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荷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冲江倾挂起一抹笑,简直比哭还难看,“江队,这么晚兴师动众干什么?”
江倾身上有一股绿茶香,他自己可能没察觉,和纪荷站的近时,会替她冲淡一些河面上的腥气。
他好整以暇,声音清浅,“当然加班。一级勤务,从上到下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
纪荷努力保持镇定,指了指他身后的蛙人,“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找了蛙人到水底下掏一掏,看有没有新闻可捞。”
她怀疑自己身上被装了窃听器,不然他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一瞧他坦然神色,想他一个市局领导应该不屑做这等鸡偷狗盗的事。
所以就是,警方对分尸案件的重视超出她之前的分析,他肯定派了便衣在楚河街转悠,才获取她的行踪,接着坐享其成。
纪荷想和他撕破脸又不得不维持表面平和,商业假笑,“江兄,既然大家都来捞东西,那你捞你的,我捞我的。”
“这可能是抛尸现场,外人一律不得破坏。”他说着,挥手让蛙人下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就将纪荷赶到路边。
老蔡按住她要造反的小肩膀,再三安抚。
江倾背影对着他们,正蹲在河边,和蛙人兄弟沟通。
纪荷朝着他背影挥了几下拳头,心目中已经将他打翻进水,吃了一肚子排污水,一口恶气才出小半。
终于被老蔡按着,以旁观者良好市民的形象,也凑到了河边。
“不服气?”他还这么质问她。
用嘲笑的口吻。
纪荷使劲白他一眼。扭过头。
江倾对着她后脑勺笑。一脸的满足。
……
月黑风高。
疝气灯的照耀下,水面不时翻滚。
全副武装的蛙人兄弟下去了三个。大约十五分钟,底下就传来动静。
纪荷激动的一跃而起,瞪着河面,两手撑在膝盖上,全神贯注。
江倾双臂抱胸,神情严肃。
“有东西!”旁边的警员大嚷,连忙找了拖拽工具,扔到河里。
三个蛙人出水,将绳子栓住那东西的底部,接着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伴着一股河底淤泥厚重的臭腥味,一只圆柱形的大铁皮桶湿淋淋被拖出水面。
岸上的警员合力将东西抬上一块相对较缓的平台。
没等江倾制止,纪荷不要命地飞过去,拿着相机一震咔咔咔连摄三张。
“各位放心!绝对不外泄,也不拍摄死者相貌!这个桶太有门道了,抱歉,抱歉,忍不住!”
她一连声的先斩后奏,态度又诚恳、情有可原的,侦查员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江倾见她笑地像开灿的菊花,本想威严两句,可她下一秒“哇”一声长叫,鸡飞狗跳地满场窜开……
看地他嘴角直抽。
“好多龙虾……”老蔡捂住了自己嘴。
铁皮桶内装着一具男尸,呈坐姿,腰间捆着一块大石头坠在桶里。
法医刚把铁皮桶放倒,里头豁然钻出密密麻麻的红壳小龙虾,有的钳子和嘴巴里粘着腐肉,一拉老长。更多的是受到惊吓,从尸体里一哄而出,爬出桶,满世界的乱窜。
这些龙虾膘肥体壮,钳子坚硬,到市场上卖,绝对好价钱。
“呕……”纪荷爬到土坡之上,对着废车场的墙根一阵呕吐。
老蔡也坚持不住,飞奔而来,同她一起哇哇呕。
下面的缓台成警方的主场。
江倾接过下属递来的手套,慢条斯理戴上,一边蹲身,近距离观望那具尸体。
“从外观上,这具尸体就是前几天楚河街垃圾里发现的断肢主人。”饶是见多识广,天河分局的张队长也对这一幕极其作呕。
“死者左腿从根部缺失,全身只有这一件蓝色短袖,”戴着口罩的法医是位女性,低挽着发髻,不时向江倾汇报,“其他裸露的地方均被小龙虾啃食。脸部……”
“呕——”土坡上,纪荷正大吐特吐的声音猛地入画。
女法医瞬时有点儿哭笑不得。
“今天反常。”张政摸着下巴,望土坡,“纪制片曾经和我们在殡仪馆解剖一具巨人观尸体,可是面不改色吃泡面的主,今儿怎么了?”
