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你希望沈明嫣平安,是吗?”
“……”沈薏环沉默片刻,她看向李渭,眸光澄澈,“我希望她没事。”
“她害过你。”李渭低声说道。
他还记得当日,沈家人遍寻沈薏环不见,他在江州城内知道消息时,心头戾气顶上脑海,若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沈家这群蠢东西只怕一个都跑不了。
“都过去了,且将军不是已经替我出气了?”
她说的是当时李渭搅黄了沈明嫣的婚事。
且后来若非有李渭的人给秦家人传了口风,沈明嫣当不至于那般被动,还要自己去向秦玉那种人求娶。
“将军是不是觉着,我不应该对沈明嫣心软,就应该看她一头扎进秦家这个坑里至死不得翻身。”
李渭没说话。
在他心里,一个沈明嫣算什么,莫说她,便是整个江州沈家,都算不得有分量,这些人敢动沈薏环的心思,便已经算是得罪了他了,若不是为了沈薏环,沈家这点子破烂事,他根本就懒得插手。
“她做错了事,也选错了人,可便是她一辈子在秦家泥潭中挣扎,于我而言也不会有半分好处。”
“看着她如今这般,我总能想起当日我刚来江州时,凝光阁内见到她时的样子,再如何,她也不应该被秦玉这般对待,陈大夫说,若是她临产前都是这样的状态,只怕胎儿落地时,她这一生也就走到头了。”
“若是我能拉她一把,我便觉着,这世间也还是有些盼头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李渭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既觉着荒谬,也觉着自己实在是可笑。
她是他放在心里的姑娘,便是尚未和离,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他只是明白地晚了些,她便已经觉着世间没有盼头了?
他竟然伤她如此深重!
李渭神色难看,看着沈薏环的眼神,又是疼惜又是恼火,他忍了忍,却没忍住,“你竟然想过寻死?”
沈薏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你方才说的,世间没有盼头,是何意?”李渭抿唇问道。
“我是说,若沈明嫣都能挺过来,那我遇见的那些糟心事也不算什么,都会过去的,”沈薏环笑了笑,轻声说道,她看了李渭一眼,知道他方才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也确是自己没说清楚,又接着说道,“将军怕是误会了,我是不会寻死的,不值得。”
不值得。
李渭不知该作何表情回应她。
若他没理解错,她说的不值得,还有前一句的糟心事,只怕指的都是与他的那些过往吧。
“确是不值。”他颇为干涩地说道。
“环儿,沈明嫣那边,我留人盯着了,她不会有事的。”他不在意沈明嫣如何,但既然是她想看见的结果,他去做便是了。
“将军为我做这些,是想要我回到您身边吗?”
沈薏环望着他,他的身姿气度仍是自己当初喜欢的样子,只是如今她心中有了别的期盼,再不愿嫁为人妇,久居深闺了。
便是陈暄没对她说随州的事,她也不会甘愿了。
“……”李渭看着旁边她的府门,朱门高墙,仿佛隔开了他和沈薏环,他缓了缓神,低声说道,“我说不想,你也不会信,也不是我本意。”
“在江州的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能重新喜欢我,但我也知道你以往受了很多委屈,我不会强迫你。”
“以将军这般人品,总会有……”沈薏环不经心地应他,却被他沉声打断。
“环儿,我此生不会再有旁人了,若有你相伴,此生足矣,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再对旁人用这么多心思了。”
“你这又是何必。”沈薏环正色低声叹道。
“我并非是为讨好你,只是遂了心而已。”
他几句话砸过来,沈薏环有些无措,她不再言语,转身推了门,进了府门院内,关了门,轻轻舒了口气。
沈薏环不知应该怎么回应他了,如今她不愿对他做任何承诺,给他希望,也确实,她没了心力再经营一段感情。
她跟李渭从前那段感情其实算不得如何用心经营过,李渭不懂女儿家的细腻心思,她也一腔情意全凭本能,如今她抽身了才懂得,当时她自以为是付出的种种,实则也只是她一厢情愿。
他们从未好好沟通过,只和离之后,重逢之时李渭才拉着她一次次提及往事,可那是她犹在自怜自伤,而李渭更是每次说着话便要动怒。
只如今,方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只是时过境迁,这些他们懂得太晚了。
他已经错过她了。
第62章 收场 除了她说爱他,别的他什么都不想……
这几天李渭并没有每天都去秦家。
沈薏环去秦府探望沈明嫣时, 李渭都不曾再出现。
秦府那位烟峦每天变着法子的折腾,衬得沈明嫣这边虽然省心,但也着实是有些冷清。
不过沈明嫣也没在意这些了, 秦家的人不来打扰她更好,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陈沅来为她把脉时都说,她恢复的很不错。
秦家这几天都在联络之前那些本应该与他们在同一条立场的家族,但奇怪的是,秦家传出去的信都像石沉大海一般。
没人理会秦家的命令。
李渭在隔天下午到了秦家。
他在秦松的书房,将秦松送出去的那些信扔在桌案上。
“秦大人这缓兵之计真是绝妙。”
秦松面色难看的不行。
这些信件被李渭拿过来已经令他极为被动, 如今李渭还一副找他要说法的苦主模样,他这个知府当的还真是憋屈。
“将军, 您说的什么缓兵之计, 下官听不太明白, 这些不过是正常的信件往来,您想哪去了。”
便是他李渭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不至于私自拆看他的信件吧!
