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薏环一双水眸似是盈着氤氲的情意,望向李渭。
李渭的目光本就一直定在她身上,被她这般瞧着,竟也觉着有些灼心,她天生的含情眉目,看着谁都是水莹莹的,便是知道她如今待他没甚情思,可仍觉着心头痒痒的。
他这段日子经手的事太过繁多,将将抽身出来,便找了借口来看看她,如今人在眼前,可只是这样隔空地瞧着,远远不能解他心头的渴望。
李渭收了目光,望向别处,红珊瑚摆件远不及她樱唇朱色娇艳,白玉盘也不如她凝脂般的肌肤莹润,墙上挂着的飞天美人图更难描摹她姿度之万一。
再如何巧夺天工的玩意,也难及她的一颦一笑。
几乎是一瞬间,李渭心头便压抑下来,她再难回到他身边了,以前他尚抱有一丝希望,想等她一个心甘情愿,他定能爱她护她一生。
可如今物是人非,所幸,她如今也算不上如何心爱他,日后无论听到什么消息,想来也不会太过失措。
“将军?”沈薏环唤道。
这人从进门便盯着自己看个没完,问他话也不回答,神思不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环儿方才说什么?”李渭回神来,按下有些烦乱的心思,缓声应道。
“秦家为何会认罪?他们不是一直想把事情推到沈家身上?”
“许是心虚吧。”李渭半真半假地说道。
“心虚?”沈薏环有些不解。
“私贩兵刃出大周国境,说得难听些便是通敌叛国,如何不心虚?”
“心虚便能认罪?早不心虚,晚不心虚,偏这个时候心虚,这秦家难不成专门为我解忧的?”
沈薏环顺口说罢,便撞上李渭带笑的眼,一瞬间,她便有些羞赧。
哪里是秦家为她解忧,只怕是眼前这个眸中含笑仍不掩锐意的男人为她排忧解难了。
“将军……”她不大自在地开口,顶着身前的灼人眼风,颇为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如何做到的?”
李渭笑了笑,神色笃定又有几分傲气,“都是些少主意的,使些手段,吓唬吓唬,秦松那人外强中干,一听皇帝心里对他起疑,叫人来查了,便没了主心骨。”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骗他们的?”沈薏环既意外又有些惊奇。
这种生杀大事,靠骗人,也能行吗?
“陛下如今忙着对付我定远侯府,忙着巩固他的皇权,连边疆战事都不上心,哪有功夫理会他小小一个知府。”
“也就是那秦松,太把自己当回事,实则陛下只怕是连他这人都快忘没了。”李渭神色冷淡下来,冷声嗤道。
“那秦家事后若是发现了呢?”骗人什么的,总觉得不大可靠……
“好歹秦家也算是与我有些缘分,我让人快马加急,想来这几日,这信也到了京里了,秦家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薏环捋了捋这前后的事,感觉也是八九不离十,她虽是不知李渭说的使了些手段,究竟是什么手段,但她对李渭仍是有些信服的,便也没再追问别的,只问道:
“那沈家最后会如何?”
“最重不过流放,”李渭看了看她,解释一般地说道,“毕竟沈家不算无辜,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不过应该不会牵连沈家女眷。”
“不过岳父……沈大人,沈大人可能会被降职罚俸,不过你不用担心,京中我安排了人,不过有什么落井下石的事的。”李渭几句话兜转着,说得极为小心。
“多谢。”沈薏环看着他,轻声说道,说完也皱了皱眉,自己也觉着有些干巴巴地,这种人情,便是千金万金,也难还清,可他什么都不缺,她也没法给他别的。
就这样吧,她和李渭之间,早就已经是讲不通扯不清的。
“还有,你那姐姐沈明嫣,应该也不会被秦家牵连,我朝自开国至今,刑罚还没波及过妻女。”
“嗯。”沈薏环应声道。
他确实为她想的很细致,连沈明嫣都想到了,不过她另有打算,只是没必要说给李渭听。
李渭等了片刻,见她一副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心下稍微有些失望,他起身,看着另一侧的她,轻声说道:
“环儿,我走了。”
“不留将军了。”沈薏环也起身。
终是有些不舍得,也不大甘心,李渭向前两步,深邃眸光定定锁着她,“依着沈姑娘看,在下这差事办得如何?”