“先把尸体带回支队。”江倾皱眉起身,摘下手套。
在尸体装进裹尸袋前。
纪荷忍着不适,从土坡飘下来。
她嗓子已然发哑,仍然坚持用相机拍了几张外围图,至于那具尸体,肯定不能乱拍。
只抓拍了几只正在啃肉、意犹未尽的小龙虾,就收了相机,一转头,又弯腰痛苦作呕起来。
江倾在一旁低声,“小龙虾食腐。你不知道?”
“知道……”纪荷的呕吐中枢受到刺激,正在指挥她的膈肌和腹肌收缩,从而不住干呕,因为晚上没吃多少。
背上突然附上一只手掌,轻微拍动。
纪荷怔了一瞬,那刹那她的呕吐中枢好像罢工,人奇迹般的恢复。只不过在旁边老蔡的呕声影响下她又不住呕起来。
“是不是今晚吃的小龙虾?”江倾笑问。
“是是是……”纪荷两眼角挤出泪水,委屈到不行。
都怪死老蔡。
“对不起啊荷……”老蔡此时奄奄一息,虚弱对她抱歉。
旁边正在装尸入袋的女法医闻言笑出声,“我就从来不吃小龙虾。这玩意儿喜欢腐肉。大家真的要小心。”
纪荷说,“我也马马虎虎,是老蔡说这边有家龙虾馆好,我陪他去,点了五斤,两个人……”
她至少吃了五分之一……
当时老蔡还嘲笑她,这点都不够他塞牙缝的,这下好了,老蔡遭报应了。
“小纪……”老蔡呕吐中枢发达,两手拿着张政给他的证物袋,一边呕吐,一边眼泪鼻涕齐飞。
画面滑稽。
纪荷稍文雅。
她很瘦。
干呕时,一对肩胛骨收缩、颤动,像蝴蝶振翅欲飞,羸弱感、叫人怜。
江倾声音淡,在夜风中安慰,“外边餐馆都人工养殖,哪有野生的给你?”
“真的吗?”纪荷像抓到救命稻草,回身,眼底还印着泪水,可怜兮兮看他。
江倾瞬时舔了舔唇。
内心想剥开她的外皮看看,她里面到底什么样子的,一去不复返的狠心?连她自己也骗掉的乐观面具?还是现在这样,外表强大实际不堪一击,一堆小龙虾都吓到的娇弱?
“你什么眼神?”纪荷又开始难受了,“你果然没那么肯定啊……”
江倾有口难言,哭笑不得。
张政插声安慰,“哎呀,见惯了就好。上次我们去龙山水库发现一个沉尸,那肉啊,都被水库大鱼啃光了,只剩一副骨架。”
“哪个水库……”纪荷突然面如死灰,像被按住了暂停键。
“别他瞎说。”江倾虚揽她腰,准备带走,她已然不会走路,虚揽变实揽,直接靠在他手臂上。
江倾唇角上翘到自己都难以收拾的地步,一边觉得张政不会察言观色,升迁之路困难;一边觉得这下属憨有憨得好,至少深得他心。
张政在旁高声,“江队,我没瞎说。龙山水库是明州的网红打卡点,有很多农家乐,那沉尸被库里的大鱼啃得七七八八,我们不往外漏,那些游客,谁知道吃的鱼是啃过尸体的鱼?”
“呕……”
“呕……”
他话音落。
两位媒体人呕吐中枢一齐发作,哭嚎着,“……现在我们知道了!!”
“咋咋了……”张队懵。
江倾肩膀在颤。
不止他,警方所有人都腹肌笑痛。
张政明白过来了,大笑,“不是吧,你俩在那边吃过鱼?”
纪荷摇着手,“不行……我撑不住了……”
身形晃荡。
江倾连忙将她腰捞住,抱了个实。
她惊呼一声,对上夜色中他无辜的眼睛,心里一急,恨不得一下呕他脸上去。
双手捶打了一记,被捞去了高地,面红耳赤站稳。
“小心点。”他瞟她一眼,带点警告意思。
又说,“你该去买彩票。”
一边回味着手感,吃遍明州,怪不得腰软腿细。
第20章 蛊 “你在这儿睡了一夜?”
龙山水库景色优美, 去年春天台里踏青,一起吃的肥美大鱼。
老蔡如临大敌,“张队, 什么时候发现的死尸?”
