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丁律律
时间:2021-05-08 09:39:16

  二叔打着电话离去。
  似乎直接跟毛二哥的人联系上了。
  留在屋内的乔开宇长舒一口气,似乎卸下千斤重的压力。
  二叔来到院内,对迎面赶上来要跟他商量对策的人一摇手,然后示意电话,“我这边有点消息你们别耽误……”
  在鸿升,除了乔景良当之无愧是纪荷的亲爹,平时喊得最亲的就是这位二叔。
  纪荷失踪,他急到降压药都多吃了几颗。
  见状赶紧靠边站,目送他焦急的背影冲进了相对安静的花房。
  别人佩服他对纪荷的感情之际,二叔来到花房,接通江湖人称毛二哥的电话。
  “我是周隆。”他开门见山,“怎么样啊,你们情况?”
  那头冰冷回复,“已经灌了水泥。到小腿。”犹豫,“……还继续吗?”
  “怎么说?”周隆大笑。花房外暴雨如注,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我看大少犹豫不决的样子,怕……”
  周隆猛地一喝,“怕什么!”他朝地面恶狠狠射了一口痰,“一个个毛没长齐就想爬到我头上,做梦吧——灌!”
  “是……”
  周隆最后警告,“这可是乔开宇干的事,要是东窗事发,想想你在老家的妻儿,可别把我乱扯进来。”
  “收到。”
  ……
  夜雨磅礴,烂尾的工地上,高耸的塔吊长臂失去控制般的在半空旋转。
  狂风刮得鬼哭狼嚎。
  一个茅草丛生的中庭,三面都是高耸的建筑楼,临江的出入口台阶有水泥廊檐稍微遮挡着风雨。
  穿着雨披的两个人正在奋力和着混凝土。
  空置的水泥搅拌机旁,扔着几把锈迹斑斑的铁锹。
  一个精瘦的男人从汽油桶边走来,拾起其中一把,返回原地。
  电闪雷鸣。
  一颗乌黑的看不见脸的头颅垂落着,偶尔闪电刮得亮一些,可以看到女孩莹润的下巴。
  灰暗暗的水泥森林和天空,在这一抹亮白的刺激下,可劲儿的摇摆。
  天地变色。
  “二哥,好了!”两个和混凝土的手下一人端着一锹,步伐狼狈的赶来,“操,雨太大了——”
  这活儿真不好干。
  他们不由集体这么埋怨。
  毛二哥是三人中身形最精瘦的,看着不像大哥,皮肤也黝黑,背部佝偻,不过在二十年前他可是连杀过四名警察的狠角色,逃亡至今,全靠鸿升的收容才改头换面,有了新身份,在明州一带,做着一本万利的土方生意。
  家产过亿。
  本来轮不到他干这脏活,手下两名战将就能解决,可今晚要处理的这个人不是一般人,鸿升集团的二小姐,乔景良的心头肉!
  毛二本来吓傻了,以为乔开宇在开玩笑呢,后来连周隆都下达了命令,他就再也没有犹豫空间。
  “怪就怪,你动了我们这一帮人。”毛二叹,“你可知道,乔大少这些年没我们,多少工程被竞争对手抢去?不过说什么都晚了。”
  一摇手,示意另外两人往桶里灌混凝土。
  已经到达她小腿。
  她整个身姿是半蹲,一开始混的水泥标号低,沙子也掺多,搅拌后久久不得凝固,她得了一丝喘息空间,还笑着咬掉他一块肉。
  毛二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忽然惊声,“慢着,把她嘴里的东西抠出来!”
  换了高标号水泥,效果立竿见影,新添的几锹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起来。
  这丫头片子再也不能叫嚣笑着和他们“斗嘴”。
  其他两人其实有点怵她,毕竟这样不怕死的女人简直就和电影里人物一样,不够真实。
  他们甚至怀疑,她做鬼不会放过他们。
  绑她来的司机惊笑着推辞,“算了吧,都被我一巴掌拍晕了,再铲几锹,凝的密不透风,往江里一扔什么都没了。”
  毛二雨衣帽檐下的小眼睛死死盯着纪荷。
  她垂着脑袋,脸颊浮肿,湿透贴着头皮的发有一部分已经被水泥固住,可她突然动了,很虚弱的微颤眼皮,像回光返照。
  “不行!给我抠出来!这丫头太硬!就没见过这么视死如归的!她肯定有计谋!”