沈薏环想往后退开些,可身后就是方才坐着的太师椅,她定了定神,避开李渭凌人的气势,轻声说道:“将军亲自出手,自然是没得挑的。”
“那沈姑娘要不要给些赏赐?”他比她高出一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地敲进她的脑海。
他虽未承袭爵位,可定远侯府高门,他又一身累累战功,等闲人谁敢说赏赐他,这会他自己反倒是不避讳些。
“……不想给。”沈薏环稍稍抬眸看了他一眼,撞上他摄人的眸色,心头便紧了紧,可她若是随着他的话意问他想要什么,他定是要说那些不着调的调笑她的话。
她神情动作无一不在昭示她心里多没底气,可便是理不直,气也不壮,她说出的话仍不是他想听的。
李渭有些好笑,她退无可退,可自己还能再进两步,他又往前一步,“沈姑娘不再仔细想想?”
“不了。”沈薏环低声说道,语气中有些恼意。
“当真不给?”李渭朝着她又进了一步,他站在她的身前,离她极近。
沈薏环没再答他这些毫无意义的问话,她对上他专注的目光,水润的眸色和泛红的脸颊格外勾人,李渭呼吸声音渐沉,盯着她唇瓣的嫣红,没作声。
她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更知道他现在想要做什么。
只是她终究不愿遂他的心意罢了。
眼前男人看上去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么。沈薏环垂眸心头暗讽,他还能想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事罢了。
蓦地,她抬手猛地去推他的胸口。
她觉着自己是出其不意的,想着大概能像以往那般,将他推到一旁,然后他抹不开面子,转身离去。
可片刻之间,她的双手被他单手牵住,腰身也被他揽进怀中,她的脸被扣在他的胸口,清冽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嗅觉,她几乎能听见他躁动的心跳。
他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环儿还真把我这身手当做花架子了。”
她被按在他的怀中,他衣衫上的锦纹磨着她细嫩的肌肤,想说话却说不出。
“环儿别说话。”
“让我抱一下。”
李渭阖眸,扣在她身后的手一下一下轻抚她微散的发丝。
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总不会是他想听的那些。
她发间尚有花露的甜香,她在自己怀中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悸动留恋。
若是一切如他所料,她在意的人都会有惊无险,她想去的地方也绝不会被战乱侵扰,她想过的日子更是触手可及,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他要离开她。
戏还未落幕,他这个主角还要上场,还要许久才能收尾,才能让他的姑娘得偿所愿。
只怕这是他最后一次将她纳进怀中,此时,此刻,除了她说爱他,别的他什么都不想听。
只是,她早就不爱他了。
第63章 风起 原来也有他不能得偿所愿的。……
这阵子江州坊间热闹得很。
秦府的少夫人在出去上香还愿后便不知所踪, 连着那个刚出生的女儿一起都没在江州再出现过。
市井间众说纷纭,有人绘声绘色地说看到少夫人带着女儿跳崖了,有人信誓旦旦说少夫人被贼寇劫了, 更有人煞有介事, 如亲眼见到一般,捕风捉影地说些风流艳事。
秦家这宝贝独苗秦玉,本就风流名声在外,后来因为妾室诞下庶长子,更是传出些宠妾灭妻的话柄来。
满江州城都拿秦玉的事当乐子看。
只是江州人确没想到,秦府的热闹, 远不止这些。
官兵封了秦府的时候,江州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秦家男丁尽数被带走, 女眷被囚禁在府中, 有官兵日夜看守着。
约摸半月之后, 江州的官员几乎尽数都被革职流放,当地的这些官门富户几乎少有幸免。
沈家也没能幸免,两个儿子被官兵拖走的时候,沈老太太当场便晕厥过去了, 醒转后便让人去找沈薏环,遍寻不见,沈明语日夜陪着祖母, 却也没再提过沈薏环的名字。
她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沈家有那人照拂着, 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哪知道只一朝一夕之间,整个江州都变了天。
祖母仍在耳边碎碎念,沈明语一遍为祖母按摩揉捏, 一遍静静出神。
沈明嫣已经消失了几个月了,沈薏环也找不到,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的手笔吗?沈家薄待了沈薏环,所以这次没能幸免于难?
想到父亲腿伤未好,便被流放,沈明语心头格外苦涩,可她什么都没法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
随州。
“江州的事结了。”屋内传出轻柔恬静的女子声音。
沈明嫣看着眼前说话的女子,压下满腹的复杂心思,转而问道:
“祖母……沈家,可还好?”