张政笑,“今年的事儿。”
“哦,那就好。”老蔡虚惊一场, 朝纪荷递一个逃过一劫的眼色。
纪荷面无表情。
她和江倾眼对眼瞪视了一会儿,以他的似笑非笑转身离开告终。
纪荷气得恨不得当场吞下两百斤的小龙虾、将自己撑成一个大秤砣……
让他装逼!
单手抱她!
显得他很强、很大!
人家新来的女法医都投来数道视线, 瞥他们好久。
纪荷头疼。
刚才确实是自己不对,差点污染到现场, 但众目睽睽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再不济他可以拿一个证物袋给她,就算吐也不会污染到现场。
太伤自尊。
随手一拎就起了……
这……
“荷啊, 你脸怎么那么红?”老蔡凑到她边上居心叵测笑。
纪荷正烦,压低嗓音回复, “呕吐中枢刺激到我的皮下血管,充血正常。”
“你看我脸红吗?”老蔡摸了摸自己脸。笑地像只老狐狸。
纪荷抬头瞪他一眼。
老蔡一缩脖子, “嘿嘿嘿”讪笑。
明明是示弱的笑声,听着却猥琐至极。
纪荷膈肌和腹肌一难受,差点又要呕吐。
赶忙把这老家伙掀开, 捧着相机潜入战场。
侦查员正大范围的采集痕迹物证。
纪荷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女法医在汇报初步结论。
说这人是被钝器敲打头颅而死。
她还想继续听,就被江倾的声音打断, “回支队化验再说。”
……防她防跟贼似的。
纪荷差点朝他竖中指……
……
带着尸体回市局的路上。
纪荷接到老蔡的电话,说事情办妥了。
刚才的抛尸现场,一堆楚河街的居民跑出来看热闹。
肖为民竟然也在其中。
送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她当场给老蔡使了眼色, 趁人多,去肖为民座驾上办了点事。
“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市局录口供。”她和老蔡分开行动,车子归老蔡开了, 自己坐地是特警的车子。
鉴于刚才那一抱,惹了太多人注目,她没和江倾同车。
老蔡说,“今晚的监听工作我来吧……”
“嘘。”纪荷回眸望了望车里的特警兄弟,对方冲她一笑,她点点头,含笑地握着手机往窗边靠,“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讲话不方便?”老蔡上道地笑出声,“咱这手段不光明,不过对付渣滓没有特殊手段哪行?不能都像警方似的,件件按部就班来吧。”
纪荷嗯声回复。
“我就担心在车子上黏得不牢,或者他们在车上面不谈事情。”
“够了,只言片语就够了。”
“行。那你在警局也多打探点消息。”
“放心吧。”和老蔡道完别。
纪荷关掉屏幕,头顶着车窗思考死者身份,还有肖冰那一档子事……甚至还有陈颜……
她隐隐觉得这几件事可能都是同一件,但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的观点。
思考着一下入迷,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醒醒。”
再有意识时,首先感觉到脸颊上的风。
春夜,即使已至凌晨,外头风都带着暖气。
市局刑侦楼下种了许多梨树。之前来办事,听到警花们八卦说种啥树不好种梨树,不吉利。
可纪荷挺喜欢刑侦楼的梨花大道。
每到芳菲季节,落雨时,满地白瓣,像踩在婚礼殿堂上。
白首不相离。
梨花代表离也代表白首。
看人怎么想吧。
她忽地模模糊糊往下一冲,唉,怎么想到婚礼了?
“小心啊。”有人低呼一声。
纪荷迷糊的脑袋这才有一丝清醒,抬眸从扶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掌往上看,看到一张年轻硬朗的脸。
是那位特警兄弟。
“哥们儿,到了?”她晕头转向问。
“是啊。”特警兄弟约摸二十出头,长相正直,身上青涩味道也浓厚,笑起来憨憨的。
他将纪荷扶落地,笑说,“江队让你去他办公室休息。”
纪荷本来不清醒,一听这话立马清醒了,暗暗翻一个白眼。她才不去。
倏地想起什么,拧眉问这兄弟,“你们江队去哪儿了?”
她在大院子里没看到他车,不仅如此,连张政的车也没有看到。
除了那辆载着尸体的车停在解剖中心楼下,整个大院子都似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