  毛二说着不管不顾,亲自动手,伸手戳向她唇。
  纪荷虚弱至极,嘴巴里血腥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凶手的,有锋利的指甲戳破她嘴唇,她艰难睁开眼睛,翘起了唇角。
  闪电划过,她的表情应该不至于狰狞吧,但对方吓到退避三舍。
  她更加珍惜短暂的即将结束的生命,尽情笑,默声……
  江倾……
  你要平安喜乐。
 
 
第56章 蛊   不需要她假情假意……
  暴雨倾盆, 眼睛被淋得睁不开。
  有人在叫她,纪荷纪荷……一声又一声。
  昨晚他吻过她后背的刀疤,那是三年前曝光病死猪肉事件被黑心商家挥刀追逐三公里所获得的“战利品”。
  当时无暇思考新闻理想, 只单纯的拼死护住自己的工作所得。
  被商家连砍三刀,最后戳进背部,里心脏只有一公分, 她在ICU躺了三天。
  醒来老虞眼泪鼻涕一大把,说让她不要做了。
  直至2018年有明确统计的数据表明, 全国只有三百多名调查记者,像她这样的深度调查记者只有三分之一人数。
  14亿多人口。
  人们从碎片化信息中获得新闻消息。
  而真正参与调查, 全面、深入到事件当中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前辈们有坐牢、有身亡、有被迫改行,剩下的战斗队伍如履薄冰。
  老虞明确告诉她, 这社会没有调查记者不会怎么样,别把自己想的太高大上、非你不可。
  时代的变化, 新闻方式也在改变,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记者”。
  但不会是任何人都有牺牲。
  牺牲从来只有少数。
  记者的特殊性也不会被铭记, 只会在记者节这一天被缅怀,成为证实调查记者逐渐萎靡到消亡的一个证据。
  引来无数唏嘘。然后社会继续前行。
  可纪荷那时候反驳,如果死亡需要铭记, 那军人和警察在牺牲前一刻想的难道是烈士碑上名字刻得够不够大吗?
  老虞说她无理搅三分。
  纪荷觉得自己没错,死亡是突然的, 即使有事前明知会有代价的死亡,也不会考虑到自己会不会被铭记。
  人人都是岁月长河中的尘埃。自己的离去对别人的影响微乎其微是福气事。
  当然,她人可以轻于鸿毛, 但她的稿子不可以。
  进入鸿升和她的身世有关。
  当年在垃圾山救乔景良,他身上戴着一块藏有黄岚音照片的项链,想着他是不是她生父呢?
  在家乡得知被替考之时, 族人同时告诉她,她不是纪家人,是黄岚音从外面捡回来的。
  怀着屈辱的恨,她想搞清楚自己从哪里来,纪家那边已经明确显示自己和他们无关,只有似孤鸿般的黄岚音在死后毫无信息的、无法证实两人关系。
  母女、非母女、捡来、还是非法获得?
  她只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后来在差点亲口询问乔景良时,乔景良发现端倪,主动谈起那个和黄岚音很像的女人。
  原来对方并非真正的黄岚音。
  而是乔景良早逝的未婚妻。
  同时,纪荷再三观察对方生前照片,得出的确非同一个人,只是相似的结论。
  说不清失望还是什么,她再次失去黄岚音的消息,只不过获得了一个干爸。
  后来在和老虞的接触过程中,老虞提出鸿升可能是个大黑恶集团时,她丝毫没犹豫、加入了他。
  那时候,她对乔景良的感情,疑惑大于恩情,可能天生疑惑心,令她在成为调查记者后如鱼得水,大展手脚。
  如果鸿升真的无可救药,乔景良也牵涉其中,她可以大义灭亲。
  一个对自己生死都看淡的人,她相信自己也看淡其他人的生死。
  只是有愧。
  曾经思考着,如果干爸牵涉其中,她该怎样失望与难过,虽然行为依然会不遗余力曝光,可感情上无法交代。
  不过人类如果不负重前行,就如行尸走肉,失去意义。
  现在她不用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会比干爸先有结局。
  她的结局就是夜雨磅礴,烂尾楼工地里,一只迅速凝固起来的混凝土汽油桶、为最终归宿。
  不用想鸿升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想着日后与干爸的割袍断义。
  只彻彻底底为自己本身思考,为真正亏欠的人默哀。
  江倾。
  昨晚吻遍她全身,贴在她背后嘶哑低语了一夜话。
  告诉她,那年江上风有多大,他跟随搜救队寻找她,宁愿跟着快倾覆的小船坠江,不敢直面她的死亡……
  所以纪荷不会有福气……
  她的死亡将给一个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她原以为自己生来命硬,血缘全无,但仅仅在南江生活两年,认识了一个男孩,就会给他带来灾难……
  再死一次,对江倾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
  一想就心悸、喘不上气……
  但这也可能是混凝土逐渐埋高挤压她身躯造成的挤压综合征……
  她会因为身体内部受到挤压导致大面积软组织出血、内脏破裂而死。
  和他永别。
  “纪荷!纪荷!”一声一声呼喊的更歇斯底里。
  有一只手掌在她脸部拍打,要求她保持清醒。
  她试着微微睁开眼,但暴雨如注,天地变色,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求你——”
  “看看我——”
  可能是回光返照。
  听到他的声音。
  “你要敢死——我咒你不得往生!”