“人没事。”沈薏环看了眼沈明嫣的面色,轻声道。
沈明嫣压根没问什么沈家人是否派人寻她之类的问题,她生在沈家,对那些人再了解不过了,只怕祖母眼中,她是不合格的孙女,是没用了的棋子,至于秦家是否会连累她,祖母根本不会关心。
来到随州已有许多时日,刚过来时女儿生了场病,连夜高烧,她心疼的不行,日夜陪伴照顾,根本无暇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今在陈暄的帮助下,也算是安定下来,便总是会想起这些无用的故人往事。
沈明嫣看着窗棂之下正看着孩子玩的沈薏环,渐渐出神,自己年幼便失去双亲,本以为最亲的人是祖母,是沈家那些慈眉善目的长辈婶娘,可终究发现是幻梦一场,如今她再不想与沈家人有任何往来。
至于秦家,她更不会有任何留恋,自己虽然在秦府度日如年,她却没有什么怨念,秦家的坑是她自己踩进去的,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若非是自己这位本是有些生疏的五妹妹,只怕如今早已陷在沈家,生不如死。
可便是她这般无牵无挂,来到随州,仍会忍不住地去关注江州那边沈家如何。
五妹妹与自己一同过来,本以为她是陪自己过来,然后还是会回去的,可没想到,她和她娘亲竟一同来了随州,一副要在这定居下去的模样。
来随州,自然是好,沈明嫣很喜欢这边,自打懂事起,她就没有过这么自在的生活,可五妹妹跟自己毕竟是不一样的。
“五妹妹,日后你有何打算?”沈明嫣收了思绪,斟酌问道。
“什么打算?”沈薏环一边摸着襁褓里小丫头肉嫩的手,随口应到。
“以后呀!我有了希儿,日后也没什么别的念想了,可你到底跟我情况不同,没必要跟我一起蹉跎度日啊!”
沈明嫣给女儿起的乳名叫希儿,大名还没想好,来随州后陈暄给沈明嫣母女安排的身份是丧偶,但孩子仍要随父姓,但沈明嫣不愿意孩子跟秦玉的姓,这事便耽搁了,便只唤她希儿。
“三姐姐怎么也这样俗气,非得催着让我嫁个人才行?”沈薏环用小被子将孩子盖好了,转身看向沈明嫣,“这嫁人的苦头,三姐姐还没尝够?”
“说你的事呢,怎得扯到我身上来了,秦玉那狗东西如何能跟将军相比了。”沈明嫣脱口说道。
她提到李渭,沈薏环不做声了。
平心而论,李渭确实不似秦玉那般可恨,对她的心思如今也算是昭然若揭,她不知道他是自打从京中出来之后与自己一次次碰面渐渐动心,还是原本就有情义,还是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李渭再好,她也不想要。
如以前那样,收敛脾性,端得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势,日日守在后院房内等着夫君来,这日子太没趣了,别说李渭,便是天君玉帝也不值她这般。
沈薏环抿唇,犹在走神,沈明嫣以为自己戳了她的心窝,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起身来到她旁边坐下,握住沈薏环的手。
“五妹妹,是我口不择言了,不该提你的事,我就是想你好,你要是不走,我正开心呢,多个人帮我照顾希儿,请丫鬟婆子的钱都省了。”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管你。”沈薏环笑着抽回手,推了沈明嫣一把,笑着说道。
笑闹几句,方才的话题便揭过去了。
*
当朝陛下正是盛年,权欲鼎盛,对仅有的几门仍掌军权的武将芥蒂颇多。
江州知府自陈请罪,皇帝让识字的小太监念完信,便拂案而去,本是想把江州这帮人抄家全杀了,可还没过两天,定远侯府的奏报呈上来,弹劾秦玉和一众江州官员徇私叛国,提请将这些人判斩以正君威,明法理。
这道奏报提上来,皇帝的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定远侯府跟江州根本不挨边,无缘无故提请斩监候,莫非这江州秦家为首的这事,跟定远侯府也有关系,这才急着灭口?
皇帝越想越觉着可能,立即着人去了江州,这一番调查后,发现这事跟定远侯府还真没什么关系,甚至牵扯此事的其他家族竟然也都是被秦家捏着把柄胁迫。
盯着自己派出的人写的回奏,旁边是定远侯府呈上的弹劾奏请,皇帝最终下了决定。
江州秦家为首的秦松判斩,押进死囚牢等处决,秦家其他人,男子尽数流放,其他家族的参与者也一同流放。
这事将将平息,北境的战事又起,在边城豫州镇守的正是李渭的父兄,京中这边只以为是两军小范围的摩擦,可实则豫州城外战火已起。
这些事宫中是真不知情也好,装不知情也罢,李渭确是切实知道的。
戍守边城的是他多年未见的父兄,他不可能不关心。
请军出征的奏折端正地陈在李渭书房的案上,李渭阖眸闭目,兄长日前来信,说了说那边的近况,并不算好,只是陛下的心思,他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