“秦大人,你以为这些信是如何递到我这来的?”
“我大街上抢来的?”李渭不紧不慢说道。
“将军说笑了。”秦松额间见汗意, 干巴巴地说道。
李渭走到秦松的书桌前,随手摆弄他的砚台笔洗,漫不经心的样子, 让秦松愈发难堪。
自己这些东西虽然也是价值不菲, 但定是入不了眼前这位煞星的眼了。
“收到秦大人信的人日夜寝食难安, 这才派人送到我这来,秦大人,我也很好奇,你这信里写了些什么?竟能把人吓成这样, 和我说说。”
李渭说罢,他在秦松的太师椅上坐下,捏着那些信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上面封口的火漆,他瞥了眼一声不吭的秦松,淡了声音说道:
“秦大人,父母官做到您这样,我还真不知有何意趣。”
秦松一双混浊的眼,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些信。
他没想过那些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的下属官员,竟然会把他送过去的信交给李渭。
他手里握着的可是这些家族的身家性命,他们都不想活了吗?
秦松抬眼望向李渭,面上须发微微颤抖,他定了定神,强笑道:“不过是与故友的几句闲话罢了。”
“秦大人故友可真多啊,我看看啊……”李渭淡淡说着,他随手摊开桌上成摞的信件,面上带了几分意外和讶异,“这得有十来户人吧,秦大人还有时间以文会友,莫非先前我与大人提的那事已经有着落了?”
“这……将军莫要开下官的玩笑了,如此大事,怎能儿戏。”秦松面色难看,却仍撑着面皮维持笑意。
李渭冷嗤一声,修长手指一下下叩击在秦松的桌子上。
秦松的心思也随着李渭动作而摇摆。
前些日子李渭要他自陈秦家在江州这些年的动作,还要按下手印。
这跟签字画押认罪有什么区别?
陛下的人都没过问,他李渭凭什么?
秦松抱着搏一搏的态度,给其他的属官送了信,试探一下他们的立场,也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只是不成想,这些信竟然兜兜转转进了李渭手中。
李渭说的那些,什么收到信的人无措又恐慌,才转交至李渭手中,他是不信的,只不知道眼前这人用了什么法子拿到的这些。
秦松看着面色不定的李渭,暗自琢磨,李渭对他秦家的这些事异常关注,他心中清楚,从李渭来到秦家开始,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如今这般开门见山,都是为着他们秦家这几年经手的这桩大生意。
这么些年,跟羌族人做买卖,确实赚了不少钱,不过早先确实不知道这些人是外族番邦,后来也倒是品出了些意思,只是那时骑虎难下不说,也确实是舍不下那些银子了。
他天资有限,如今已经年逾不惑,升到知府便是他这一生的巅峰了,拜相封侯是绝无可能的,他心里清楚,自己也没那个本事,可便是一方知府一年的年俸,也比不上这地底下的买卖。
“秦大人,你可知若这事捅到京中,呈到陛下面前,你们秦家全族会是个什么结局?”
秦松心中虽然乱糟糟的,但也算是有急智,李渭最近来得勤,其实他心里清楚,以李渭这般身份地位,根本用不着纡尊来与他这小小地方官交好。
“将军,下官虽是不知您究竟有何所图,可总也算是摸得清楚,您是不愿这事就这般捅到京里,想来怕是京中经手的那些大人们与您有些关系。”
“将军,若是这事上达天听,只怕是您的打算也要落空。”秦松故作镇静,满是笃定地说道。
李渭长眸敛住眼锋,只瞧着秦松,一言不发,秦松被他看得愈发焦躁,他心里也很急,他摸不清李渭的态度,只是官场过了这么些年,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因着李渭不言语,秦松面色渐渐绷不住了,李渭斜睨他一眼,轻嗤道:“秦大人怕是对本将军有些误会。”
“你以为我上次是来跟你谈生意,好说好商量?”