  她被吓住!
  感觉自己身上沉重,有许多双手在扒拉,手电的光横七竖八飞舞,还有拿来照她瞳孔的……
  “没有彻底放大,正在回笼!!”
  纪荷迷迷蒙蒙的眨了下眼皮,刚才那道女声立即大叫,“回来了——回来了!”
  吼得好像她的魂魄回笼,欢天喜地。
  是丛薇。
  这位可是法医,看到对方穿着雨披,小脸藏在雨帽下积极奋战的样子,纪荷差点吓过去,以为自己死了,魂魄正脱离躯体,看着市局的法医主任正在亲自给自己尸检……
  她不想死。
  怕江倾难过,何况他咒得那么激烈。
  “你给我撑着——听到没!”他神情在大雨倾覆中不甚清晰,对着她吼,吼完后又缱绻抚摸她脸庞,像是后悔,不该对她吼,该爱护……
  “江倾……”内心欢天喜地,发出两个音节,代表着她可能不会死,但也只是可能……
  挤压综合征严重的人会支撑一段时间,接着再死去,一点不耽误在初出清醒给人惊喜后,紧接着泼一盆冷水……
  所以他的语气不像旁人那么高兴,在大雨中声嘶力竭对她说,如果她敢死,他会故技重施。
  “昨晚就跟你说了吧,你中背上那一刀快死时,我在法华寺给你超度。从你离开到我们重逢的这十年,我去了法华山七趟,每一年都给你超度,直到三年前停止。”
  “知道为什么停止吗?昨晚没说现在告诉你——因为那次雨夜,我睁着眼失眠,听到你踮着脚尖而来的脚步声,到我窗前,给我关上了雨中的窗户,停留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离去……”
  “你真的是踮着脚尖而来,不是说鬼魂都这么走路?我认识你的脚步声,也认识你做事干脆果决的手段,你那么迅速,从禅院的月亮门拾阶而上,快步来到我窗户,关窗前恋恋不舍从外看了我一会儿……我都知道!”
  “我那次就不去法华山了,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去超度你——我每年去都在诅咒你不得往生、和我生生世世爱怨纠缠、我不死你也不准去!这辈子下辈子我们都得见面无论阴阳间!”
  “听到吗纪荷!”
  “法华寺主持第一次见面就说我杀念重,扰了你清净,让我放下,你得轮回我得自在。但我从那一次就恍然大悟,原来杀念重,你就轮不了回,那太好了,我从那次每一年都诅咒你——不准走不准走!”
  “纪荷……”
  “是你逼我的。我闹了十年的笑话,你回来了,到底是我的诅咒生效了,还是做了十年的好事得来的福报?那夜在法华山,我其实看清了自己,随着又一个七年过去,我会为停止在花季中的你放下屠刀……”
  “我会老去而你永生……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死了……还记挂着给我关窗户……”
  “所以我再也不敢去法华山……三年后我们重逢……我将你名字打在搜索框上,知道三年前那个离奇的雨夜,你是真的来看我了……”
  “你背后中一刀危在旦夕,躺在明州一家医院的ICU里,而我在法华寺地藏王道场诅咒你不得往生,雨夜禅房,你前来看我……被我吓回去了对吧!”
  “纪荷——我又改变主意了,你敢死,我就敢继续诅咒!”
  “听到吗!”
  听到了,听到了……
  泪流满面,混着雨水,分不清。
  接着,感觉自己胸腹间凝固的比较坚硬的水泥被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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