相当麻烦。
忽然,寂静的等待时间内,身旁男人突发声,“那天,就只有你说的被替考的事?”
纪荷想回是的,可不经意一瞟分局的警徽,威严壮观,她马上避重就轻、老实交代,“不止啊,你不是看到我当时十个手指头都烂了吗。”
他睁开眼。
她身体方向向外。长发低束了一条马尾在脑后。后颈和部分脸颊的肤色白皙到扎眼。
空气中有细小灰尘在舞动。
显得朦胧、不真切。
依稀是她叹息声,“他们用我父亲骨灰威胁我,一定要参加高考。否则就拿去喂狗。我不相信,就扒我爸的坟查看……所以弄地手很狼狈……”
说完后,气氛再次死寂。
纪荷挺无奈的耸肩,说笑着表示都过去了。
江倾果然没再问话,任何人说出这种凄惨事,聆听者都会产生同情,怎么可能再揭伤疤。
纪荷乐地、逃过一劫。
很快张政出来。
三人简单寒暄后,驱车去了一家早茶楼。理所当然纪荷付账,吃到一半溜出来,到收银台前,一报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