“便是你不答应,本将军仍有办法达成目的。”
李渭几句话说得冷沉,说罢若有深意的朝着秦松看了眼,起身欲走。
“将军留步!”
“将军,若我按照您说的,陈情认罪,可否能留我一家性命?”
秦松知道,江州这边的事约摸是瞒不住了,京里往时尚有来往的那些人如今都已经联系不上,这么多年这些人也没少收他的孝敬,如今出事了都开始明哲保身了。
只是他如今也没办法了,难不成日后陛下面前,那些人还能为他求情不成?只怕一个个都怕他牵扯撕咬,恨不得他死的越快越好。
“不好说,不过你以为你秦家还有别的选择吗?”李渭站在门边,回身看着秦松,淡声问道。
秦松并未回答,李渭也没等他的回答,径直离开了。
*
初夏的时节,沈明嫣临产,折腾了一夜,有惊无险,诞下一个女婴。
沈薏环陪了沈明嫣一夜,此番亲眼见到女子生产,让她对嫁人生子愈发无感。
嫁人她已经嫁过了,没什么意思,生子……好在她已经和离,再不用经历这一遭了。
月余,秦府那位烟峦也诞下了个婴孩,是个男孩。
许是觉着自己生的是个小公子,还未出月子,便在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下,来到正院,给沈明嫣请礼,沈薏环来时,她们刚走,迎面碰见,却也没有什么交流。
“你安心养着,什么都别想,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沈薏环握住沈明嫣的手缓声说道。
沈明嫣十指冰凉,靠卧在床上,一眼看得出的虚弱,她攥紧沈薏环的手,一声不吭。
一旁的奶妈将孩子抱过来放在沈明嫣身旁,刚过百日的婴孩尚看不出眉眼随了谁,但软糯咿呀的可爱模样仍是让人看了便心生怜爱,沈明嫣看着女儿,目光柔和地不行,似是怎么也瞧不够一般,她看了半晌,偏头看向沈薏环,启唇要说些什么。
“三姐姐,你好好养着,家里的事都不用挂念,都会好的。”沈薏环柔声说道。
“嗯。”沈明嫣点点头,眸光柔软而坚定。
沈薏环离开秦府,她这阵子来得勤,秦家的人都见怪不怪了,且如今都为秦家这位瞩目的小公子操办满月礼,全府上下对沈明嫣这边都不大在意,沈薏环出入府中都是畅通无阻的。
昨日青崖还来递了话,说是李渭今日要过来,与她说沈家的事,从秦家出来,沈薏环回到住处,陪着母亲说了会话,便在屋里练字。
娘亲毕竟在江州住了这么些年,也算是看着沈明嫣长大的,这些时日总会问问她和孩子的近况。
这会还未写完一幅字,李渭便进来了,疏云得了沈薏环的话,引着人直接来到她的房门口。
“姑娘,将军到了。”
沈薏环放下笔,将写了一半的纸盖住,走到外间,李渭正进来,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将军,坐吧。”沈薏环眉眼微敛,声音恬淡。
“环儿不请我喝杯茶?”李渭坐在客座上,眸中带笑,声色自若。
“疏雨,上茶。”疏雨应了声,下去备茶,疏云同她一起下去,守在门外。
过不多时,疏雨进来上茶,清透的茶汤在瓷盏中散着茶香,李渭长眸流转,看到泛着翠色的茶汤,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
他惯爱喝的茶沈薏环知道,连她身边的疏云疏雨都知道,可便是知道,这会奉上的仍不是他常喝的。
非是他挑剔矫情,只是曾经理所当然属于他的东西,如今都不是他的了,他为了她的事连日跟那秦松虚与委蛇,连蒙带骗地与秦家人周旋,连兵法都用上了,如今来了她这,连个喝惯了的茶水都喝不到,李渭自嘲一笑,抬起茶盏,抿了抿滚惹的茶汤,斟酌开口:
“秦松认罪了,京中过些日子便会收到消息,沈家……毕竟也是从犯,可能会受些牵连。”
“怎么会?秦家怎会自己认下?”饶是沈薏环大概知道他要说的事,仍然感到震惊。
秦家,她去过几次,秦家的人,她接触下来,都是冥顽不灵的,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怎么会自己认罪,抗下罪行,缓了江州其他家族的大难。